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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0流言

    中国古代一般是没有军火贸易一说的,这从大明一直控制流入蒙古的铁料就可以见一般。

    正常情况下,每年互市向北方草原出售多少铁锅,都是有明确规定的。

    为什么限制铁锅,这就是因为铁锅是铁器所制,自然也可以用来打造兵器。

    不止限制兵器出口,还对铁料都严格限制,由此也能看出大明的武器管制之严格。

    现在魏阁老居然打算大批量向欧罗巴出售铁炮,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就是这个想法在张居正等三人看来都是极度危险的。

    “善贷,此事事关重大,按你所说,是准备大批量出售给夷人,先不说是否符合古之圣贤之道,单论朝廷,或许可以赚钱,但这钱可都沾着血,不可不可。”

    张居正已经顾不得按照规矩,应该先询问张四维和申时行的意见,就直接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

    随着张居正表态,张四维也马上跟上,开始列举朝廷这些年对蒙古的互市,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控制商品就是铁器。

    好吧,他家在山西,对于朝廷一直严格禁止和蒙古交易铁器是深有体会的,多少山西商人想着偷偷向草原贩卖铁锅,那可是几十倍的利润。

    可就因为朝廷的禁绝,放着来钱的生意做不成,倒是边镇那些军头暗中不知道捣腾了多少出去,赚得盆满钵满。

    “欧罗巴距离我们遥远,卖出去有什么不行的。

    而且铁炮这东西可不比铜炮,打多了炮壁磨损后就得报废,否则就有炸膛的风险。

    铜炮更加持久些,但那东西太贵,估计也不好卖。

    其实我倒觉得此事可以筹备,卖过去,他们打完仗,那些炮也差不多可以报废了。”

    魏广德不以为意的说道,“还有,诸公不必此时就如此坚决反对,毕竟事儿应该没那么快,除非西人和葡人开战,从而引发欧罗巴诸国战争。

    否则,按照现在的情况推算,战争没那么快爆发,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

    真要到那时候,自有当朝阁老们商议确定。

    我只是说,现在我们需要为此做些准备,毕竟紧盯着欧罗巴火器发展,不能落后太多。

    否则,真要欧战爆发,而我大明火器落后,人家也未必愿意掏银子来买。

    我现在提出来,其实不过是未雨绸缪。

    就算不卖,我们也不能固步自封不是。”

    “我看,魏阁老确实深谋远虑,不管最后这单生意能不能做,确实需要工部在火器铸造上下功夫,就算是为官军准备犀利火器也是值得的。

    甚至,王朝还可以将武器进行一些分类,将淘换下来的,不够优良的火器,出售给臣服的藩国。”

    申时行站在魏广德一边,不仅支持,还进一步说起对外军售可以先从藩国着手。

    “火器不好,直接回炉重铸即可,何须出售藩国?”

    这次说话的是张四维,可是此时大明通常的做法。

    “朝廷也不是没有对藩国出售过兵器,甚至还有少量火器。”

    申时行也马上说道。

    大明出售兵器的国家,实际上只有朝鲜。

    朝鲜缺乏铁矿和冶炼技术,铸造技术也不行,所以时常从大明采购兵器。

    顺带着,也曾获得一些火铳和碗口铳,许多被布置在釜山附近威慑倭人。

    不过现在大明基本上已经淘汰了这些火器,其中一部分还被下面人高价贩卖给朝鲜人和琉球人。

    当然,这样的行为属于走私。

    此外,还有少量鸟铳被偷偷运出去。

    锦衣卫发现了,但因为数量不大,也没有采取行动。

    敢这么做的人,背后自然有依仗,先不说动不动的了,他们其实还需要这些渠道帮他们向海外投送密探,也不适合这时候撕破脸皮。

    这些事儿,通过锦衣卫简报,几位阁臣多少都知道一些。

    若是不掌握更多的情报,做出决策的时候,特别是涉及外交事务,很可能出现差池。

    这就是上面的领导整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件,其实很多不需要他们做出什么决策,单纯就是信息的传递,然后批上俩字儿“已阅”就表示他知道了。

