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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故交

    “婶子?”

    年轻书生仔细打量着夏侯琢,视力不好也不妨碍他眼神里释放出来的疑惑。

    “我祖母并没有如您这样年纪的侄儿。”

    书生问夏侯琢:“您是不是找错人家了。”

    夏侯琢笑道:“原来是吴婶儿的孙儿,怪不得不认识我,你家大人呢?”

    书生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莫非是长安城里来了人?”

    夏侯琢点头:“正是长安城里来的人,不过却是冀州人。”

    他迈步进门,人才到院子里声音就已经进了屋:“吴婶儿,怎么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屋子里传出一声惊呼:“是夏侯公子?是夏侯公子吗?”

    夏侯琢紧走几步进屋:“吴婶儿,是我啊。”

    这屋里的土炕上,已经满头白发的吴婶儿挣扎着坐起来:“我在呢,我在这呢。”

    夏侯琢进门只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往下沉了沉。

    吴婶那一头雪白雪白的头发,扎了夏侯琢的眼睛。

    吴婶老了,又何止是老了?

    她已经无法下床,若没有人扶着她连自己坐起来都艰难。

    “吴婶你这是怎么了?”

    夏侯琢连忙上前拉着吴婶的手。

    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吴婶的双手就已经朝着他伸出去了。

    “没咋。”

    吴婶笑着:“岁数到了。”

    她看向那个年轻书生:“小五,给夏侯公子泡茶去!”

    年轻书生连忙答应了一声,往外走了一步又转身,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后郑重行礼:“草民见过大将军。”

    夏侯琢看向这有些刻板的年轻人:“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在书院那几年吃的就是你祖母做到饭菜。”

    年轻人还要说什么客气话的时候,吴婶已经催他了:“快去泡茶。”

    夏侯琢拉着吴婶的手:“吴婶,腿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岁数到了老天要收人了,只是没有利利索索的把我收了,先收走了两条腿。”

    她看着夏侯琢,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彩,还有亮晶晶的泪珠儿。

    她的双目已有些浑浊,可是那眼泪却依然晶莹剔透。

    “看过郎中没有?”

    “看过了,冀州城里能请来的郎中小五都请了个遍。”

    吴婶说:“只是行动不便而已,身子骨其实还硬朗。”

    夏侯琢看的出来,吴婶精神状态其实还不错。

    这样卧床的老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的,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便是这把年纪的人身上该有的老人味,吴婶身上都没有。

    她身上是一种淡淡的皂香,这让夏侯琢生出一种很浓烈的熟悉感。

    当初在四页书院读书的时候,夏侯琢是书院里出了门的刺儿头。

    其实又何止是书院,谁不知道夏侯琢年轻时候是冀州城第一纨绔。

    夏侯琢的父亲是旧楚羽亲王杨迹形,不过他的身份却是一个私生子。

    他常年都不与父亲来往,自己一个人住在书院。

    年轻时候的夏侯琢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到边疆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

    在不认识大宁皇帝李叱之前,夏侯琢在冀州只是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混球而已。

    夏侯琢的母亲因为出身卑微,所以被不能在王府容身。

    而夏侯琢的父亲偏偏对他还格外喜欢,这就引来那些嫡子们的妒恨。

    那些年,夏侯琢每年都要遭受几次刺杀。

    最危险的那次,是才十二岁的李叱提刀相救他才免于一死。

    而在认识李叱之前,夏侯琢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四页书院的食堂。

    更不认识一个在食堂里做面食的大婶儿。

    少年李叱实在是穷,而四页书院里实在是没有穷人。

    其他弟子家里非富则贵,对于书院里的饭菜向来嗤之以鼻。

    唯有李叱,每次到食堂吃饭都如同朝圣一般。

    也是从那时候起,吴婶就格外关照这个一看就和其他书院弟子不一样的少年。

    李叱最爱吃吴婶包的饺子,因为那是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吃到饺子。

    和李叱成为好友之后,夏侯琢才每天都跟着李叱到食堂吃饭。

    和吴婶也就逐渐熟悉起来。

    “陛下,陛下也来了吗?”

    吴婶想到陛下,人变得更加激动。

    “陛下没来。”

    夏侯琢说:“陛下现在事情太多,多到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但他还是叮嘱我,到冀州一定要来看你。”

    吴婶的眼泪止不住了。

    “陛下......陛下他身子怎么样?”

    “好着呢。”

    夏侯琢笑着说道:“高皇后每日都要逼着他练功。”

    “高姑娘是好姑娘,当年在书院里人人都把我当下人呼来喝去,在陛下和你经常来食堂吃饭之前,唯有高姑娘对我一直客客气气的。”

    说到这吴婶儿才醒悟过来:“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看我这嘴,一高兴就乱说话。”

    夏侯琢道:“在别人那是陛下皇后大将军,在你这,就是李叱高姑娘和夏侯琢。”

    夏侯琢看了一眼端着茶进来的年轻书生:“家里只你们两个人了?”

    书生脸色微变,似乎是木讷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婶倒是早已看开了似的。

    她语气释然道:“老伴儿没到大宁立国就没了,我那短命的儿子和儿媳,有了这娃没几年也走了。”

    夏侯琢看着屋子里简单的陈设:“是我和陛下对不住你,没有照顾好你们。”

    吴婶立刻就摇头道:“别瞎说,这么多年书院给我的工钱从来都没停过,哪怕是我后来做不动了也没停过。”

    “若不是我和陛下的那点渊源,书院哪能平白无故一直养着我们?”

