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开春。
刘璋从邺城和许都两地安插的间细,飞马递来的谍报上看,这一次袁曹结盟,似乎有五六分真情实意。
许都这边是程昱北上请求结盟,邺城那边是沮授陪同程昱南下许都,与曹操签署结盟的盟书,单从表面上看,袁曹如今已经达成一致,以关东对抗关西。
“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待?”刘璋垂询道,而他所咨询的事情自然是袁曹结盟一事。
荀攸抚了抚他的山羊须,淡然笑道:“袁曹此盖一时苟合也。”
给出了一个总论后,荀攸逐条剖析了起来:“先是,袁本初自韩馥手中窃取冀州,与幽州公孙瓒、太行黑山军对敌相争,而袁术在南,与袁本初不协,是以袁本初表曹孟德为兖州牧,充为南面屏藩。”
“当是时也,袁本初事于河北,曹孟德谋于河南,对彼此都是有需求的,各自赖对方为一面屏藩,那时候袁曹交好,关系密切,就算曹孟德不愿遣家人定居于邺城,袁本初也是宽而纵之。”
“此后更有相争天子,以及大将军席位归属之事,当时袁曹心下多有不忿,不过念及各自强敌未能清除,所以到底没有撕破脸来,只是私下里暗斗一二。”
“待到袁本初夷灭公孙、讨定黑山,一统河北,曹孟德攻取徐州,再下淮南,河南无患,袁曹不再需要对方充为屏藩,且成为了对方兼并海内的阻碍,二人就不再保持表面上的和谐,龃龉顿生,明争开始出现。”
“于是乎,有了官渡之战,这一战,曹孟德本为劣势的一方,然能果决用兵,临阵见机,乌巢为之一炬,袁本初举河北之兵南下,却是落得仓惶而退的结果。”
“虽说袁曹有发小的情谊,可这份情谊,在明争暗斗数年后,还能剩下几分呢?且从官渡一役看,袁曹两方确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一时间未能成功夷灭对方罢了。”
“今次。”荀攸声音响亮了几分:“袁本初与我军相争,失了上党要地,邺城直面我军兵锋,不得已与曹孟德结盟,有共同抵抗我军的意图。”
“可见这一次的袁曹结盟,非是出自各自的本心,不过是各处险境,抱团取暖而已,究其根本,如臣下方才所言‘苟合’二字最为贴宜。”
“这样的联盟,谈不上有多么牢固,也谈不上有多么真心,更谈不上为了对方出生入死。”
“是以明公无忧,但坐观袁曹行事,一旦有变,后发先至即可。”
“先生之意,与孤同也。”刘璋微微颔首,表达出认同的态度,他本心也是如此想的,袁曹都不是老实人,联盟好比孙刘结盟,局势危殆的时候还能够同心协力,但局势一旦有所转向,二方就将生出龃龉和变故来。
“先生所言坐观,是什么事情都不去做吗?”