    张居正这个时候也已经冷静下来。

    确实,正如魏广德所说,还是没影的事儿,他只是对内阁通报一声,接下来工部可能会增加这方面的投入。

    武器开发从古到今就没有一件简单的,往往都是要反复制造多次,最后优中优选才最后定型。

    现在武器从过去冷兵器向热兵器过度,开发的费用也更好了。

    冷兵器,还可以先画图,然后制造样品,直接修改,不需要制造太多就可以定下里。

    可火器不是,做出来还要实验,消耗大量火药,不行就得重新铸造。

    甚至,有时候要铸造多门火炮进行反复实验,金钱直接就撒出去了。

    记得当初工部最先自己铸造长管炮的时候,连续铸造十余门都不行,消耗不少火药进行测试,其中还炸了几门。

    最后,还是从壕镜学到铸炮技术再完善,才算掌握了这门铸炮技术。

    几千两银子在工部的摸索过程中就这么华丽的花出去了,而壕镜那边也付出上千两银子的代价。

    “此事,工部可以会同礼部、锦衣卫做下去,但是户部那边不会资助多少银子,所以得他们自己想办法筹集。”

    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必须这么说,担心工部以后每年都向户部要三、五千两银子,户部有几个三五千两银子这么浪费。

    “所以,我才说可以允许把一部分已经不用的火铳卖给朝鲜、琉球这些比较恭敬的藩国。”

    魏广德开口说道。

    好吧,算是把下面一些人的灰色收入直接抢过来,让工部公开去做,赚的银子补贴火器开发。

    “其实,一些不太实用的,比如早前铸造的一批鸟铳,也可以卖给朝鲜和琉球等藩国,也包括苏禄王国,他们之前就请奏,想要购买我大明的水师战船和火炮,也可以把淘换下来的给他们一些。”

    魏广德继续说道。

    他口中早前的鸟铳,其实是南京那边最早铸造的一批鸟铳,其中一支还在魏广德手里。

    那批鸟铳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后来在运到北方边镇后发现,因为口径偏小,弹丸的破甲威力不够。

    自然,北军看不上这批鸟铳。

    实际上,对北方边军来说,如果不能打穿蒙古人身上的皮甲,这样的火器和烧火棍子没区别。

    于是,这批鸟铳被退回军械库封存,没有直接销毁,因为江南卫所里还有不少,所以时不时也会发运一批到南军各卫所里。

    李成梁当初就点名不要这批鸟铳,因为他是北边来的,当然知道朝廷手里还有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火器。

    南军能用,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披甲的敌人。

    铳口对准的,也就是所谓的暴民,自然能用。

    魏广德就想着废物利用,卖给朝鲜和琉球,反正他们的敌人这方面力量薄弱,这些火器还是有杀伤力的。

    “苏禄国那边,可以卖一些福船和单层炮船给他们,少量的火炮和鸟铳。”

    张居正对苏禄国印象不错,对大明很恭敬,虽然百余年没有来往了。

    可之前仅凭官军随身携带的腰牌,苏禄国就愿意集结大军协助明军作战,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明军最先进的双层炮船不能卖,但单层的可以。

    对于对外军售国中增加苏禄国,张四维和申时行也都不反对,这都是早前的印象分在起作用。

    “既然如此,那就先定下这三国,如果以后还有其他藩国请奏,我们再商量。”

    魏广德见此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开口拍板道。

    张居正微微点头,随后张四维和申时行也都出言附和,算是把大明第一批军售国定下来了。

    “那可以让礼部给三国发文,若有购买我大明军械的意思,可以同兵部和工部联系,协商达成一致后上奏。”

    魏广德这么说,其实就是把整个规矩定下来。

    先谈生意,谈好了上报朝廷批准就可以执行军火交易了。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可以在洽谈前把消息尽可能隐藏起来,不让太多人知道此事,免得到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掺和进来,分一杯羹。