    吴婶说:“那会儿年轻,我就靠着书院里的剩菜剩饭养活一家老小,后来我老了,书院还是在养活我们一家老小。”

    她说:“很好了,很好很好了。”

    夏侯琢问:“家里收入......就靠书院接济?”

    吴婶说:“每年官府都来人看望,每次都留下一些钱,花不完的。”

    她看向孙儿:“小五也争气,还懂事,自幼读书就好,要不是......要不是我这残废老婆子拖累他,他说不定是个状元呢。”

    小五脸色红了:“祖母这话怎能乱说,大宁之内人才济济,我读了那几本书连入闱的资格都没有,怎可乱说状元?”

    吴婶笑着说:“我就觉得你行,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找你帮忙?不去找别人?”

    说到这的时候,她眼神里都是光彩。

    “小五争气的很,乡亲们有谁要写信的都来找他,他还自学了.......”

    吴婶看向小五。

    小五回答:“大宁律。”

    吴婶使劲儿点头:“对,大宁律!他懂的可多了,乡亲们若有什么官司上的事,都请他写诉状,便是远处的,几十里,几百里外的人,都有过来找他的。”

    说这些,吴婶无比骄傲。

    夏侯琢看向小五:“怎么不给陛下写信?怎么不让陛下知道家里的情况?”

    不等小五说话,吴婶就把话接了过去。

    “你说,有啥可麻烦陛下的?”

    吴婶道:“我除了腿脚不好之外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事,再说了,冀州城内城外的名医小五都请来过,他还自学了.......”

    小五:“只是读了些医书。”

    吴婶:“对,医书,我看他比那些名医一点都不差,他给我抓的药,比那些名医开的药方还管用呢。”

    她拉着夏侯琢的手。

    “现在这是什么日子?天天有肉吃,顿顿换着花样做饭,想出去了,小五就推着我出去走走看看,街坊四邻都好,家里有什么事都来帮衬。”

    “冀州府的府治大人几年就换一个,可是每一个来了都要来看我......我是何德何能?还不是沾了陛下的光。”

    吴婶说:“你看这家里可有缺的东西?什么都不缺。”

    夏侯琢说:“若是我们早些知道过来帮衬下,小五没准真能考取功名。”

    “他,他不是不能去考,是他不去考。”

    吴婶说到这语气里满是自责。

    “是我拖累他了。”

    小五摇头:“你没有。”

    吴婶说:“我没有我没有,是你孝顺,你不愿离开我身边。”

    她对夏侯琢说:“正巧你来了,我能不能托你个事?”

    夏侯琢还没说完,小五说:“我不做官,也不去考功名。”

    吴婶尴尬的看了看夏侯琢:“我从来都没主动和别人提起过我认识陛下的事,我就想着咱不能给陛下丢人。”

    “可我若是走了,小五他总得有个出路,他......”

    小五:“我有出路,我会写信写诉状,我会给人看病,我还会做生意。”

    吴婶说:“他就这个执拗性子,原本我怕他不好好读书,收养了一个孤儿给他做伴读,那小孩儿也是个好孩子,劝他考功名,说的次数多了,他倒是把人家孩子赶走了。”

    小五:“我没有赶走他,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做生意。”

    吴婶:“你就是不听劝。”

    小五:“对的我都听。”

    夏侯琢看着这祖孙二人,心里有些感慨有些自责。

    “留下吃饭,对!留下吃饭。”

    吴婶说:“小五包饺子的是我手把手教的,和我包的饺子一个味道。”

    夏侯琢说:“那我可一定要吃。”

    吴婶立刻看向小五:“去把矮桌搬到炕上来,你去和面,我拌馅,咱俩一起给夏侯公子包饺子吃。”

    小五:“是夏侯大将军。”

    吴婶:“你这孩子。”

    夏侯琢起身:“我也一起,先去洗洗手。”

    他跟着小五出门:“看你身坯还练过武?”

    小五回答:“按照医书上的练了些五禽戏之类的功夫。”

    夏侯琢点头:“不错不错。”

    小五说:“夏侯大将军,以后你能不来了吗?”

    夏侯琢一愣:“为什么?”

    小五转身看着夏侯琢一脸郑重:“每年府衙里的人来一次,便会有不少人来登门拜访,都是来求我祖母帮忙的,年年有,祖母是好脾气,谁来都好言好语的接待。”

    “大将军今日这一来,明日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又来敲门,祖母她时日无多......我不想她再被那么多人打扰。”

    夏侯琢沉默片刻,点头:“好。”

    小五松了口气:“大将军要吃什么馅的饺子?若是吃肉的,家里没有,我去买。”

    夏侯琢:“就是要吃肉的。”

    小五随即拿了个提篮出门:“请大将军稍候片刻。”

    夏侯琢回到里屋:“吴婶儿,孩子真不错。”

    吴婶说:“就是命不太好......照顾我这老婆子照顾了二十年。”

    她叹了口气:“一天的时间当三天用,读书,写字,给人帮忙,练功,还要出去做些小生意,每天还要照看我。”

    夏侯琢问:“家里来访的客人很多?”

    吴婶:“多,前些年多的数不过来,每天都有好几波,小五脾气不好,后来都被他赶走了,来的也就少了......夏侯公子,小五他没跟你胡说八道什么吧。”

    夏侯琢哈哈大笑:“那当然不能,他和我说,我和别人不一样,说你见了我开心,让我以后多来。”

    吴婶笑,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别骗我......”

    吴婶看向夏侯琢:“他性子孤,不喜人来的。”

    院门外,小五听到这几句话轻轻吐出一口气,拎着提篮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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