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宫的议事厅内,烛火在花岗岩穹顶投下摇曳的影。阿列克谢的马靴踏过地面,停在铺着熊皮的巨幅地图前。
地图上,伊凡雷帝时期的特辖区被血色朱砂削斩得七零八落,乌拉尔山以西的特辖区被割出五十块封地,并用金粉标注,每处都缀着受封贵族的族徽。
与此同时,乌拉尔以东的原沙皇俄国领土已被划为大明所有,此刻正用明黄颜料标出“京华矿业某场”、“镇北堡马场”等连名称都未能统一化的纷乱据点。显然,这是由于西伯利亚过于空旷,明军西征的速度又太快,导致军事占领之后的行政建立完全跟不上趟所致。
说起来,沙俄东扩在殖民史上就算很快的了,毕竟其面对的抵抗实在算不上很强,但此番明军西征的进度却比沙俄东扩更快了十倍不止——没办法,俄军兵力太少,而西伯利亚的当地人在数百年前谁还不是蒙古帝国的附庸?
高务实之所以放手让额尔德木图去主持西征,连一个汉将都没有刻意配属给他,最大的原因也便在此——他姓孛儿只斤,是正牌嫡系的黄金家族子孙。
如果按照欧洲人最爱的“法理”论,额尔德木图别说拿下区区乌拉尔以东,就算他废黜俄罗斯沙皇这个僭越的称号,在俄国地界册封一大堆大公并要求他们进贡,那也不过是“恢复传统”罢了,简直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当然,高务实还是很务实的,是与时俱进的,他不会真让额尔德木图这样做——此刻的沙俄若是彻底分裂了,那波兰立陶宛联邦的东扩谁去顶着?让大明在万里之外投入十万大军去和波兰人乃至欧洲联军作战,恐怕大明国内的铁杆鹰派都要肉疼那巨额的开销。
所以,沙俄必须存在,只是不可太过集权,一定要保持一定程度的贵族皿煮。
此时此刻,高务实终于明白后世某些霸权国家为何特别喜欢输出皿煮了……你一盘散沙,我才好随意搓圆捏扁啊!你特么要是铁板一块,我这一口下去不得崩掉大牙?
所以,必须皿煮,你们必须皿煮!
“诸位大人,”阿列克谢的手指碾过伏尔加河流域的标记,“沙皇陛下念及诸位在奥卡河之战中的忠诚,特将特辖区半数土地分封给诸位——”他的手指施施然指向西侧一处拥有煤田的区域,“库兹涅茨克伯爵,您的封地位于梁赞与坦波夫以东、喀山以南,领内富有煤矿,今后每年只需向明军提供两千车煤矿,便可免交商税。”
老伯爵过去也只是沙俄东南地区的大商人,如今居然得封伯爵,一方面是投机及时,另一方面也是阿列克谢对他这位生意上的老伙伴格外关照的缘故。
老伯爵的貂皮手套捏紧诏书,眼底闪过精光——煤炭在俄罗斯这苦寒之地极受欢迎,但两千车的供奉看似沉重,实则却可借明军的渠道拓展销路。
毫无疑问,大举西征的明军后方也需要煤炭取暖,虽然大明肯定会逐步发展他们新建立的“西庭总督区”,但那需要一个长期过程。至少目前来看,大明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却没有多少人力可用,发展必然快不起来,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从中获利。
听到阿列克谢的吩咐,老伯爵弓身行礼,银质族徽擦过熊皮地图:“愿为沙皇与大明效犬马之劳。”
“莫尔多瓦侯爵,”阿列克谢转向草原牧区,那里水草丰美却无乌拉尔山遮挡,“您的封地位于伏尔加草原,每年需向明军提供五百匹战马、两千头肉牛——”他忽然压低声音,“明军马厩的苜蓿,可是从大明甘州运来的良种,你可以去与顺义王世子殿下商议引进,具体交易条款我不过问。”
侯爵的脸色微变,五百匹战马与两千头肉牛其实比两千车煤炭难搞,不过……侯爵想了想,毕竟自己的地位高于伯爵,封地也确实比老伯爵的封地广袤不少,算起来也还公平。至于苜蓿引进,这倒是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道那位征服者好不好说话……
“多谢大公阁下,我一定认真履行约定,并且争取与王世子殿下达成苜蓿引进合同。”侯爵思来想去,终于还是一字不改的答应了下来。
其他受封贵族的条款各有不同:沃洛格达伯爵的封地位于潮湿的西北森林,乃是紫貂富集地,因此需每年进贡五百张紫貂皮,但却换来了京华早期生产的明式织机(旧款,非珍妮纺纱机,但可水力驱动);梁赞公爵则获赠了一种相对先进的冶铁技术,代价是每年输送五百吨铁矿石给大明西庭总督区。他的领地铁矿丰富且紧邻奥卡河,铁矿开采与运输都很便利。
凡此种种,阿列克谢都刻意让条款贴合封地特产,如此既显“公平”,又让贵族们不得不依赖大明的技术或者商路。
毫无疑问,这是故意进行的利益捆绑——他阿列克谢·斯特罗加诺夫的利益早就与大明捆绑了,所以他手下的人自然也得如此。因此只有这样,他与他们才能形成利益联盟,而联盟的核心要素则是“大明”二字。
“今后,特辖军定编三万,”阿列克谢话锋一转,手按“特辖军统帅”腰牌,“基础军费由剩余的沙皇特辖区税收拨付,足够保障弟兄们的房屋、衣甲与面包。”他忽然端起青花瓷酒杯,琥珀色的蜂蜜酒在烛火下流转,看得他心旷神怡,“但额外开销——比如给弟兄们换更好的火铳、让战马吃上精料之类——这些就得靠咱们自己筹措。因此,沙皇陛下已经有诏令……”
厅内响起会意的轻笑,唯有经营酿酒坊、垄断全国四成以上伏特加产出的舒伊斯基派贵族面色铁青——是的,虽然阿列克谢尚未宣布,但沙皇的特许状是什么,他们已经提前获悉。
阿列克谢见状,将这小杯酒一饮而尽,拳头重重磕在橡木桌上:“沙皇陛下特许,全俄罗斯的酒类特许经营权归特辖军所有。”
他抽出盖着双印的敕令,“从梁赞的蜂蜜酒到下诺夫哥罗德的伏特加,每张特许状收一成税——这是沙皇给特辖军弟兄们的酒钱,想必没有那位大人非要与我们特辖军为难吧?对了,我说的一成税,是指价格或营业额的一成,不是指利润的一成,各位大人莫要故意混淆。”
一名蓄着大胡子的贵族突然起身:“大公阁下,我等小本经营——”
“小本?”阿列克谢的目光扫过对方绣着酒桶的袖章,打断道,“各位莫要忘了我们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是做什么起家的,你去年光是卖给波兰人的私酒就赚了三千卢布,直到现在,沙皇陛下与我都没有追究……今后也不追究!
