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日青多吉的讲述,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的细微嗡鸣,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叶默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案卷上,赵天刚、王天成等人的口供复印件上还留着他之前标注的红色记号。
他深吸一口气,将日青多吉的每一句话都拆解开来,与之前收集到的信息逐一比对 。
从朱青扎布的遇害现场痕迹,到竹刑案中特殊的部落仪式,
再到公交车失踪案,每一个环节都像齿轮般精准咬合,没有出现任何矛盾冲突的地方。
目前为止,所有嫌疑人的口供几乎都能完美串联。
朱青扎布是丁贞和丁强为了抢劫摩托车所杀,竹刑案的主谋是日青多吉为了复仇一手策划,公交车失踪案的幕后真凶则是张广元和赵天刚为了对付梁启天策划的阴谋。
无论是作案动机清晰,还是作案手法也都有物证和人证支撑,看上去每一起案子都已经真相大白,完全可以就此结案,将所有罪犯移交司法机关。
可叶默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心底那股莫名的违和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整个调查过程。
明明一开始的调查目标是秦思明,所有人都怀疑他与这几起案件有关联,可随着调查深入,却发现秦思明就像个局外人,与任何一起案子都没有丝毫直接关系。
反倒是这几起看似独立的案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一步步将他引向现在的 “真相”,仿佛有人早就设计好了路线,就等着他按照剧本去破案。
更让他在意的是秦思明、赵青青和赵天刚在审讯时的反常表现。
秦思明面对提问时,手指会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说话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惧怕,仿佛在害怕什么比牢狱之灾更可怕的东西;
赵青青则完全相反,她坐姿挺拔,回答问题时语气强硬,甚至带着几分挑衅,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用强势筑起一道保护墙;
而赵天刚,每次叶默与他对视时,他都会飞快地移开目光,大多数时候脑袋都是偏着的,眼神飘忽不定,回答问题时总是模棱两可,叶默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一半是真话,另一半则是精心编造的谎言。
这些细节像碎片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越发确定,这背后一定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了彻底弄清楚所有疑点,叶默抬眼看向日青多吉,目光锐利如刀,语气沉稳地继续问道:“你杀害丁贞和丁强两人的时候,一共有多少人参与?”
日青多吉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过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加我总共六个人。我提前让手底下一个和我身形差不多的兄弟,拿着我的身份证去买了去云南的火车票,还故意在火车站留下了行踪,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之后我就以‘商量合作’为由,把丁贞和丁强骗了出来,带着他们去了海拔很高的大山上,用我们部落里的竹刑把他们处置了。”
“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白天还是晚上?” 叶默追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凌晨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山上又冷又黑,只能靠手电筒照明。” 日青多吉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个时间点,山上基本没人,不会有人撞见。”
叶默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你亲眼见过竹刑吗?现场的仪式还原得非常完整,甚至连一些细微的步骤都没有差错,这不是随便能做到的。”
听到这个问题,日青多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我亲自见证过一次竹刑,是用来处置部落里犯了大错的人。抓到丁贞和丁强之后,我去部落里找人拿到了记载竹刑的古书。那本书里详细写了仪式的步骤、需要准备的祭品,还有咒语。当时我们就是照着书里的内容做的,每一步都没敢错。”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继续道:“现场确实很血腥,到处都是血,丁贞和丁强的惨叫声现在想起来还在我耳边响,但我一点都不觉得怕,反而觉得解恨。我们虽然混黑道,抢地盘、收保护费,但从来没杀过无辜老百姓,做人做事都有底线。可丁贞和丁强不一样,他们为了钱,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甚至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侵害,这种人就是纯粹的畜牲!他们死了,我心里的结才算解开。”
说到这里,日青多吉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杀了他们之后,我心里其实挺不安的,就开始做善事,在甘孜建了两所希望小学,还帮贫困的牧民盖房子。本以为日子能安稳下来,可没想到 2006 年遇到了严打,老百姓把我举报了,上头直接点名要抓我,我没办法,只能找王天成。”
“说一下你是怎么逃脱法律制裁,还能改名换姓的。” 叶默的语气依旧严肃,他能感觉到,接下来的内容可能会揭露更惊人的内幕。
日青多吉苦笑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嘲讽:“我当时让手底下最信任的兄弟,带着王天成收我贿赂、帮我掩盖罪行的证据去了安京,直接威胁他。王天成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只能答应帮我。我先是假装配合他,主动被捕入狱,还招供了所有‘罪行’,让他在上面面前有个交代。然后王天成就开始运作,花了大价钱买通了监狱、法院还有检察院的人,最后找了个和我长得有点像的死刑犯,在行刑前把他的身份换成了我的,而我则被他秘密送到了泰国,做了整容手术,改了名字。”
“在当时那种高压严打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敢收钱放走你这种重刑犯?” 坐在一旁的赵组长再也忍不住,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王天成到底花了多少钱?”
日青多吉抬眼扫了一圈审讯室里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整整三个亿!”
