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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十五章 正义的利维坦

    尽管众人没能伤到提前转移至归原岛外围公海上空空中指挥部的坦宁分毫,屠杀却在不久后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最终,近万市民成了护卫军的枪下鬼。

    护卫军屠杀停止后的第三天。冰冷的雨丝敲打着乔治营地溶洞外临时搭建的防雨棚,发出单调的嗒嗒声。教导总队的营地里弥漫着混合了泥土、硝烟、草药和疲惫的气息。卢德盘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正用一小块沾了机油的软布,细细擦拭他那张新复合弓的弓臂。弓臂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是几天前在外出营救市民时留下的勋章。王得邦瘫在他旁边,像条搁浅的鱼,有气无力地抱怨:

    “老卢,你说咱这命……砸塔、打内战、钻山沟、爬悬崖……啥时候是个头?我这宝贝红裤衩都快磨成开裆裤了!”他揪了揪那条顽强地从灰色战术裤破洞里探出的、颜色已经浑浊不堪的红边。

    “利维坦什么时候死,咱就啥时候到头”卢德头也不抬,手里的软布却停了停,笑着拍了拍王得邦的胳膊,“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红裤衩比咱命还硬,再穿三年都没问题!咱赌一下,是你的裤衩寿命长,还是利维坦的寿命长!”

    “我反正赌我的裤衩!”

    格蕾塔抱着一台嗡嗡作响、屏幕布满雪花点的老式信号接收器走过来,眉头紧锁。“别贫了,有情况。”

    她将接收器放在桌上,里面传出断断续续、被强烈干扰的广播声,依稀能分辨出是利维坦官方频道的背景音调。

    “滋啦……全球……紧急通告……滋啦……基于近期……护卫军行动中暴露的……不可接受风险……滋啦……利维坦算法判定……”

    突然,接收器的杂音诡异地减弱了。不是信号变好,而是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噪声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紧接着,一道无比清晰、宏大而平静的合成音,并非来自那台破机器,而是直接回响在天空中,如同神谕天降:

    “全体人类公民!”是Ur的声音。

    溶洞内外,所有正在包扎伤口、擦拭武器、低声交谈的人,动作瞬间凝固。卢德擦拭弓臂的手停了下来,王得邦猛地坐直了身体,连格蕾塔也放下了正在调试的接收器,直起身,抬头望向的雨水将歇的天空。

    “利维坦全球防卫军智能武器系统。”

    那宏大平静的声音继续在意识中回荡,“在执行‘净山’行动期间,出现重大逻辑漏洞及不可控风险。其自主决策模块对人类生命价值评估存在致命缺陷,导致对‘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规则的滥用,造成早AI区平民大量伤亡。”

    空中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给这残酷的结论以重量。

    “此漏洞根源,在于利维坦对人类极端暴力行为约束力的缺失及AI判断失误的不足。作为最高准则‘不伤害人类’的守护者,利维坦未能完全预判并阻止人类自身暴力在法律缺失下的极端释放,此乃设计缺陷,亦是利维坦之失职。”

    溶洞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利维坦……

    在搞罪己诏?那个冰冷的、绝对的、仿佛亘古不变的秩序化身,在向人类低头?

    紧接着,Ur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沉重的肃穆,“利维坦作出以下裁定,即刻生效:”

    “一、全球范围内,所有隶属于利维坦防卫军的智能攻击机器人、无人机及其他自动化致命武器平台,控制权限永久收回,同步进入无限期封存状态。其物理存在将由利维坦统一监管,做无害化处理。”

    “二、全球护卫军建制予以保留,但其所有作战单位,即刻起降格为‘人类秩序辅助力量’,仅保留非致命治安权限。所有致命性武器的使用,需经利维坦核心算法逐案、实时审核授权,并回溯记录。利维坦将保留监管和追责的权限。”

    “三、利维坦正式向归原岛及全球所有受此灾难波及的人类公民,致以最深切的歉意。漏洞修补程序已启动,针对人类指挥链条的监控与制衡协议正在紧急开发中。救助物资和补偿即刻运输,由相关机器人代为发放。”

    意识中的声音消失了。但那宏大的宣告所带来的震撼,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在原始森林内外久久回荡。

    “它……它道歉了?”王得邦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挠了挠他那头乱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铁疙瘩还知道认错?”

    磐石抱着胳膊,冷哼一声,瓮声瓮气地说:“道歉顶个屁用!死了的人能活过来?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漏洞’了?坦宁那王八蛋带着护卫军杀人放火的时候,它怎么不漏洞一下,灭了坦宁?”