而且,只需交三百卢布,这些货今后便能挂上特辖军的铜牌——将来若波军再来,特辖军的弟兄们甚至会帮你护酒窖。”
大胡子贵族喉结滚动,片刻后还是只能低头领命。
最重磅的条款留到最后。阿列克谢展开明黄绸布,上面用汉俄双语写着:“大明获得俄罗斯沙皇国‘贸易最惠国待遇’,其商人可在我国以最低税率经营任何商品——最低税率指的是,如果有别国或任意贵族获得低税,则大明自动获得同等低税。当然,各位大人通过向大明提供贡品的方式所获得的免税,大明不会反过来获得免税。”
他指向克里姆林宫外正在卸货的京华商队,那些载着铁犁的马车来自乌拉尔以东的大明新编的屯田卫所(几乎都是鞑靼人,极少量迁徙的犯官及犯官家属与其他汉人囚徒负责提供“教化”和各种技术指导,这些卫所是高务实为了方便监管当地人所紧急设置的),“我大概计算了一下,总体而言,这些货物的关税,今后只需波兰、瑞典等国商队的三分之一。”
在贵族们的私语中,阿列克谢抛出最后诱饵:“还有一事——”他举起刻着“招募”二字的牌子,“大明朝廷、军队、商人可在俄罗斯全境招募士兵民夫,诸位封地内的农奴若‘自愿’应募,价格也由诸位自定。不过若是交易额太大,需要沙皇担保的,则需另交5%的手续费给沙皇——”
他扫过表情各异的波雅尔,“例如,我听说保加尔伯爵的封地今年多了三百壮丁(俘虏)却还没有明确的差事交办,那么卖给明军,或者卖给京华商社,可就比租给地主划算了。”
散会后,库兹涅茨克伯爵拉住阿列克谢的袖口,低声道:“大公,我封地内的煤炭需要先运输到伏尔加河的港口十月城,而考虑到运输效率,最好使用明式的弹簧马车,您看能否……”
“找京华商社,”阿列克谢塞给他一张盖着京华商社莫斯科分社主事陈用急私章的精致厚纸片,“提我的名字,租金减半……记住,这可是京华商社给我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优惠,你千万不要露馅了。”
老伯爵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坚守秘密,然后千恩万谢地去了。阿列克谢·斯特罗加诺夫大公阁下心情极为畅快,哼着小曲离开克里姆林宫。
此时此刻的暮色之中,莫斯科以外的广大特辖区边界早有工匠正在忙着竖立界碑,碑顶的双头鹰周围多了两条环绕的蟠龙,碑身两面明确刻着“沙皇特辖区/XX公爵领”等不同字样。
离开克里姆林宫的阿列克谢望着路上的运煤车队碾过石条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铁器相撞声——那是特辖军在试射新到的明式火铳,枪声惊起寒鸦,掠过克里姆林宫尖顶。
他摸了摸腰间的特许经营令牌,上面的云纹与双头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特辖区的瘦身,自然削弱了沙皇权威,这是高务实故意的。不过除此之外,高务实还有其他用意——将沙俄一部分重要财税与人力绞入大明的齿轮:矿产换火器,战马换苜蓿,酒类税收养仆从军,出售或出租手下农奴则让贵族尝到甜头……
那些在封地计算着供奉与收益的波雅尔们不会知道,每一笔交易,都在为大明编织更密的控制之网——乌拉尔以东的屯田卫所炊烟,早已与他们的封地无关,却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俄罗斯东部的资源咽喉。
而今后,随着汉民逐渐迁往西庭总督区,西伯利亚——或者说西庭,将形成与俄罗斯沙皇国的紧密经济联系,甚至军事联系。只要波兰人、奥斯曼人不衰落得太快,则无法形成真正统一集权的沙俄就需要始终依赖来自西庭的大明助力。
至于说,波兰那糟糕透顶的选王制与贵族否决权终将吞噬这个共主联邦,奥斯曼的禁卫军堕落也是历史的必然……那又如何呢?等到那个时候,高务实恐怕早已作古,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彼时的大明,或许也有了可以应对彼时时局考验的政治家与军事家们……
希望如此吧。
——
PS:差200字4K,我也懒得补了,大家应该还能少花1分钱……
感谢书友“书友20190427223157510”和“望槑止渴”的6张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云覆月雨”、“初次登录”、“书友20170107012220447”、“两鬓风霜一袍风”的月票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