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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冰与火之歌

    在古华夏绝大多数时间、绝大部分王朝时期,冷兵器时代的个人军功,不外乎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四大项。

    除了这四项,便是平平无奇的斩首了。

    而这四种战场上的个人重大立功表现,却是分别对应四种不同局面下,所达成的四项成就。

    比如陷阵二字,便是在双方摆开架势、阵型,要正面硬刚的时候,突入敌军阵列造成破坏——破坏敌方阵型,打击敌方军心士气,从而为我军创造难得的战场优势。

    再如斩将、夺旗两项——前者是单杀敌方主将,让敌军群龙无首,陷入混乱,后者则是夺取军旗,让敌军人心涣散,军心士气大乱······

    不难发现,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四项重大立功表现,除先登以外的三项,基本都要求对敌人的军心士气造成打击,也就四对敌人造成精神打击、魔法伤害。

    ——陷阵,就是深入敌人阵地浪嘛!

    ——斩将,就是光明正大的斩首行动嘛!

    ——夺旗,就是骑在敌军护纛营头上拉屎嘛!

    主打的就是一个侮辱性极强,伤害性也不小。

    但与此三者相比,先登,确实实打实的为本方创造优势,甚至胜势,且丝毫不‘风光’的一项。

    先登,顾名思义:在攻城战中,率先登上城墙者。

    但与后世人所理解的‘字面意思’所不同:先登,除了要求兵士登上城墙外,还要在城墙上站住,别被城墙上的敌方守军推下城墙的同时,为身后源源不断爬上墙头的战友们,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先冒着城墙上飞窜而下的弓羽箭矢、垒石滚木,登上墙头!

    然后,将那一到两名守在墙垛前的敌军搞死——至少也得将其击退。

    而后自墙垛跳入,占据墙垛前的防守位置,不让敌军守卒继续在墙垛前的防守位置,朝正在登城的战友们仍垒石、滚木,撒金汤、射箭。

    防守位置被你占据,防线出现漏洞、缺口,敌方守军必然会对你发起围攻。

    这时候,你就需要在敌人的围攻下,掩护一个又一个战友登上墙头,然后和自己一起,为后续更多战友登上墙头,创造有利的条件。

    这,便是先登。

    一人先登城墙,而后掩护战卒次第登城,以在城墙上形成‘据点、并使这场攻城战由此而走向胜利的那个人,便为:先登之功。

    而在先登陷阵、斩将夺旗这四个个人重大立功表现中,先登排在陷阵前、斩将、夺旗后,排第三。

    明白先登这一大功的含金量,其实就不难得出结论:在攻城战中,能在敌方驻守的墙头形成据点,究竟有多么重要。

    盖因为一人先登,就意味着据点形成,而后这个据点就会被不断扩大、登上墙头的我方将士就会越来越多。

    战斗形式,也将从先前的城池攻防战,转变为墙头上的白刃肉搏、阵地争夺战。

    众所周知,城池攻防战,攻城一方的战损通常能达到守城一方的至少三倍,且攻城至少需要有三到五倍兵力,才能算是双方势均力敌,打得有来有回。

    而阵地争夺战,则是刀刀见肉,双方兵力对等才是势均力敌,兵力优势那就是能直接化作战场优势。

    所以,一场城池攻防战中,以先登者为功之罪,受封赏最丰厚。

    而今日,高阙之战打响,却是和通俗意义上的城池攻防战有所不同。

    ——郅都所率领的先锋大军,先是自博望城西出!

    在博望位于南、高阙位于北,且二者之间有大河相隔的前提下,先锋大军却是绕了个大大的‘c’字,一路潜行至高阙。

    待兵临高阙城下,也同样不是光明正大的发起正面进攻,而是趁着匈奴人守备松懈,墙头防御力量薄弱的机会,先派斥候精锐以绳索攀登上墙头,将墙头上仅存无多的匈奴守军——或者说是匈奴哨兵依次清理。

    而后,又是上千人登上墙头,在战斗真正开始前,率先达成‘先登形成据点’的战场目标。

    等匈奴人反应过来时,墙头基本已经被先锋大军所掌控,战斗性质也不再是城池、关隘攻防战,而是成了阵地争夺战。

    而且,战斗爆发时,阵地是掌握在郅都所部先锋手中,遭遇夜半袭击的高阙匈奴守军,反倒成了主动进攻的一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些汉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天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高阙!”

