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年看着慕容琉璃,眼神里有些无奈。
“如果不是我提前察觉到了你身份,我会亲手杀了你这个妹妹。”
慕容琉璃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已经想到了白流年不会是少爷的人,想到了他是徐相安排在少爷身边的人。
但就是没有想到,白流年居然是她兄长。
“咱那个爹啊。”
白流年轻叹一声:“多多少少有点重女轻男了。”
慕容琉璃笑了。
白流年说:“让大哥在外边奔走做他的一层壳,大哥一直蒙在鼓里,咱们兄妹三人,数他最可怜。”
慕容琉璃:“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们两个。”
白流年:“他当然不知道,知道了的话他还能活得那么累。”
他问:“你本名就叫琉璃?”
慕容琉璃点头:“是。”
白流年:“母亲姓慕容?”
慕容琉璃又点头。
白流年道:“我母亲姓白。”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都笑起来,只是这笑容之中,怎么都有些苦涩。
“父亲让我做最后断线的人,在吴撼吾这里把线断了之后就远走高飞。”
白流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还有个妹妹,也真的没想到父亲把你保护的那么好。”
他有些责备:“更没想到你会那么蠢,自己跑出来想为他奔走。”
慕容琉璃:“虽聚少离多,可终究是他女儿,况且他待母亲很好,待我也好,做子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而无所作为。”
白流年:“你怎么上他的当,他身陷囹圄是自己愿意。”
慕容琉璃:“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安生不下来。”
白流年:“也是个操心的命。”
他说:“父亲要把线在冀州断开,我并没有操作得太好,如果操作好的话,整个燕山老营的人都能被我牵连进去。”
慕容琉璃:“这也不怪你,谁教我们的对手也一样的强。”
白流年:“别吹牛了,不管是高清澄还是叶无坷都比我们强得多。”
“父亲最大的弱点就是谁都不信,也就对自己的儿女还有几分信任。”
“他相信徐胜己能在外边闯荡出一番作为,可但凡他有点父子亲情都不该再利用徐胜己了。”
慕容琉璃道:“徐胜己早早就想和父亲割裂,是他先走到无情那一步的。”
白流年:“傻姑娘,徐胜己为何要和父亲割裂?因为他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被牵连,你我是被父亲藏起来的人,哪怕父亲最终败了,你我还有数不清的家财,还能过人上人的日子,徐胜己呢?”
慕容琉璃想了想,点头:“这么说倒也是。”
白流年道:“父亲不相信其他人也是没办法,他揉出来这么大一个线团,总得有人断线,若还是外人来断这条线,那就断不利索。”
“现在线断开了,虽然不完美,没能把燕山营的人也都牵连进去,可好歹是断开了。”
慕容琉璃:“当初父亲为什么要把燕山老营的人和吴婶儿家里人牵扯进来,就是为了......”
白流年:“陛下要鞭他的尸,他就鞭陛下的心。”
慕容琉璃叹息:“其实,要是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和陛下那么针锋相对......”
白流年:“那他青史留名,可惜,从一开始是就注定了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他起身收拾行李。
“咱们要走了,冀州不久之后便会解封,你我身份并无问题,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出冀州之后你我回一趟长安吧。”
他看向慕容琉璃:“父亲终究是......难逃一劫,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揉了这么大个线团,无非是不想做那天下第一罪人。”
“就算他最终被判决,那他身上的罪名能是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他所求的就是要鞭陛下的心。”
“他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他死是陛下要他死,而不是他证据确凿的十恶不赦被处死。”
“天下人就会想,陛下要杀徐相,还不是因为当年徐相在豫州做官的时候出卖过陛下,那是旧错,是陛下不容人。”
慕容琉璃:“可陛下在此之前却改了法制。”
白流年一怔。
片刻后长叹一声:“是啊,陛下改了法制,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陛下何尝不是在鞭父亲的心。”
“父亲想让陛下看清楚,功勋旧臣犯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是历史向前的轨迹,陛下本事再大也阻止不了。”
“陛下想让父亲看清楚,皇权之可怕只是在一言一行就能让一切变个方向。”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刀兵不会轻易撤走,巡查还会严密,你把一切无关的东西都烧掉,你我只带一个身份离开。”
慕容琉璃点头:“我们给父亲送行之后要去哪儿?”
