平原郡,平原县。
晨曦方露,四下微亮,忧思不定,面色疲乏的袁谭,就登上平原县的城头,远眺起了城外的景象。
但见城外,数万邺兵所在的营寨,军帐重重,旌旗万朵,一直向远处延伸,近乎蔓延到了天际。
不多时,跟着一起露面的朝阳,用过早饭的邺兵,身形从军营踏出,推着沉重的攻城战具,向着平原缓缓而来,让清爽的晨间变的肃杀了起来。
城外邺兵的动作,自是为袁谭所窥见,他的一双眸子始终放在邺兵的身上,跟着邺兵的脚步缓缓移动,同时袁谭心中轻叹了一声,今日又当苦战一场。
自从他的弟弟袁尚抵至平原县,依仗着邺兵在战场上历练多时,战力比起平原兵较为精锐,所故野战方面是猪突猛进,打的袁谭是抬不起头来。
没奈何,袁谭放弃了野战取胜的想法,转而做起了守御的姿态,打算利用坚城和固垒来拉近平原兵和邺兵之间的战力差距,而效果也是非常好,平原兵虽是战力不如邺兵,但守御起来,还像是一回事,顶住了邺兵数日来连番的攻击。
‘拖下去,或将有破局之机。’袁谭心中抱着一分希冀,他念着邺兵顿兵坚城之下,时日一长就当师老兵疲,那个时候出兵大战,或可击败袁尚。
而后随着袁尚为他所败,河北文武也当会明白,他袁谭,才是合宜的河北之主,是袁绍事业合格的继承人,至于袁尚,不过一黄口小儿,只会败坏袁氏在河北的基业,断送袁氏向天子之阶攀登的希望。
“先守,再攻。”
全身心投入守城战的袁谭,今日再一次打退了邺兵的进攻,守住了平原县这一座坚城,不过他的面上没有多少喜色,毕竟来日袁尚又当再来,来日又将是一场苦战和恶战降下。
等到邺兵收拢还营,袁谭从城头而下,来到了一座靠近城池的屋宇中休息,而如今形势危急,他不只限于在这里休息,同时他还将这座屋宇打造成了议事所在的会议厅,每日战罢后,往往在这里聚众商议军情消息。
“先生,刘季玉和刘玄德处可有新消息传来?”袁谭甫一踏入这座屋宇,他就面色急切的向郭图征询道。
也难怪袁谭神色急切,毕竟如今他非是袁尚敌手,为袁尚堵在平原县内不敢出城临战,亟需外力用来破局,为身在密闭屋宇内的他打开一扇小窗,得以喘息几口。
而这里,幽州刘玄德,关中刘季玉,都是袁谭能依仗的外力,他不管刘璋和刘备对河北有什么企图,但只求刘璋和刘备发兵,为他解开当下之围。
作为收发机密文书的郭图,他语气夹着一抹自信,激励着有些惶惶不安的袁谭:“公子,幽州传来消息,刘玄德已然发兵,且连胜了审配数场,如今审配不敢出城交战,只守御而已。”
“想来再过上一段时日,幽州将为刘玄德所得,而袁尚就当腹背受敌,不敢在此长留,届时我军可趁袁尚退兵的时候,尾衔邺兵之后伺机攻伐,定然是一场大胜到手。”
“好,好,好。”袁谭连道了三个好字,凝重的面色稍稍舒缓了些,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追问了一句:“关中呢,关中有什么动向?”