    “——这些汉人,怎么可能在这凛冬,顺利来到高阙!!!”

    “不可能!!!”

    高阙内三百步,看着远方,已经被汉军占领的高阙城头,以及城头越来越多的汉军将士,呼延当屠目眦欲裂,更惊的六神无主。

    怎么可能!

    汉人,怎么可能真敢打高阙!

    尤其这般天气,汉人,又怎么可能真把军队,顺利送到高阙?!

    战斗骤然爆发,呼延当屠作为主将,最应该做的,其实是尽快稳定军心,并尽快鼓舞士气,争取将高阙墙头夺回,将汉人赶下城墙。

    城池攻防战中,绝大多数守军主将,也都是这么干的。

    ——敌人先登,据点形成,城池攻防战变成阵地争夺战,那就集中兵力先灭敌方在墙头上形成的据点,把地方逆推回城墙之外,让战斗性质再度变回城池攻防战。

    只可惜,呼延当屠,是一名匈奴将领。

    即便奉令驻守高阙多年,呼延当屠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高阙居然真的会爆发一场攻防战。

    尤其去年之前,河套还在草原游牧之民的掌控,属于绝对意义上的匈奴版图,而高阙,则仅仅只是隔断慕南与河套,谨防河套地区对慕南右贤王部,以及单于庭本部不利的内部关隘。

    高阙真正成为汉匈前线、匈奴边防关隘,才不过一年多时间。

    最主要的是:在呼延当屠这样的匈奴贵族、游牧民族将领认知中,城池攻防战,真的是有些超纲了。

    ——草原上,哪曾有过两个部族之间的争斗,会打成城池攻防战?

    草原上又哪来的城池?

    两个部族之间发生争斗,除了一边倒的部族营地被冲击外,正面战场对峙,几乎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两个部族碰一下子,其中一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对手,于是便开始在战场上迂回,更或直接就是逃跑。

    而另一方则根据需要,来决定是否追击。

    如若战前,本就是打算争个高下,教训一下对方,又或是因某片草场、水源的归属而发生争执,那多半就不会追。

    毕竟胜负已分。

    唯独双方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亦或是双方争夺的资源,必须以其中一方被消灭来决定最终归属,亦或是优势方想要吞并对方,才会发生一方逃跑,另一方追击的情况。

    这是一种情况:一方逃,一方追或不追。

    另外一种情况,则是两方都不逃、都杀红了眼。

    这种情况下,那无论是正面冲阵,还是迂回缠斗,都会无比的惨烈。

    而呼延当屠这样的匈奴贵族、高级军官,擅长的就是这两种作战方式,即骑兵对骑兵的‘机动化大集团大纵深’战争。

    以骑兵队步兵,尤其是汉人的步兵,在开阔地倒是好说——按追击猎物的方式去做就是。

    追踪,尾随,侵扰,蚕食。

    总之也是轻松写意。

    但到了汉人步兵缩回城池内,匈奴贵族其实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骑兵再能冲,也冲不上几丈高的墙头啊!

    敌方步兵有城墙作为掩护,弓箭射程有比我方更远,这怎么打?

    所以在过去,几乎每一次发生匈奴人大规模南下入侵的突变,边墙城池总是能大概率幸免于难。

    因为匈奴人,真的没什么好办法处理城池,更没什么能力打好一场攻城战。

    他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吧?

    你让匈奴人在平原开阔地,追孤立无援的笨重步兵集群,那不在话下。

    在开阔地,和敌方骑兵捉对厮杀——正面冲阵、迂回辗转,甚至是下马肉搏,匈奴人也同样不惧。

    可你让这些骑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之民,去打一座墙高城厚、守备稳固的城池?