“非也。”荀攸摇了摇头道:“去岁方经一场大战,河东府库消耗殆尽,不足以供应军需,而从蜀地、关中起运粮草辎重,千里之遥,实是兵家所忌讳的事情。”
“所以,坐观之事,臣意是在夏收前坐观关东情势,等到夏收后兵精粮足,再行兴兵之举,也可趁着这段时间,在前线多多囤积粮草,为他日大战做准备。”
“此外,上党重地,万不容有失,需早做守御,修缮战局,训练士卒,而雒阳所在河南尹,也需遣重兵把守,不然若是曹军复得河南尹,河东之地就处在敌人兵锋之下,需要防卫南面来敌。”
“合该如此。”刘璋点了点头,囿于粮草的问题,他需要等到夏收后出兵,同时由于袁曹结盟的缘故,他需要暂停行动一段时间,观察袁曹联盟的坚固程度和协调程度。
总而言之,刘璋得静默一段时间,用于寻觅战机,待到战机出现,把握住机会一击必杀。
这是个考验耐心和眼光的活,但刘璋有的是耐心,而他的眼光,有着一众谋士的参赞,想来他不会错过什么良机,就算错过了,如今天下纷争,四海不定,良机总还是会再度出现的。
这段时间,就先将目光放到内部的治政,刘璋下了决定。
建安七年,在这个刘璋穿越汉末的第九个年头,他通过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成功的登上了宇内第一诸侯的宝座,实力之强,势力之大,无有诸侯能够匹及。
向西,西域诸国莫不宾服,丝绸之路再度打通,丝绸西去,金银东来,而获取到的大量金银,加上南中开发出来的金银铜铁矿,给到了刘璋大规模铸造钱币的底气。
说来自从董卓铸造小五铢钱,用于收揽民间之利,于是钱法大坏,五铢不通,百姓们放弃了使用钱币,退步到以物易物的莽荒时代,而其中,布帛和粮食是主要的易物手段。
可是市场范围下,没有一个监管者,往往是劣币驱逐良币,越是良心坏的,越是能够在市场横行,于是乎,市场上出现了越来越薄的布帛,以及陈年老米和为雨水浸湿不能食用的米麦。
钱币废了,以物易物这条路也近乎走不通了,市场交易近乎停滞,然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农不稳,没有了一个靠谱的市场,商人绝迹,对于国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自从入主关中后,刘璋很是重视铸币一事,通过手头上大量的重金属,他铸造了‘建安通宝’,大批量投放到市场,且宣明建安通宝可用于缴纳赋税,是为官府认可的货币。
在官府的主导下,加上建安通宝有着足够的分量,精良的制作,于是乎,建安通宝逐步替代了布帛粮食的货币属性,市场上,商人执钱币交易,不再依赖以物易物的落后手段,市场越发活跃了起来。
而越发活跃的市场,频繁的交易,对于抽取商税的幕府来说,便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幕府可以从市场中征缴到不菲的赋税,用于幕府的日常运行消费当中,府库赖之充实也。
这里刘璋还从出使许都的使者口中听闻到,许下的市人多有执建安通宝交易的情况出现,分量足够、制作精良的建安通宝很是受关东市人的喜爱和拥簇,虽是许都的丞相府屡屡禁止,可私底下市人们还是用着关中出产的建安通宝。
‘铸币权。’刘璋有一种掌控诸侯货币的感觉,他可以通过建安通宝去盘剥关东的诸侯,利用铸币消耗和货币本身价值间的差值,大大的捞上一把。
还得大力开发南中,刘璋暗下决心。
现如今,关中和蜀地的地下表层铜矿,能挖掘基本上两汉四百年都挖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还在出产的量也不多,而南中,即后世的云贵之地,却是有着大量的铜矿。
其中云南矿产尤为丰富,以铜﹑锡著名,清代的时候,滇铜年产一千余万斤,产量占到了全国铜产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可谓是一枝独秀,他处莫及。
刘璋前面讨定南中后,考虑到南中偏远,鞭长莫及,又本地民户,汉夷相杂,所以制定了南人守南中的政策,同时大手笔放权,招诱蜀地豪强开发南中。
即是直接给予有雄心,也有能力开发南中的蜀地豪强,以空印县令文书与之,只要豪强能攻下某一处蛮夷占据的土地,建立坞堡,开垦良田,就可在空印县令文书上补全自己的姓名出身,且可传承数代。
在刘璋的鼓动下,不少豪强,抑或是豪杰之士,拿着空印文书窜入南中,夺取蛮夷部落占据的交通要点、矿产宝地,如今汉人在南中的势力渐渐从点连成线,将蛮夷分割在一块块绿色的山林中。
汉家势力在南中大力发展,也就给了刘璋获取南中矿产的能力,以前南中蛮夷多,汉人少,出产的重金属运输不出来,容易为蛮夷所掠夺,可现在,金银铜铁等重金属,每日自耗牛道北上蜀地,外有其他南中的特产北运。
现如今的刘璋,可谓是富得流油,他不免有些感慨,是谁说汉人只会种田,没有武德和开拓精神?这么大的疆土,这么好的土地,难道是蛮夷自愿奉上的吗?