“三个亿?”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审讯室里炸开。
所有在场的队长和警员都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2006 年的三个亿,尤其是在甘孜那种偏远地区,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叶默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如果一个人贿赂 300 万,那三个亿就能贿赂一百个人。
当时甘孜一个普通警察的月薪才 500 多块钱,300 万相当于他们不吃不喝工作几百年,足够他们祖孙几辈子都不愁吃喝。
想到这里,叶默的面色越发严肃,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紧紧盯着日青多吉:“你们哪来那么多钱?”
日青多吉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曾经的辉煌:“我被捕之前,明面上的总资产就有 17 个亿。整个甘州的矿厂,不管是金矿还是煤矿,还有沙场、纸厂,只要是和当地资源有关的项目,基本都在我手里。我手下有上千号兄弟,靠着这些产业,每天进账都能有几百万。后来我被捕,手底下三百多个核心兄弟也都落网了,17 个亿的资产全被没收。但我早有准备,在国外的秘密账户里还藏了五个亿,这笔钱是我通过各种渠道洗白的,就算是银行也查不出来。王天成就是用我这五个亿,一手策划了那场‘狸猫换太子’,把我保了下来。”
“虽然那次严打让我损失惨重,但至少命保住了。” 日青多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王天成也借着这个案子‘澄清’了身份,不仅证明了他不是我的保护伞,还因为‘破案有功’受到了嘉奖,直接升了官。”
叶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他继续问道:“你逃脱之后,为什么不拿着剩下的钱去国外过安稳日子,反而要冒着风险留在国内?”
“去国外?我连外语都不会说,去了之后就是个睁眼瞎。” 日青多吉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不屑,“而且国外人生地不熟的,我习惯了在国内呼风唤雨,去了那边谁还会听我的?再说了,我手里有王天成的把柄,他就是我最大的保护伞,有他在,我在国内根本不用担心安全。还有,这里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我的根在这里,我不想离开。”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懊悔,“现在想想,要是当时狠下心去国外,一辈子不回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了。”
叶默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继续追问关键问题:“说一下你去青州创建制药企业的过程。据我们了解,你收购的那家制药厂当时已经濒临破产,为什么你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把它做成了市值百亿的企业?”
提到这件事,日青多吉的眼神亮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这全靠我祖先留下的宝贝。我家里有一本祖传的医书,里面记载着一味治疗风湿的药方,我小时候就听部落里的老人说过,这药方疗效特别好。当时我从泰国回来,手里还有些钱,就想着东山再起,正好听说青州有家制药厂快破产了,我就花了五千万把它收购了下来。之后我拿着药方去申请了专利,专门生产这种治疗风湿的膏药。没想到这膏药一上市就火了,很多常年受风湿困扰的老人用了之后都说效果好,很快就成了各大医院药房的必需品。不到两年时间,企业的市值就涨到了百亿。”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很快又沉了下去,脸上布满了阴霾:“但这都是你们看到的表象。实际上,这企业早就不行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不至于吧?” 旁边的郑孟俊忍不住问道,“市值百亿的企业,怎么会说空就空?”
日青多吉苦笑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悔恨:“都是我贪心。当时刘青云找到我,说房地产行业利润大,劝我投资房地产。我被他说动了,一下子投了几十个亿进去,结果遇到了房地产调控,钱全亏在了里面。屋漏偏逢连夜雨,手底下一个负责研发的工程师,偷偷把膏药的配方卖给了外国人。那些外国人拿到配方后,又进行了改良,生产出的替代品不仅效果更好,价格还更便宜。现在市面上基本没人用我们生产的膏药了,都买国外进口的,企业的资金链彻底断了,除了一个空壳子,什么都没剩下。”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沉寂,日青多吉的讲述看似填补了所有空白,但叶默心底的疑虑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总觉得,日青多吉的话里还有隐瞒,而秦思明、赵青青和赵天刚的反常表现,以及这几起案子之间过于 “巧合” 的关联,都在暗示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他知道,这场调查还远远没有结束。
现在关于日青多吉个人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包括他在甘州犯下的罪行,以及是怎么逃脱和东山再起的过程,都一清二楚。
但竹刑案之中的疑问,还是让叶默觉得不对劲。
于是叶默继续问道:“当年跟着你制造竹刑案的那五个人,都是谁?”
“他们都被枪毙了,早就不在了。”
“你们制造竹刑案的时候,是不是提前制作好了一个处刑架,人字形的,木头做的,用来固定你们处刑对象使用的。”
“有啊,这个是必须要做的。”
“那你们杀了丁贞和丁强之后,是不是将这些仪式用的道具都在山上烧了?”
“烧了?”日青多吉露出了一个疑问,随后连忙回答道:“对对对,是,是烧了。”
看到日青多吉脸上明显疑惑的表情,叶默判断他有说谎的迹象,于是立即问道:“日青多吉,你不会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吧?这竹刑案,真的是你做的?”
闻言,日青多吉连忙点头道:“是我做的啊,我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瞒着你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