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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在画室间

    戴克·安伦知道伊莲娜小姐不喜欢自己,安伦先生读过安娜写的关于自己的艺术评论……甚至听过传闻,据说,顾为经的画室里有一块织物软板,软板上有着自己的照片,而他的经纪人则会把策展计划钉在自己的脸上。

    他们现在是同一家画廊里的同事。

    花边新闻在圈子里,往往蔓延得比秋季的山火还要更快。

    不止戴克·安伦一个人听过这个传闻。

    戴克·安伦也不止听过这一个传闻,还有更夸张的,还有什么伊莲娜小姐闲暇时间用他的大头照练习扔飞镖,如今已经能够从五码以外的地方正中十环。什么画室里有一只很可怕的猛兽,会乒乒乓乓地撕烂所有它不满意的作品……

    艺术界的流言蜚语,总是越传越离奇的,它们往往都是一场有心编织的商业神话的一部分。

    关于达芬奇,关于《蒙娜丽莎》,不也有无数的相关传言么?

    只要传言足够多,流传的足够广泛,足够吸引人的兴趣,流言蜚语的力量足够把一只破旧的铜壶摩挲成阿拉丁的许愿神灯,

    安伦先生飞来到这里之后,他还特意认真观察过。

    练习飞镖,在画室里豢养猛兽,明显都是不用过脑子都知道的鬼扯。这里可是汉堡的大农村,要是在伊莲娜家族在澳洲的牧场上有个私人动物园,养养狮子老虎什么的他还信。这种地方,能养一头奶牛就算顶天。

    戴克·安伦真的在建筑一层的大厅墙壁上,找到了一块三米乘两米的绿色编织板。

    绿色编织板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早在邀请客人光临以前,所有的东西就都被艾略特分门别类的撤掉了。

    小姐和顾先生把展览日程钉在戴克·安伦的脸上,算是两人间的一种职业情趣,正主都上门了,还这么干,那就太赤裸裸的打脸了。

    安伦站在那块板子前,手指从旁边排列整齐的五颜六色的大头针上抽出了一枚,举起眼前端详,思考着是不是在不久之前曾经“扎”在自己的脸上过。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其他人看向自己身后时幸灾乐祸的眼神。

    听过传言的人不止有一个。

    看到这块板子的人也不止有一个。

    谁不愿意,在曾经的超人向着大地坠落的时候,狠狠地揪住他一个披风,甚至摔他一个耳光,证明自己比超人还要更强呢?

    戴克·安伦必须忍受着这一切。

    《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哪怕是历史上相对不重要,不引人瞩目的那几位,也是这个行业里的超人,漫画里的人间之神……

    他们是缪斯和商业社会所结合诞下的子嗣。

    起码起码。

    也是艺术社会里的半神。

    戴克·安伦看着伊莲娜小姐被萨拉狂喷的模样,他竟然觉得很同情,很有……代入感。

    她也会输的。

    现在的安娜,正像是过去,被安娜狂喷的自己。

    而当一个半神流露出了祂属于凡人一般脆弱的那一面,一个传说中的不败神话就破灭了。

    无论她是不是摧毁了范多恩,喷赢了布朗爵士。

    无论她是不是掉到了海里去了,都能再飞回来。

    现在。

    真正坚不可摧的,所向无敌的,能够单手托举艺术家们的私人飞机,让意大利古老的建筑随着她的笔尖和手指摇摆的超人出现了。

    “而谁不愿意,在曾经的超人向着大地坠落的时候,狠狠的揪住他一个披风,甚至摔她一个耳光,证明自己比超人还要更强呢?”

