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袁谭神思不定,无法入睡,他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踱步了起来。
颜良死了!!!
袁谭不敢想,倘若这则消息递到袁绍的跟前,袁绍会是何等的暴怒,且知道,颜良是他父亲的爱将,由他父亲一手,从一介卑下的士卒提拔到了将军的位置。
论起河北为袁绍所信赖的大将,颜良是其一也。
可如今,颜良死了,而且是在他担任主帅的情况下,颜良因为受他差遣,遇难于秦军之手。
无能,这两个字怕是要成为他的评语。
袁谭一念至此,他不由忿怨起了颜良,即是中伏,就该果断撤离,何苦强行上前,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连累他蒙受遇事不明、以至大将殒落的罪责。
“呼……”袁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在帐内油灯的照耀下,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入目的灯火摇曳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如同他的未来一样。
若是想要洗刷葬送颜良的过错,赢得父亲的欢心,袁谭念来唯有击破马超,夺回野王、怀县、轵县等去年河北失陷的城池,方可有一线的生机。
不然,河北嗣君的位置,袁谭就只能干看着,看着幼弟袁尚出任世子,成为魏公,而他只能卑躬屈膝,仰人鼻息,打量着袁尚的眼色行事。
袁谭按捺下心中的躁动不安,他坐了下来,身躯秉直,目光坚定,他劝慰自己,颜良之死,不过是一桩小而又小的失误,是一时不慎,是粗心大意,非是他不敌马超。
倘若能真刀真枪的斗上一场,依着他兵力比马超多,马超决计不是他的敌手。
‘是极是极。’袁谭肯定着自己的念头,他即是兵多,而秦军兵少,他大军压上,自然一场胜利就会落入怀中,只要小心一点,谨慎一点,马超决计不是他的敌手。
想到这里,袁谭下定决心,来日大军开拔,向着马超的营寨杀去,攻破马超的营寨,生擒或诛杀马超,用来抵颜良战死的罪责,最重要的是重获袁绍的青睐。
袁谭这边未眠,心中畅想万千,那边文丑也是未能入睡,他在伤感,伤感自己的异姓兄弟颜良之死,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中射出了一道杀意,这杀意是向着河内秦军的主帅马超。
据败卒带来的最新的消息,颜良是为马超所杀,首级眼下被秦军挂在了辕门,首级的一双眸子睁的大大的,不曾闭上双眼,好似身怀冤屈,死不瞑目,孤魂游荡于人间所致。
‘颜将军,你安息吧,我文丑定会替你报仇雪恨。’文丑在心中暗暗发下誓言,此生不杀了马超,他誓不为人,将来他一定会用马超的头颅来祭奠颜良,好让颜良的亡魂安息。
第二日。
袁谭和文丑相会于中军大帐,同时还有汪昭、岑璧、彭安等裨将列于席间。
在袁谭念着建功立业,洗刷无能之名,文丑恨意大作,欲为颜良报仇的情况下,二人不谋而合,决定依仗兵力优胜于秦军,对马超的营垒发起攻伐。
“报。”然而就在此时,一声通禀打断了正在议事的袁谭和文丑,来报信的斥候朗声言道:“禀公子,秦军大举出动,向我军营垒而来,看上去是想攻打我军营垒。”
“嗯?”袁谭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先是疑问了一声,而后轻笑了起来:“好你个马超,我不去寻你的麻烦,你反倒是打上了门来,呵呵,好胆,真是好胆。”
文丑虎目瞬息间跳动不已,片刻后他拱手向袁谭言道:“公子,我军且坚守营垒不出,待秦军疲乏,不能力战的时候,再挥军杀出,如此以逸待劳,当可大破秦军。”
