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与会者到齐,拢共不足百人。
最上首处,元磁及以上的武道宗师各有宝座,共六人,超过北疆总数的三分之一。
往下,内圈是十三位镇守;
中圈是十三位校尉以及长吏、府丞、主簿等等三大将军府的高层掾属;
外圈则是类似寇永、许织烟等等不在镇北卫系统内任职的重要人士。
来之前洪范早已做了功课,此时便将所见真人与情报互相对照。
寇非高踞首座,彭冠居于左首,右首则是替闭关的霍斩出席的霍巍——不出意外他将会是下一代的左卫大将军。
剩下三位元磁分别是来自中卫向家的向凌绝、中卫孙家孙撼岳、右卫融铁宫郑乾。
视线往下,其余众中亦有闻名之辈。
洪范左手边坐着的是前紫绶缇骑第一、如今左卫东北屏障断虹城的校尉“冲坚克锐”王逍澹;他右手边隔了一人是左卫第二大城宗峻城校尉、命星“见黄泉”星主宋栖梧,其中前者年过四十据说已极为接近元磁境界,后者则公认有等价元磁之战力。
命星“见黄泉”能抑制生者机能、操纵新鲜尸体,据说能以一具尸体创造出生前二三倍战果,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唯独自身衰弱,不是寻常先天对手。
洪范对面,铁台城校尉正是昔日手下败将“雪虐风饕”风天青,寇永和许织烟中间则坐着在场最后一位星君“造化身”韩正卿。
会议由寇非开场,向凌绝主持。
前几项议程皆是北疆最近一年发生的大事——包括军事形势、狼脊城动向、巨灵悬胆山堡垒的强化,以及右卫封凛城近期的饥荒与相应调度——从众人反应来看,上述动向他们均已知晓,唯独烽燧城“与世隔绝”。
诸事议完已是午时,所有人在堂下用过简餐便继续会议。
下午的主要议程是人事任命。
王逍澹升任断虹城镇守,许织烟升任镇北卫提刑按察副使,寇永受聘中卫将军府司马——他看起来颇不情愿,以至于寇非狠狠瞪他一眼——按照洪范判断,后两者应当是无常务的虚职,重点在于政治地位与待遇。
人事事毕,各地职官开始陈情奏报,其中大多涉止地方,唯有一件提到了“绝天葬道”陈澹宁的格外引人注意。
就在日前,铁台城风家的巡逻队拦截了一支绕路右卫的商队,其目的地正是人族叛逆聚集的狼脊城。
人赃并获,按惯例他们的下场只会是各地无回营,问题是这一批货大多是用于个人享受的昂贵奢侈品,且收货人是陈澹宁。
二界天人修为,集恶榜榜首,《武劫神纹典》的唯一正统传人……
纵览北疆,以地榜排名为参考,此人战力或仅在寇非之下。
关于此事处置,在场众人各执一词,最终寇非做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天人而言山河国界均非障碍,陈澹宁偏激易怒自傲自卑,又喜好享乐,如果他因狼脊城缺乏享受而频繁南下活动,反倒给境内地方平添压力。
洪范是头一次见到寇非。
按照外头传闻他性格刚毅霸道,且与风家几年来颇多冲撞,但单说今日处置,洪范看到的基本是就事论事、从善如流,并未因陈情者是风天青便故作刁难。
冗长繁琐的会议将近尾声。
正当霍巍微振精神准备发难的时候,他的预订目标却是主动发言。
“烽燧城校尉洪范,奏报左卫督粮道、仓场大使等扰乱后勤、克扣肥私……”
洪范却不只是口头诉苦而已。
他此行带来了一应后勤补给的山南始发账目、聪睿关查验文牍,以及烽燧城的接收核点材料……
厚厚一沓原件被侍者转呈于寇非座前。
他未看,只饶有兴致瞟了洪范一眼,颇有些“你倒有胆子提”的意思。
洪范同样不急。
这件事显然不可能在这得到解决,此番表达既是彰显态度,也为留底。
“索镇守,可有此事?”
寇非按住文件,看向索成周。
“不知。”
索成周回道。
“大将军容禀,如今烽燧城内一应事务均由洪校尉过问。”
这般回复对一位北疆大吏来说自是屈辱,但同样也是将洪范架在火上烤。
堂下一时静默,气氛诡异。
旋即响起冷笑。
“洪校尉初来乍到,篡权割据倒是很快。”
霍巍自台上压下目光。
“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
洪范回以直视和揶揄。
这话虽是事实,但嚣张太过,听得众人眼皮一跳。
更诡异的是高踞于上首宝座上的三位大人居然不恼。
霍巍伸手取来那一沓文件,随手翻阅。
“煞有介事的,不过损了三成;北疆气候恶劣不比别处,大风雪一来路上耽误几天很正常,或许是车翻了或许是货丢了。”
他随手将文牍丢回案上。
“本座倒觉得你在烽燧城无法无天、排除异己的事更该说道。”
“郭瀚执掌无回营,是我下属,不听军令,死得其所。”
洪范冷硬回复。
坐在他左手边的王逍澹咽了口唾沫,先偷瞄了眼寇非,又看向霍巍,只以为自己在做梦。
对面,风天青定定注视着殿堂中心那块放射性破碎的玄武岩砖——那是风曼云第一次面见寇非吵崩以后,被如海真元震跪在地时压碎的。
自那以后风曼云再未来过雪漫城。
不光是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不适应。
言语辩难避重就轻不是北疆的风格,镇北卫从来都是强人政治,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与三卫将军府公然对抗,更遑论寸步不让。
但此刻寇非、彭冠竟是不动声色,坐视霍巍与洪范掰扯。
【难道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王逍澹心想若换做自己,应该已经倒在地上吐血三升了。
“本座说的不是郭瀚。”
霍巍微微前倾。
“那你带兵私入镇守府拿人,以校尉之职乱政又当如何?”
“郭瀚之事本是索成周煽动包庇,事涉兵凶非同小可,洪某责无旁贷,又如何能让区区砖瓦拦于门外?”
洪范即回。
“此事的前因后果连带人证、物证、口供我月前已一式两份送达左卫与中卫大将军府,霍前辈何必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
霍巍火气上来,声量渐高。
“好个横天炽星,当真狂妄,你真以为牙尖嘴利可乱是非黑白?”
“城内治安非城防司校尉权限,但如今烽燧城内一应治安缉拿事务已由掌武院武监贺奔接手负责,可有此事?”
“镇守无能,连累一城。”
洪范自不给索成周留脸面。
“我自来时便见烽燧城中倚强凌弱,欺侮横生,百姓不得不互相结帮成派以自保,凭蛮力求公平。索成周既无此能,自有能者服其劳。”
“好一句能者服其劳!练武八年,年方廿三,洪范,你当真能吗?!”
霍巍火冒三丈,再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