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后院库房。
朱高炽,咱们这位大明燕王世子,此刻正像摊软泥一样瘫在太师椅上。
“世子爷,您……您要不再核对一遍?”
旁边的王府管事脸都绿了,捧着那封刚从山东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家书。
“核对个屁!”
朱高炽指着库房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物件:“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管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是锅。”
“废话!本世子不瞎!我知道那是锅!”
朱高炽费力地撑着扶手站起来,一身肥肉随着动作晃了三晃。
他走到那堆铁家伙面前,抄起一口,指节弯曲,“当当”敲了两下。
声音清脆,甚至有点悦耳。
是上好的生铁。
“整整五万口铁锅!”朱高炽把锅扔回去,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周围的仆役齐齐缩脖子:“我爹他是疯了吗?”
“若是为了犒劳三军也就罢了,可你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
朱高炽一把抢过管事手里的信,嘴唇哆嗦着读道:
“……着世子高炽,即刻将五万口铁锅,悉数运往关外,售予鞑靼、瓦剌各部。切记,只许换马,不许收银。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读完最后四个字,朱高炽只觉得后脖颈子凉飕飕的,仿佛此时此刻,他那位杀伐果断的皇爷爷正提着刀,站在身后对他冷笑。
“资敌……这是资敌啊!”
朱高炽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大明律例,片铁不得出关!铁是违禁品!那是能熔了造箭镞、造弯刀的东西!父王这是要把铁送到蒙古人手里,让他们打好了刀来砍咱们的脑袋吗?”
“还是说……”
朱高炽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写满惊恐。
“爹啊!您该不会是在山东造反了吧?造反也不带这么坑儿子的啊!”
如果是以前,老爹朱棣这么干,朱高炽顶多觉得父王是在走钢丝,玩得野。
可现在不一样啊!
自己的爷爷还在那个位置上!
应天府那位刚监国的堂兄朱雄英,那是省油的灯吗?
那简直是开了天眼的妖孽!
蓝玉那个杀才,还在呢?拿什么来抵挡?拿自己身上的两百多斤的肥肉吗?
连锦衣卫都装备不用点火就能连发的火铳,连孔家那种千年门阀都被连根拔起,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王竟然让他往草原上卖铁?
这要是被锦衣卫知道了,他朱高炽这二百斤肉,还不够给那位堂兄炼油点的天灯!
“不行,我不干!这事儿打死也不能干!我还想多活两年吃点好的呢!”
朱高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地往外冲:“备车!不,备马!去庆寿寺!我要去找那个黑衣和尚!”
管事在后面追:“世子爷!您慢点!这锅……”
“锅你大爷!都给我盖起来!谁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本世子今晚就把他炖了!”
……
庆寿寺。
幽静的禅房内,檀香袅袅,木鱼声笃笃。
“道衍大师!大师救命啊!天塌了!”
朱高炽人还没进禅房,那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就已经先传进去。
禅房正中,一个身穿黑色僧袍的干瘦和尚,正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面对着一副残局。
“世子殿下,何事惊慌至此?莫不是王爷又在外面给您添了个小弟弟?”
姚广孝的声音温和。
“哎哟我的大师哎!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说笑!”
朱高炽也不管什么礼数,一屁股坐在姚广孝对面的蒲团上。
“拍!”
朱高炽这才把那封信狠狠拍在棋盘上。
“您看看吧!我爹这是疯了!他让我把五万口铁锅卖给蒙古人!这是要把咱们全家往死路上逼啊!”
朱高炽比划一个杀头的手势,脸上的肥肉跟着乱颤:“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咱们这几百口子,全得咔嚓!”
姚广孝慢条斯理地放下棋子,拿起信纸。
他看得很快,原本古井无波的三角眼,在看到“五万口铁锅”和“只换马匹”这几行字时,微微眯起来。
“有点意思。”姚广孝放下信,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意思?大师,这是要命啊!”朱高炽急得直拍大腿:
“那是铁!那帮鞑子缺铁缺疯了,这锅给了他们,回头就是砍咱们脑袋的刀!”
“造不出刀的。”
姚广孝声音平静。
“啥?”朱高炽愣住了,“铁怎么造不出刀?”
“这铁锅极其轻薄,工艺特殊,又是生铁。草原上只有牛粪火,炉温不够,想要熔了重铸,那是痴人说梦。”
姚广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淡漠:
“这锅,只能用来煮肉,炒菜。这是想用安逸日子,腐了那帮马背上蛮子的骨头。这叫‘温水煮青蛙’,是软刀子杀人。”
朱高炽虽然看起来憨,但脑子转得飞快,一听这话,心里稍微安稳点:“只要不资敌就行……那就是说,这买卖能做?”
“能做,而且是大赚。”姚广孝点了点头。
他没有看朱高炽,而是死死盯着信纸的末尾,那里有一行被朱棣匆匆写下的附言。
——“速来山东!带上高炽,来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神兵利器!”
“世子殿下。”姚广孝忽然开口。
“这卖锅的计策虽然阴损,但也只是小道。贫僧更在意的,是王爷在信里没细说的那部分。”
朱高炽一愣:“哪部分?”
“王爷那样骄傲的人,居然会用‘神兵利器’四个字。”
姚广孝站起身。
“咱们那位王爷,这辈子只信手里的刀。能让他如此推崇,甚至迫不及待想要让你我去看的……”
姚广孝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南方。
“恐怕不是锅,而是那位太孙殿下弄出来的‘火器’。”
“火器?”朱高炽挠了挠头:“那玩意儿我知道,也就听个响,装填还麻烦,哪有骑兵冲杀来得痛快?”
“若是以前的火器,王爷绝不会如此失态。”
姚广孝冷笑一声:“信上说,要咱们把家底都带上,甚至把你也送过去。世子,您还不明白吗?”
朱高炽眨巴着小眼睛,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大师,您的意思是……那玩意儿厉害到让我爹都怕了?他这是让我去当人质,顺便当个学徒?”
“是不是人质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能改变天下的格局。”
姚广孝眼中燃烧着两团幽火,那是野心家看到新玩具时的疯狂。
“铁锅换马这事儿,您抓紧办。办完了,咱们即刻启程。”
“去哪?”
“去山东!”姚广孝大袖一挥:
“贫僧倒要亲眼看看,那位太孙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弄出什么让王爷都低头的物件来!”
朱高炽看着眼前这个兴奋得有些变态的老和尚,心里一阵发毛。
得,合着这俩人都疯了。
一个想卖锅坑人,一个想去看炮杀人。
就我一个正常人,只想安安稳稳吃顿红烧肉!
……
三天后,北平关外。
凛冽的寒风呼啸,卷着枯黄的野草在荒原上打滚。
一支打着燕王府旗号的庞大商队,缓缓停在一处蒙汉互市的集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