“文将军所言,是为上等的计策。”袁谭略一思索,就同意了文丑的建言,也是文丑的法子是一条较为稳妥的路子,不用去冒什么风险,所故袁谭爽快的应了下来。
秦军即是进犯,袁谭自是不能在中军大帐内枯坐,他来到了营垒中的一座小山丘上,山丘不怎么高耸,说起来只能算个小土堆,但用来登高望远,了解敌情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真是好胆。’登上山丘后,望着营门前正在推进的秦军,袁谭再度感叹了一句马超的胆识,马超竟是在兵力寡薄的情况下,进犯他守御森严的营寨,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安能有如此的胆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
秦军前阵不断抵近袁谭所在营垒,两方的战鼓声在这个时候都敲的震天响,好似在较劲一样,和对方的鼓手较力,比谁的鼓声更响,更能激励士气。
七十步。
袁谭目光深沉如水,他有意发令,让弓箭手搭弓引箭,发一波箭矢阻滞秦军的脚步,然而他身旁的文丑却是摇了摇头,他向袁谭示意稍安勿躁,等到秦军再靠近一些。
文丑瞧得真切,推进的秦军斜向上举着盾牌,甲胄又是齐全,而军中弓箭手多用一石到两石左右的弓箭,箭矢发射出去,到了七十步左右,威力大减,难以击穿秦军的防御,不过是给秦军挠痒痒而已。
所以文丑有心等到秦军靠近到五六十步时,再让弓箭手泼洒箭雨,也唯有这个距离,才能给秦军带来杀伤力,起到阻滞秦军的脚步、破坏秦军的阵型的作用。
十数步的距离,在文丑聚精会神的注视下,漫长的好似一个世纪,耐心的等待下,终于,秦军的脚步踏入了距离营门五六十左右的位置,进入了一个可以杀伤的范围内。
文丑目视了一眼袁谭,袁谭会意,他挥了挥手,下一刻进击的旗号竖起,营门处的汪昭、岑璧二将望见旗号,跟着挥了挥手,顿时箭雨自袁军营门飞出,向着秦军泼洒而去,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秦军的身上。
虽是秦军手中举着盾牌,身上穿戴着重甲,防御力不可谓不全,但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下,终是有两三个倒霉蛋中了箭,痛叫一声后扑倒在地,秦军齐头并进的阵型,顿时出现了几个空当。
文丑见而心喜,如此再多来上几波箭雨,秦军如墙而进的队列或将处处漏风,到时候单凭箭雨,就能吓阻秦军的脚步,让秦军不敢上前,士气为之低迷,那时候,他的机会就来了。
然而,下一刻,出乎文丑的意料,秦军后列士卒上前,很快填补了阵型的空位,顷刻间,秦军又是一副如墙而进的模样,不受箭雨的影响,也不受倒地士卒哀嚎的动摇。
‘精锐。’文丑顿感一阵牙疼,秦军这般行止,分明是精锐队伍,且是精锐中的精锐,也难怪被用作陷阵之军,如此的队伍,才能担得起陷阵二字。
不止是文丑瞧出了秦军的精悍,营门前的汪昭、岑璧二将,对于秦军闷头推进的样式,同样为之一惊,汪昭厉声喝道:“射,给我射,大力的射。”
岑璧也不落于后,他大声呼号道:“给我射,给我射。”
五十步。
四十步。
秦军顶着漫天的箭雨,不断的向前推进,来到了袁军营门前三十步的距离,到了这个距离,秦军终是不再被动挨打,身影藏匿在队伍后方的秦军弓箭手,搭弓引箭,箭头微微朝向上空,向着袁军营门发去箭矢。
瞬息之间,袁军和秦军的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落向了彼此的上方,各自倒下了一批士卒,三十步的距离,两方对射了数次,同时秦军前部人马也抵近了袁军营门前。
在这里,秦军遇到了他们的第一道阻碍,一条宽且不可跳跃而过的壕沟。
这时,木板从秦军队伍中递到前排,铺在了袁军营门前的壕沟上,搭建出了一条平坦的道路,助力秦军先锋士卒前行。