在袁谭心中,相比于只据有辽东、右北平、辽西的刘备,占有雍凉巴蜀的刘璋,才是他最大的外力,拥有保全他性命的力量,所故袁谭对刘璋的举止关切非常。
“秦王么?”郭图语气略微迟钝了一二,旋即他整理好了说辞,开口言道:“公子,向者我等向许都曹孟德发去文书,请求出兵助阵,扫清奸邪,而曹孟德非但不允,反倒助纣为虐,发兵攻打我青州。”
“曹孟德!”袁谭切齿道出了这个名字,他对落井下石的曹操感官十分恶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过是力不能至,所故只胸中深藏着一份恨意。
如今为郭图三言两语,袁谭面上升腾起了对曹操的愤慨和仇恨,不过袁谭没有忘了正事,他向郭图言道:“曹孟德且先不论,与我说说秦王刘季玉当下在做什么。”
郭图缓缓道来:“为妨曹孟德与少公子携手,引兵共围平原县,所故秦王刘季玉,如今发兵成皋、荥阳一带,许都为之惊骇,曹孟德已引兵前往了荥阳同秦军对垒。”
“缘何不直接发兵邺城?”袁谭神色间泛起了一抹疑惑,当下如果秦王刘璋直接发兵邺城,就可以了当的将袁尚引回邺城,他便可喘息一二了。
只是袁谭虽是纳闷,不明白刘璋发兵成皋、荥阳,而非是发兵直冲邺城,这等略显昏昏的举措其中的深意,但他也知道,秦王刘璋不是他的麾下,用不着听他的话,如今秦王刘璋为他拖住曹操,已然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也罢。”不待郭图回音,袁谭发出了一句有似宽解自己的话语:“发兵了总好过没发兵,能拖住曹军,也是一桩不错的事情,且先如此吧。”
紧凑激烈的平原攻防战,一晃过了十余日,这一日天色渐晚的时候,袁谭在城头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邺兵,他没有松上一口气,而是强自朗声吩咐了一句道:“小心戒备,切莫有失。”
袁谭有如此谨慎的心态,盖因这十余日来,邺兵有两次深夜偷城的举措,他担心士卒守夜时懈怠,让邺兵摸上了城头,而后临近正在入睡的他,将他的头颅割去。
为保全性命,袁谭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还要打回邺城,鹰扬河朔,建立不朽的功业,他这条性命可紧要着。
严令吩咐了一声后,袁谭没有如往常一样下了城头,到靠近城墙的屋宇内休息,而是在城楼中准备将就一晚,如今战事已过了月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越是这等气竭的时候,越要小心谨慎。
袁谭在哪,日常通禀消息的郭图自然也就往哪里钻,他登上城楼,来到了袁谭身前,拱手通禀道:“公子,幽州刺史审配,临战不敌,然守御尚可,如今将刘玄德阻于渔阳。”
袁谭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是没什么好说的,即是刘备进取受阻,袁尚就可以不以幽州为念,而是可以专意平原,在平原接着打下去,因而这是一桩坏消息,一桩让袁谭无力吐槽的坏消息。
“至于成皋、荥阳方面,秦军和曹军还在相持,且听闻秦王亲至荥阳督战了。”郭图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了袁谭的神情。
果然,在郭图说到秦王在荥阳时,袁谭的神色变了,变的有些糟糕,一时间更是显的失魂落魄。
秦王去了荥阳,这说明秦王刘璋,其意不在邺城,而是在中原之地,这是袁谭对于秦王刘璋当下举措的看法,而秦王刘璋即是志不在邺城,那么袁尚就可宽心攻伐平原,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城战。
来自幽州和荥阳的两条消息,让袁谭的神色蒙上了一层阴翳,眸子中的希望之火不复熊熊燃烧,今番他守御平原县,虽是依仗城池,和袁尚暂时斗了个旗鼓相当,可他的兵力不如袁尚,军士战力不如袁尚,家底也没有袁尚厚实,一时间虽是尚可支撑,但时日一久,平原县会当为邺兵所攻下。
袁谭现在最需要的,是有外力插入,引去平原县外的邺兵,他就是喘息一二,整军再战,而不是如现下一般,强自支撑,不知哪一日就将败亡。
再没有什么时候,心情比现在更加急切,让袁谭希冀着秦军攻伐邺城,为他引去邺兵了。
……
河内。