    别看工部和兵部,还有他魏广德貌似很牛逼,但那又怎么样,那些人虽然不能成事儿,但却可以坏事儿。

    到时候只要上道反对奏疏,弹劾这弹劾那,就可以把事儿搅黄。

    比如说兵器单价太低,怀疑参与谈判官员和藩国使者私相授受,这谁说得清。

    至于说追查没有,他一句风闻奏事就完了。

    估摸着张居正还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的,让魏广德头疼。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大是大非问题上户保持一致,不过私下里争斗也多。

    就算他们不斗,身后还跟着一帮子人,他们也想进步,也会逼着他们在内阁斗一斗。

    “此事,下来写一道题本送去乾清宫吧,也要给宫里知会一声才好。”

    魏广德又说道。

    “嗯。”

    这次,三位阁臣都没有反对。

    或许多多少少都觉察到皇帝大了,很多事儿不能继续由他们一言而决,还是得宫里做主定夺。

    又在首辅值房呆了一阵子,魏广德才出来回到自己值房。

    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芦布也不敢偷懒。

    就算魏广德南下期间,每天早上都会来屋里打扫一番,然后找个由头出门,自己给自己放假去了。

    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理事儿,他在内阁里也拉拢了几个中书,打听内阁里的消息。

    不然,魏老爷回来他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可就是他的失职了。

    “老爷,你这趟出行辛苦了。”

    魏广德坐回官帽椅,芦布已经殷勤的送上茶水。

    “衙门里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魏广德开口问道。

    “内阁没有什么变化,都是原样,不过市井间今日流传谣言,说历代内阁多是单数,今阁老双数已经数年,应该再补上一位才是。”

    “嗯?”

    芦布刚说完,魏广德就眉头一皱。

    其实内阁阁臣并无定数,只不过长期以来确实是单数。

    说到底,就是大家出现分歧的时候,可以靠投票决定。

    而内阁所谓的首辅和次辅,不过是大臣们约定俗成的说法,虽然宫里也接受,但严格说起来,阁臣确有上下之分,但在内阁说话办事儿,其实是不看你的殿阁,还是群策群力决定事务。

    只不过因为首辅和次辅在选择新进辅臣上有发言权,难免就形成一定派系。

    就比如张居正和张四维、魏广德和申时行一样。

    魏广德不相信谣言是自己产生的,肯定是有人推波助澜,或许是想要进一步。

    从受益角度,魏广德很快就把目光落到礼部和吏部两个衙门。

    这个时候如果说有人有资格入阁,也就是这俩部门了。

    两个尚书加上几个侍郎,都有可能是这件事儿的幕后推手。

    “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魏广德忽然问道。

    前两日在家里,他都没听到张吉提起此事儿,按说张吉应该更早知道才是。

    “是我昨日听闻,在北城那边传出来的,听说消息最早出现在南城军户街那边。”

    京师南北城,都有大片地方被划给京营建造屋舍,供京营官兵居住。

    又因为这批人不仅家里有人在京营当差,还有不少子弟已经融入京城的各行各业,通过他们传递流言确实可以快速在京城各地传播。

    “你查查,看是哪家在幕后主导。”

    查谣言的源头,还是芦布这样的人更方便,京营里面认识的人多,而那些人也不缺乏政治名敏感性。

    说四九城人能侃国家大事儿,其实这个时代就已经如此,说起来都是头头是道的。

    而他们传播这些消息,自然不乏聪明人见微知著,发现其中端倪。

    让芦布找人查,效果其实比让张吉安排人清查源头更便捷。

    当然,锦衣卫动作更快,但不合适有他派去。

    毕竟是皇帝的鹰犬,要是都说他魏阁老能指挥动锦衣卫,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正说话间,外面有声音传进来,“芦主事在不在?芦主事。”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魏广德挥挥手说道。

    芦布出去没多就,手里就捧着七八本奏疏进了屋子。

    “刚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昨儿个送来的,都分到那三家去了。”

    芦布捧着奏疏站在书案边,小声说道。

    “放那儿吧。”

    魏广德努努嘴,端起茶杯喝了口,才又说道:“这事儿你让人查仔细了,有消息马上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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