白流年摇头:“天大地大,总是有容身之处,以后你姓慕容我姓白各自成家立业,将来天下权臣,说不定还会出自慕容家和白家。”
慕容琉璃笑了笑:“你若娶一个功勋旧臣的女儿成亲,我若嫁一个功勋旧臣的儿子为妻,那将来就真的热闹了。”
白流年说:“你这心思,和父亲一样歹毒。”
慕容琉璃:“父亲要鞭陛下的心,你我总不能一点都不做。”
白流年说:“如你这样说的话,几十年后,百年后,白家没准出个内阁首辅也说不定,出个皇后都说不定。”
慕容琉璃:“那我嫁入的豪门出个反贼也说不定呢。”
两兄妹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还是好好活着吧。”
白流年道:“可不得不说,父亲是真的厉害。”
他有些感慨。
“输给陛下是定数,神仙难改的定数,可他身上没有陛下想要的十恶不赦之大罪,这就算赢了一二分。”
“他认输,可在认输之前,他把大宁官场和满朝勋贵也都拉进来了,这个局,哪有什么真正的赢家。”
“当年父亲想反抗,先是要做文人领袖,然后以唐安臣入手想逼迫陛下对勋贵武臣动手。”
“输了一招又一招,可父亲从来都没有服过,也不知道他还不能见到陛下,若能,又不知道那两位老对手会聊些什么。”
他们两个不知道,长安城未央宫内,皇帝确实见了徐绩,也确实聊了一些。
只是他们大概也想不到,这两位老对手之间一点儿火药味都没有。
太子到御书房的时候,徐绩已经喝了第二杯茶。
看起来徐绩很平静,不管最终的结局发展到什么地步他都认了。
他尽所能让陛下难受,陛下要他的命,他就鞭陛下的心。
从来都不认输的徐绩,从二十年前做宰相的那天开始就在想着怎么让陛下难受了。
“陛下其实是记恨臣的。”
徐绩抬头看向皇帝:“从豫州臣犯错开始就记恨臣了。”
皇帝笑了笑:“哪能不记恨?朕又不是圣人。”
徐绩:“天下百姓都说陛下是圣人。”
皇帝:“那是因为皇帝做的还合格,若不合格便是罪人。”
徐绩:“陛下已是天下最接近圣人的人了。”
皇帝:“这会儿再拍马屁晚了些。”
徐绩:“是臣肺腑之言,臣其实知道的,豫州的事不管放在谁心里都是一根刺,一根一生一世也拔不掉的刺。”
“这是臣的死罪,臣就算再为陛下效力二十年也一样是死罪,可臣总觉得,臣要死,就该死在这件事上。”
皇帝:“这二十年你都在为怎么死而谋。”
徐绩:“陛下想让臣成为阶梯,成为大宁进步的阶梯,臣原本是乐意的,只要臣得以善终便怎么都乐意,可臣知道陛下记恨臣,哪有什么善终?”
皇帝笑了:“几十年如一日不变心意你也不容易。”
徐绩:“陛下还不是一样几十年如一日不变心意?”
皇帝:“可朕变了。”
徐绩心中一震。
皇帝说:“如果朕只是因为记恨你,就想把你按在一个关键时候以天下第一罪人的身份处死,朕何必用你二十年。”
“你这个人啊,总是谁也不信只信你自己心里想的,在做宰相的第一天,你就觉得朕早晚要在你在最高位置上的时候杀你。”
“不但要让你在德高望重的时候身败名裂的死,还要让你成为天下进步的阶梯,被人踩在脚下,以后几百年都翻不了身。”
徐绩:“陛下不要告诉臣,陛下一直都没有这么想。”
皇帝看向徐绩:“若朕只是为了改制而杀你,只是因为记恨而杀你,那朕为什么不在大宁立国之初就不设立宰相,而是直接建制内阁?”
徐绩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跳。
他脸色白了,白的像是一瞬间就被抽掉了所有的鲜血甚至包括灵魂。
“陛下......你在说什么?”
皇帝说:“朕说过了,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从不信任别人,只信你自己心里想的。”
徐绩眼神里都是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可他真的已经被无边的恐惧笼罩。
他的身体在发抖,可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不相信陛下真的在一开始没想杀他,真的是想用他做一个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大宁权臣。
“你这个宰相再烂,还能烂的过前朝旧楚的历任宰相?”
皇帝说:“大宁立国的时候天下人皆是旧楚人,谁不知道旧楚朝制烂成了什么样子?需要朕用一个徐绩去证明这个朝制不好?”
徐绩的嘴唇都白了。
皇帝说:“如果你真的兢兢业业做二十年宰相,朕也真的可以给你一个善终,哪怕,你说的没错,朕真的记恨你。”
他面向徐绩。
“朕带着兄弟们在前边浴血奋战的时候你把朕的军粮卖了,这是朕最恨你的,而不是你在暗中勾结其他势力想多面押宝。”
徐绩再次张了张嘴,依然没能开口。
皇帝说:“为自己的前途有所谋求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在那个乱世。”
他亲自给徐绩续了杯茶。
“那个时候又何止是你一个人心思不只在朕身上?朕可曾追究过谁?”
“老唐在江南横扫之后,缴获的来往书信有几百封,这些信,老唐原封不动的都给了朕,朕可曾与你们说过?”
徐绩缓缓起身,片刻后跪了下去。
“陛下......”
皇帝笑着说道:“这会儿就别后悔了,也别内疚,你做二十年宰相为大宁为天下百姓做了许多实事,这才是朕此前一直容着你的唯一缘故。”
他说:“你想鞭朕的心,朕刚才这些话如果是肺腑之言,鞭了你的心,如果是谎话,一样能鞭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