云贵之地是个金属宝藏,南中还得开拓,且是大力的开拓。
刘璋最终的目标,是云贵化为汉土,为帝国提供稀缺的重金属,成为帝国货币经济的引擎,不过虑及现在南中的情况,非百年之力不能也,还需慢慢浸倨,慢慢叹倨。
自长安向东而视,并州大部尽归刘璋之下,自并州以下,三河之地,河东、河内郡沁水以西、河南尹之地,也是尽归刘璋麾下。
而得到了并州和大半的三河之地,现如今刘璋不管征伐袁曹哪一家,都是居高临下,占着地理上的优势,昔日强秦,也正是依靠着这股居高临下的地利,对六国不断发动攻势,最终夷灭六国,一统寰宇。
虽说如今关东长江以北,只有袁曹两家,外加身在僻远辽东之地的刘备,数量上没有六个,在自相攻讦、怀揣降心这方面,不如六国那般多生是非。
可刘璋有着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同袁绍和曹操这两个老梆菜对敌抗衡。
至于长江以南,连年交兵的荆州刘表和江东孙策两家,这两家自动被刘璋忽视。
一来刘表坐守之贼,守户之犬,守御荆州的心很坚决,而攻城略地的心近乎渺渺,这也是刘表单骑入荆州,依靠蒯氏、蔡氏等世家豪强拥簇才坐稳荆州牧位置的天然缺陷,世家们目光短浅,一心自保,未有远图,刘表却是难以有大的举动。
二来江东孙策,虽是骁勇善战,临阵无前,可以江东之地的土壤贫瘠和人口稀少,孙策有心却是无力,做不到鲸吞荆州这一处富庶的土地,只能慢慢消磨。
也是荆州世家念及江东猛虎孙坚,连带着对孙策入主荆州十分反感,所以大力拥护刘表,投入资源和甲兵同孙策对抗,加上刘表进取不足,坐守有余的能力,使孙策迟迟不得入主荆州,到如今还在江夏推塔。
‘还要打五年才有个明朗的走向,说不好十年也说不定。’对于荆州和江东争横之事,刘璋自觉荆州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好忧虑的,而荆州不下,孙策就不用的担心了。
孙策这条蛟蛇要想化龙,还需拿下荆州才行,不然孙策到死都是蛟蛇之相,显露不出真正命世之主所需的龙相。
东西皆已顾及,再言内政方面,刘璋通过将关中、陇右荒废的土地收归官府之手,现如今在手上屯有大批国有土地,而这些国有土地,他大大方方的划分给了有功之臣。
名头上这些土地还是官府的,但土地的使用权在将士们的手中,按着官职大小,将士分略到了不同数量的土地,但就算是一小卒,也有百亩土地到手,至于将校和有军功者,则是分略到了更多的土地了。
这是某种形式上的府兵制,要打造一批能战的将士,需要先把将士化为地主,军功出身的地主和良家子,是能战之士的基石,市人和农民到底不能直接征入军中,只能作为赋税的供给者。
从目前来看,刘璋的这一套政策运行的很是顺畅,将士们为了土地在战场上奋不顾身,英勇好战,同时地主和良家子身份的将士,有着更多的时间打磨武艺,精通骑术,个顶个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再者,战死者的遗孤,为刘璋所收略,命名为羽林郎,遣名家大儒教以经学、律法、君子六艺等学识武艺,外及一名精锐士卒该有的骑术。
坐拥雍凉的刘璋不缺马,也不缺种植苜宿的土地,关中到现在还是人少地多,他有足够的土地用来放养马匹,用于羽林郎的日常训练。
宇内纷争不休,会当于马背上取之,刘璋谨记着这一点,当前他所施的政策,多半是为了军事活动,至于讨定天下后的治理,他另有一套治政方针,只待宇内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