    不好意思,没学过,不会。

    而眼下,呼延当屠遇到的状况更糟糕——连攻城都不会的匈奴军队,此刻是在守城!

    单纯只是守城也就罢了,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曾经攻打汉人城池积累下来的经验,也总能让匈奴军队得到些经验教训,就是模仿也能撑一撑场面。

    可现在的状况时:这场高阙攻防战,在战争正式开始的同一时间,便变更了战争形势。

    至少此刻,高阙攻防战,已经变成了墙头争夺战。

    原先作为攻城一方的汉军先锋,成了墙头的防守方,原先作为守城一方的匈奴守军,却反成了进攻发起方。

    让根本不会攻打城池的匈奴人,更进一步去守一座关隘,这本身就已经够难为人的了。

    更何况是一场直接以劣势开局、以‘墙头已被夺去’为先决条件,作为开端的另类攻防战?

    也就难怪此刻,呼延当屠顾不上重整军心、整合部队,应对眼前的战况了。

    ——呼延当屠,根本不敢相信此刻的自己,居然不是在做梦。

    而且是噩梦!

    “放箭,放箭!”

    “挽弓!”

    “射不到汉人也没关系,把箭都射到关墙外去!”

    “还有汉人在登墙,快放箭!”

    比起愣在原地的呼延当屠,反倒是有出使汉室经验的屠各,更为迅速的反应了过来。

    有了主心骨,尤其是有了明确的战斗指令,原本还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的匈奴守军,也总算是组织起了像样的攻势。

    但战场局势,却仍旧不容乐观。

    太冷了。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即便双方都有意妥善保管弓,但在这呵气成冰的凛冬,弓弦已经无法拉开了。

    无论是城头上,面对高阙内、背对城外的郅都所部汉军先锋,还是在高阙内,朝城墙发起反攻的匈奴守军,都只能通过最原始的短兵相接,也就是近身肉搏,来决定这场战争的走向。

    然后,呼延当屠和屠各二人,便都被打懵了。

    ——游牧之民短兵相接,是没有‘列阵’这一说的。

    但汉军有。

    准确的说,冷兵器时代,几乎所有能提高步兵集群战斗力的阵列,都是源自华夏文明。

    此刻,高阙墙头人头窜从,仍有一个接着一个汉军先锋,从城墙外爬绳索登墙。

    关墙外,甚至已经有先锋将士,开始就地取材,用绳索和剑柄制作建议绳梯!

    而在关墙靠内的一侧,上千汉军将士严阵以待,不动如山。

    每有匈奴勇士嗷嗷叫着冲上前,便会一头撞上汉军先锋的军阵,很快便被淹没在汉军将士的刀光剑影之中。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军阵列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厚、越来越密集。

    汉军身后的关墙上,甚至还被燃气了一堆堆篝火,来为饱受寒冬摧残的先锋将士,提供些聊胜于无,却也难能可贵的温暖。

    ——关墙外,风雪大作。

    关墙上,火光漫天。

    冰与火交相闪耀,仿佛是在这高阙墙头,吟唱起了匈奴人最后的挽歌。

    “全军听令!”

    “博望侯所部中军,已抵达关墙之外!”

    “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坚守最后一个时辰!”

    “阵列自后而前,依次由博望侯所部中军换防!!!”

    关墙上,郅都藏身于阵列中央,惊雷般嘹亮的吼呵声,在将士们口耳相传下,传遍了高阙关墙的每一处角落。

    关墙外,程不识所部中军主力,也在急行军抵达大河北岸后,第一时间朝着高阙关墙进发。

    “速进,速进!”

    “遂营速制登墙梯,要快!!!”

    程不识大声喊叫着,目光却是死死锁定在高阙关墙正中心,那道被绳索吊起的关门。

    “只要关门一开,高阙,便怎都是能拿下的······”

    如是想着,程不识当即一招手,叫来了自己的斥候司马。

    “你部先登城墙,不必理会其他!”

    “想尽一切办法,把关门给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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