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张士贵的一番讲述,秦明这才知晓事情的原委。
原来,跳荡营校尉周猛早年曾在河间郡王(李孝恭)麾下效力,担任过亲兵队正。
出发前,李仙芝遣人找到了他,凭借着李孝恭当年的提拔之情,以及秦家未来“主母”的威势,悄然地登上了漕运船,并化装成了“辅兵”。
事实上,舰队出发后没过多久,“飞鱼营”便收到了岸上“五军营”传来的旗语。
秦明也从中得知了李仙芝与尉迟晚柠登船的消息。
初闻此则消息,秦明担忧她们二人的安危,差点下令让舰队靠岸,将她们找出来。
然而,就在秦明下令的前一刻,郑楚儿这位追随李渊多年的暗卫统领,却忽然拦下了他,谏言道:
“主人,既然郡主夫人与尉迟夫人已然登船,且未被旁人察觉,此刻若大张旗鼓令舰队折返或搜寻,反而不美。”
彼时,秦明眉头紧锁,盯着郑楚儿:
“此话怎讲?”
郑楚儿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其一,军令如山,舰队初发,气势正盛。”
“若因私事骤然回转或停滞,难免动摇军心,令将士疑虑统帅因私废公,于主人威信有损。”
“其二,郡主与尉迟娘子此举虽属莽撞,然其心可鉴。”
“强行找寻、遣返,恐伤二位娘子颜面与心意,途中再生枝节,反增风险。”
“其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深意:
“她们身份高贵,能悄无声息地登船,定然有军中将领暗中帮助,主人不妨以此测试一下,军中将领的能力和忠心,看他们是否会主动上报此事!”
郑楚儿的声音冷静而缜密,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当时的局面。
“此外,为护两位夫人安全,主人不妨先以巡视为由,遣飞鱼卫到舰队各处巡视,暗中寻找夫人们的踪迹。”
“如此,既能借机观察各船真实情况,检视军容、士气、物资存放,掌握第一手信息,又能暗中保护两位夫人,确保她们在暴露前不致遭遇意外或怠慢。”
“待掌握了确切情况,主人再做决断不迟。”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瞬间让秦明冷静下来。
随后,他深深看了郑楚儿一眼——
这位前暗卫女统领能在突发事件中能迅速抓住关键,提供最务实、也最具策略性的建议,果然胸怀锦绣。
[不过,比起我家嫦曦、媚娘,恐怕还是要差上许多……]
秦明微微颔首,认同了郑楚儿的策略。
随后,他便命辰龙,派出飞鱼营精锐,以例行巡视、检查各船安全与军容为名,前往舰队各船,尤其是运输辎重的漕船。
结果,不负秦明所望,在飞鱼营的不懈努力下,他们不仅找到了“躲藏”在漕运船的李仙芝和尉迟晚柠,而且还汇总了各艘舰船的真实情况。
飞鱼卫唯一没有调查清楚的,便是到底是何人帮助他们登上了漕运船。
此时此刻,一切真相大白。
秦明心中,既有欣慰,又有失望。
欣慰的是,张士贵的尽忠职守,而失望的则是周猛的隐瞒不报!
中军大帐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帐外隐约传来的黄河水声与巡夜士卒的脚步声。
秦明沉默片刻,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身侧,一袭墨绿色劲装、身姿挺拔的巳蛇。
巳蛇立即会意,微微躬身,悄然退出了军帐。
秦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
他看着跪在地上,因为他的沉默而越发惶恐的周猛,缓缓开口:
“周猛。”
秦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儿波澜,却像冰层下的暗流,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末……末将在!”
周猛的声音干涩沙哑。
“你感念旧主提拔之恩,本总管可以理解。”
秦明缓缓道,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周猛低垂的头颅,看到他内心的挣扎与侥幸:
“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秦明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军中更有铁律!”
“你身为跳荡营校尉,受朝廷俸禄,执掌一营锐士选拔整训之责!是何等要害之职?!”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烛火剧烈摇曳,映照着他此刻冷峻如铁的面容。
“可你呢?!竟将私情置于国法军规之上!”
秦明的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砸得周猛心神俱裂。
“你可知,你这旧时‘情面’,可能带来何等后果?!”
“若混入之人并非郡主与尉迟娘子,而是别有用心的细作呢?!”
“若她们在船上身份暴露,引起营中猜疑骚动呢?!”
“若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如何看我大唐军纪?!”
“陛下与太上皇,又会如何看待我这总督后勤之人?连身边之人都管束不清?!如何对得起陛下委以重任?!”
秦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更令本总管寒心的是——”
“事发之后,你非但没有幡然醒悟,主动向张将军或向本总管坦诚请罪,反而心存侥幸,试图遮掩隐瞒!”
“若非张将军心细如发,忠于职守,你还要将此事隐瞒多久?!”
“你眼中,可还有军法?可还有上下尊卑?!”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直接压弯了周猛的脊背。
他双膝跪地,冷汗早已浸透重衣,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磕头,额头撞在硬地上砰砰作响,已然见红。
“末将知罪!末将罪该万死!”
秦明轻哼一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张士贵,冷声道:
“好,既然你已知罪,那便按《大唐律》及军中铁律,数罪并罚,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来……”
周猛闻言,身躯一颤,面如死灰!
恰在此时,张士贵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地求情:
“总管……临阵杀将,乃是大忌,还望总管三思啊!”
“更何况,如今东征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求总管开恩……从轻处罚……饶了周校尉这次吧!”
说着,张士贵偏头望向周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混账东西,还不快求总管,饶你一命!”
周猛闻言,浑身一震,连忙叩首:
“总管饶命!求总管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末将愿为大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猛的嘶喊声充满了绝望与最后的挣扎,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张士贵也再次叩首:
“总管,周猛虽有大过,但其勇力在洛阳水师中亦是翘楚,更熟知水战、操舟、乃至部分沿海水文。”
“不如……不如让他戴罪效力于最险处、最苦处,以血汗赎罪!”
“若其再有不轨,届时再行严惩,亦为时不晚啊总管!求总管开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