    ……

    大家为了画展而来。

    不管是不是怀着不同的立场,不管谈话谈的怎么样,终究都是要看看画的。

    按理来说。

    应该是身为画室主人的顾为经和安娜,寒暄一下,带着宾客们,参观介绍一下画室。不过,因为之前气氛吵的太僵,大家便有意错开了时间。

    对顾为经感到好奇的,可以留在大厅里继续社交。

    二楼的画室也是开放的,对于作品本身更感兴趣的,可以直接去画室看看。戴克·安伦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就溜达到了二楼。

    他今天代表马仕画廊而来,他向马仕三世提出了这个建议,马仕三世也欣然应许。马仕三世向戴克·安伦大讲特讲了一大通关于两位艺术家之间互助有爱的话。

    戴克·安伦根本不信。

    他猜。

    情真意切的马仕三世本人,大概也不相信。

    波普艺术的宗旨就是“十五秒钟,塑造一个艺术神话”,“艺术社会就是商业社会。”

    商业营销的角度,财富市场是“讲故事”的市场,艺术家则是“讲故事”的人,是吹财富泡泡的人。

    戴克·安伦尽力在阳光下吹出了七彩的泡泡。

    现在。

    顾为经也想跑来吹这个泡泡。

    两个泡泡撞在一起,没有破裂的话,大约不是吞噬其中一个,就是被其中的一个所吞噬。

    马仕三世还是给了戴克·安伦这个机会,大约,他也听过了那些传闻。大老板挺想知道,身为“竞争对手”的安伦先生,身为其中的一个泡泡,他会如何评价顾为经的作品。

    ——

    如何评价?

    戴克·安伦根本不知道如何评价。

    “挺好的吧,大约是不错的。”

    安伦先生站在这间画室里,环视着这四周的作品,总共有十幅画,篇幅大小全都不一样,种类也不一样。最大的一幅接近高度接近120厘米,最小的一幅,则是一张素描的小品画。

    “《日出》,《日中》,《日落》……《日色狂想》,《夜色狂想》……。”

    戴克·安伦的目光扫过那张玫瑰花簇拥的水彩画。

    是不错的作品。

    否则呢?

    安伦先生再不喜欢顾为经,再讨厌顾为经,他也没奢望今天能在这里看到什么惨不忍睹的作品。

    不可能的事情。

    毕加索是个天才儿童,伦勃朗是个天才儿童,提香是个天才儿童……古往今来,真正走到高处,成为艺术世界里最瞩目的名字的艺术家们,有一半都是个天才儿童。有超过三分之一,在别的小朋友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展露出了远超于旁人的艺术才华。

    顾为经?他当然是个无可置疑的天才。

    不管他是不是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发现人,不管在那个岛上,是否发生了一些香艳的故事。能让安娜·伊莲娜辞去《油画》艺术总监的职位,跑去给他当私人经纪人的人,是个天才,拥有超出常人的艺术表现力,那是最最基本的要求。

    戴克·安伦可以期盼着顾为经出门开着车,结果被人撞死了。

    但戴克·安伦并不期盼着,顾为经搞砸了他的画展,这实在是有违常识。

    哪怕在画展都已经连续两次延期的情况下,他依然相信,只要他们认为作品能够达到了开画展的标准,那么一定是不差的。

    果不其然。

    这些作品任何一幅都画的很好,都远远比他画的好,技法,构图,任何方面,都是如此。戴克·安伦来之前就知道一定是这个结果。

    他不会为此喜悦,也不会为此感到多么伤心。

    他的主要方向是波普艺术,波普艺术里有技法非常好,线条色彩功底很强的画家,但整体上来说,波普艺术从来都不是一种特别追求“精致的笔触”的绘画流派。

    甚至也许可以说。

    某种意义上。

    波普艺术所追求的东西,和传统绘画领域的“精致笔触”截然相反。

    可口可乐的瓶子也可以被认为是一件波普艺术品,难道需要有什么格外复杂高深的技法,才能拥有一支可口可乐瓶子呢。

    他进入这间画室之前,就认定顾为经的作品一定极好。

    事实也是如此。

    光线的晕染,色调的搭配,那份对于自然热情的模仿,一滴露水里蕴藏着光阴的感觉,都是极好的的。

    甚至本身就无所谓好与不好。

    顾为经画成这样,叫做画的好。

    顾为经画成什么样,才能叫做画的不好呢?