马超拱手,且微微弯腰的向来人施礼道:“镇东。”
作为坐镇一方的将帅,加之伏波将军的官职,更是有亭爵傍身,马超的身份地位,让他很少有机会当伏做小。可今次来人是镇东将军黄权,官职比他高,经历比他老,再者黄权是秦王妃黄婉的兄长,因而在黄权面前,马超一点也不敢托大,他恭恭敬敬的施着礼节,勿使有什么错谬。
黄权伸出手托住了马超,扬声笑道:“孟起不必如此,军国多务,四方多事,但行军礼即可,却是不必施什么重礼,且显的生分了了些。”
这里黄权所指‘生分’,意在马超和他的亲谊上,黄权的妹妹是秦王妃,而马超的妹妹马淑却是定下名分的世子妃,所故论起来二人却是有着亲戚关系。
而亲戚之间,礼节往来太过严谨,自是会显得生分。
马超跟着笑了起来,同时他辩了一句道:“镇东,这官面上,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不然就不成体统了。”
黄权和马超谈笑了几句,而后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大王遣我来此,且着我潜身而来,勿为外人所知。”黄权缓缓言道:“此举盖是为了打邺城一个措手不及。”
“要攻打邺城了?”马超眸子中闪过一抹亮光,邺城作为河北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地位超凡脱俗,倘若为秦军所攻下,河北其余的郡县指日可定。
从宏观来讲如此,而从实际方面来看,攻取邺城是一桩泼天的功劳,作为武将,马超渴望着这等可以证明自己,同时又能建功立业的战争。
“是的。”在马超期盼的目光中,黄权重重的应了一声。
马超立马问道:“那大王是否不日就要北上了?”依马超心中所想,攻打邺城这等重要的战事,非刘璋不可主持,他人却是没有统帅大军攻伐邺城的资格。
“不。”黄权摇了摇头,他否决了马超的想法。
“大王不来,那是镇东你主持此事?”马超面带惑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然也。”黄权微笑道:“怎么,孟起是失望吗?”
“不是。”马超道出了心中疑惑,他直率的问道:“攻伐邺城,实是第一紧要的事务,而大王身在荥阳,不与主持,这让某心下有所不明。”
“可是为了牵制曹孟德,令曹孟德不敢轻动?又可令袁尚心下松懈,安安然在平原郡攻打袁谭。”马超冒出了一个念头,他顺嘴往下道了一句。
“大王向来有言,以孟起非只是一将之才,而是三军帅才。”黄权闻言感叹了一声:“今日闻孟起一言,足可见大王所言,分毫不差矣。”
“镇东谬赞。”马超谦然了一声。
对着马超这位一方的重将,黄权坦言起了刘璋的计划:“大王令我北上,汇合三路人马,孟起为一路,上党辅汉为一路,常山骁骑为一路,三路人马克期会于邺城,行攻伐邺城之事。”
“今孟起可筹措粮秣,整军备战,来日时机一到,即可发兵东进。”
“诺。”马超慷然应了一声。
在河内居留未有一日,单只向马超宣读了刘璋的计划后,黄权就引车北上,向上党行去。
不数日,黄权抵达了上党,在壶关见到了坐镇上党的辅汉将军甘宁。
二人同为刘璋麾下数得着的资格上的老人,甫一见面,就是开怀之色挂在了脸上,在谈笑风生了数句后,黄权照例将刘璋的计划讲述给了甘宁。
甘宁自无不允,他对刘璋的命令夙来是谨守而已,不管刘璋有什么计划或绸缪,作为刘璋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子,他都将向着刘璋指向的地方挥去。
于上党宣读令旨完毕,黄权再度引车北上,向着张任所在行去,在亲口向张任宣读刘璋的令旨后,黄权返回了上党,他将和甘宁一并自滏口陉而出,直面冲向邺城。
不过在出兵之前,需要做不少的准备,士卒需要集合,粮秣辎重需要点算,什么时候动兵,哪一天动兵为好,都是作为主帅的黄权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此外,黄权汇集兵马,准备出征的意图,还需于外间遮掩一二,不让邺城方面察觉,如此才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建安八年,五月初,黄权目光西眺,盯上了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