越过壕沟,即是袁军堆在壕沟后的数层鹿角木呰等物,秦军陷阵之士中,转出数十名头戴鬼面,身穿着双层重甲,自上而下防御力拉满的壮汉,壮汉们手持利斧,对着鹿角劈砍了起来。
不多时,一层鹿角就为秦军所推平,秦军离着袁军营门近了一步。
“给我射,快给我射。”汪昭见此一幕,他顿时急躁了起来,催促士卒快快射杀秦军,倘若为秦军抵近营门,不说大事去矣,军心也将受到动摇,不利于大军据守。
但秦军中劈砍鹿角的壮汉,即是身上甲胄齐全,防御力可谓拉满,非是弓箭能轻易射穿,且每位壮汉身旁,皆有三四名友军为之护卫,用盾牌保护壮汉的安全。
“强弩,快上强弩。”岑璧催促了底下的士卒道,即是弓箭不顶用,他决定搬出大杀器-——用于破甲的强弩,希望凭借强弩,逼停秦军不断接近的脚步。
强弩很快被搬运了上来,袁军弓弩手们熟练的拉开板扣,放上弩箭,而后释放紧绷的板扣,向着秦军射去发着急促低鸣的弩箭,汪昭和岑璧的目光逐着弩箭而去。
弩箭射速即快,威力也大,给到了秦军重甲士卒一定的威胁,三两名秦军用于攻破鹿角的重甲士卒,为弩箭射到甲胄的薄弱之处,发出一声闷哼后倒了下去。
“再拉,再来。”汪昭见此,他露出喜色,号令弩箭手不要停歇。
可就在这时,汪昭忽的听到几声破空的响动,像是飞石划破天空一般,他目光扫视,寻觅起了这怪异之声的来处,突然间他举头望向前方的上空,但见数不尽数的拳头大小的飞石,正向营门处飞来。
汪昭连忙往后闪身躲避,他幸运的躲过了一劫,但营门前还在装载弩箭的弓弩手们,却是不幸为飞石砸中一片,霎时间,哀嚎之声在营门前响起。
剩余的袁军弓弩手,纷纷向后躲避了起来,担心下一批飞石降临,而没有了弩箭的干扰,秦军重甲士卒,放心大胆的向前突破起了袁军的鹿角。
秦军陷阵之士的后方,校尉马可向着正在操弄小型霹雳车的士卒叮嘱道:“柱子,你给乃公瞄准一点,不要把飞石砸到了自家人的头上,不然小心你的屁股。”
柱子一边手上不停地给霹雳车装载飞石,一边嘿嘿笑了一声道:“校尉,你放一百个心就是,某自从进入霹雳营,整整三年来,可没出过一点纰漏,磕掉过一颗牙。”
说话间,柱子一松扳机,霹雳车中的砲石飞起,精准无误的落在了袁军营门后二三十步内的范围,砸的袁军人仰马翻,士卒们不敢近前守卫营门。
营门后岑璧瞧着这一幕,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同时手臂上的阵阵疼痛,让他冷汗涔涔,万分难熬,方才秦军第一批次的飞石,他因为没有汪昭那般机敏,是以手臂中了一砲。
“给我上前,不准退后。”岑璧厉声喝令,可弓弩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前一步接着退后两步,不进反退了起来,也是岑璧不能以身作则,为士卒先驱,而是待在安全的位置,士卒们自然是有样学样。
岑璧身侧,汪昭见着秦军破尽了鹿角,接近了营门,他眸子中泛起血红色,杀意大起,在抄起手中的环首刀,他上前劈杀了两名退缩不前的弓弩手,大声喝令士卒上前抵御。
在汪昭的威逼下,袁军弓弩手不得已踏步上前,但他们没有发射弓弩的心思,只举头望向前方的上空,腾挪着躲避即将落下的飞石,以免落得惨死当场。
袁军无心守御,秦军先锋人马挥动重斧,一斧接着一斧,劈砍在袁军的营门立柱上,立柱受到劈砍,砍伐的部位不断变的细小,最终扑通倒地。
“杀。”指挥秦军先锋人马的校尉,大喝一声后,身当士卒之先,向着胆寒袁军杀去,一时间,秦军拥入了袁军营寨。
“文将军。”袁谭于山丘上瞧见此等危急的情形,他疾呼了一声文丑。
文丑会意,他翻身上马,向着营门处飞驰而去。
……
当袁军的目光都聚集在前营时,一支千余的骑军摸到了袁军营垒的后方。
这支骑军的主将-——庞德,一双虎目紧盯着袁军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