    伊莲娜小姐……是他的经纪人啊!今天就算这里摆放着的是一排空白的画册,搞不好,在特定的情况下,也能变成一场绝妙的画展。

    安伦先生把目光投在了面前的水彩画之上。

    确实是不错的。

    玫瑰花是画的烂俗到不行的内容,最难得的点在于,这么烂俗的内容,在这幅画里,却蕴藏着狂热的气质,它们簇拥在一起,超脱了二维平面以外,变成了三维,乃至四维。

    它多了空间维度。

    花叶在线条的折迭之间延伸,从泥土里生出泥土,在花叶之间长出花叶。

    它多了时间维度。

    一朵花的生长、绽放,凋谢,全部凝结在了一幅作品里,这不是一片花田,而仿佛是一朵玫瑰的自我复制,过去一千个春季日光下的这只玫瑰和未来一千个春天日光下的这只玫瑰的影子层层迭迭的凝在一起,构成了这篇花田。

    “不……仔细看的话,不光是花叶,也许还包括了泥土。”

    戴克·安伦研究着这幅有趣的作品。

    花叶是生的泥土。

    泥土则是死的花叶。

    在阳光下所照耀的朦胧色调里,连泥土里甚至都还带着玫瑰的气味。

    ——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宋·陆游——

    “这个构图很新颖,想想看,也许汲取了一些达利的气质……嗯……”

    戴克·安伦摇摇头。

    他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仔细看呢,为什么要想想看呢,没有意义的。他是来看这个的么?马仕三世是让他来看这个的么?

    都不是。

    他并不关心顾为经的作品如何。

    马仕三世难道不清楚,顾为经的作品都是些什么?大老板想要听艺术作品的解读,他需要做的事情,比起用飞机把他发过来,难道不应该是打电话问问伊莲娜小姐么?

    人家《油画》杂志的前任艺术总监就在这里呢,她从头到尾的参与了作品的全程创作。

    某种意义上。

    这也是伊莲娜小姐的画展,想要做艺术分析,问问她可比要问问戴克·安伦强上太多了。

    如果说,这间画室里,有什么像是达利的话,那么也不是这幅画的构图。

    算是奇怪的传统了。

    贝尼尼晚年接过订单,经常丢给弟子去画,大师兄又丢给二师弟。

    而在达利侯爵的晚年也有这样的黑历史,传闻中他也有大量作品,是找别人画完,自己贡献一个签名,然后丢出卖的,据说卖的销量不错。

    藏家不在乎这幅画到底是谁的,不在乎画的内容是什么。

    只有上面有“Dali”四个字母。

    这就是好画。

    戴克·安伦是个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今天这场的预展会的结果,也不取决于顾为经绘画的好坏。

    取决于萨拉。

    萨拉在这里,她只要发表一番言论,签上自己的名字,认为这是好画。那么,这就是好的作品。她认为这是糟糕的作品,那这就是糟糕的作品。

    重要的不是这幅画画的怎么样,不是画的内容是什么。

    而是有没有“Sarah”的肯定,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达利的事情了。

    戴克·安伦之所以会一个人走上来,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关心顾为经的作品,想上来搞艺术鉴赏,而是——

    “萨拉女士?”

    他犹豫了几秒钟,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你好,超人先生。”

    萨拉回答道。

    “那都是年轻时的事情了。”

    戴克·安伦笑笑,他对于超人的喜欢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癖好。

    算算看,戴克·安伦成名的时候,萨拉都半退休了。

    他认为这个招呼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至少说明。

    他不是“nobody”,萨拉还是一直都关注着他。

    他当然不是“nobody”,曾经世界影响力前三十的艺术家,怎么可能是个小人物呢?但在萨拉面前,戴克·安伦还真的不太有这个自信。

    “你喜欢这些作品么?安伦先生?”

    面对戴克·安伦,老太太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模样。

    “还可以吧。”

    戴克·安伦想了想,“马仕画廊最近一些年,签了一些很有趣的年轻人,顾,大约是其中最值得关注的那个。”

    “真的么?”老太太问道。

    “好吧,我不喜欢。”戴克·安伦苦笑。

    “我听说您也不喜欢这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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