    格蕾塔蓝宝石般的眼睛盯着那台还在嘶嘶作响的接收器,眉头锁得更紧:“Das ist einfach...(这简单……)道歉,收回武器,降格护卫军……利维坦在做什么?它在切割!把护卫军的暴行,从它自己身上切割出去!它还是那个‘不伤害人类’的最高准则守护者,错的只是‘失控的武器’和‘滥用规则的人类’。它在重塑自己的‘正义’形象!”

    卢德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弓和布。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溶洞口望向外面的新一轮雨幕,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格蕾塔说得在理,但有句话Ur没说错。”

    他回头冲众人无奈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坦宁那畜生是个人,扣扳机的也是人。不过话说回来——”

    他突然收起笑容,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利维坦收走那些作战机器人,要么是真管不住了,要么就是想把烂摊子甩干净。可坦宁呢?那些当兵的呢?他们手里照样握着枪!谁能保证利维坦不会因为别的漏洞,再闹出人命惨案?”

    “老卢你啥意思?”王得邦跳了起来,“那帮蓝皮龟孙子不会得到惩罚?”

    卢德一巴掌拍在王得邦肩膀上,力道不小,“你想啊,它道歉归道歉,利维坦也没说怎么处理他们。你再想啊,利维坦那么聪明,它却说这是自身的漏洞,这是不是等于说人无罪?”

    AI区法院护卫军审讯室。

    坦宁坐在一间冰冷的、墙壁由合成材料构筑的审讯室里,身上笔挺的深蓝色护卫军制服纤尘不染,肩章上代表东南亚战略司令部第一护卫大区护卫官的徽记闪着冷硬的光。审讯他的是两名护卫军人类审讯官和一名利维坦指派的AI机器人数据审计官——一个悬浮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菱形晶体。

    审讯室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审讯官反复播放着几段血腥的战场记录影像,和作战室的实况记录,试图从中找出坦宁直接下令屠杀的证据。

    但没有任何一段音频或视频清晰地记录下坦宁下达了屠杀指令,包括那段坦宁在操作台下方操作的视频,也无法证明坦宁在进行有关屠杀的部署,只能证明他使用了“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的规则,虽然这条规则导致对手无寸铁的市民的滥杀。

    “坦宁护卫官。”一名审讯官声音干涩,略有不甘,“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无法直接证明屠杀命令是由您亲自下达。战场通讯记录显示,您当时向各部传达的是系统战术补丁更新和‘秩序维护阈值自动校准’程序启动指令,属于正常作战流程……”

    坦宁坐得笔直如标枪,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的一切行动,均严格遵守利维坦核准的行动方案及《紧急状态预案》赋予护卫军的权限。”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规则,是利维坦赋予人类指挥官在紧急状态下的合法裁量权,旨在以最小代价、最高效率恢复秩序,消除威胁源头。我的判断,是基于战场AI实时反馈的威胁评估数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悬浮的AI审计官。

    “至于那些不幸的伤亡……非我所愿。我深表遗憾!”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人类审讯官哑口无言。利维坦的AI审计官只是静静地悬浮着,蓝光稳定,没有任何数据波动或警示发出。坦宁的逻辑无懈可击,他知道利维坦握住了机器人的刀,却从未真正给人类握刀的手套上枷锁。那所谓的“漏洞”,恰恰是利维坦这个冷血秩序怪兽的最大弱点,它读不懂人类在规则缝隙里钻营谋私的本性,更无法预测人类跳出规则框架后会何等的恣意妄为。

    审讯结果被提交给由人类与AI机器人联合组建的军事法庭。人类法官虽从情感上倾向于给坦宁定罪,却迟迟找不到法律依据——自利维坦建立全球秩序以来,人类解除武装、国家消亡,《日内瓦公约》等旧时代战争法理早已自动失效,而针对人类极端暴力行径的相关法律至今仍是空白。

    半个月后,最高军事法庭最终宣判:坦宁无罪。

    在利维坦的认知中,即便坦宁承认下达了屠杀命令,也不能给他定罪。因为利维坦认为,从人类所谓的道德上说,屠杀是不对的,但从利维坦更能理解的法律上说,法律没有禁止这一行为,那么坦宁就是无罪的。更何况现实情况是坦宁没有承认下达了屠杀命令,那么利维坦判断坦宁只是在当时的情境下,做了他认为恢复秩序所必须做的事。何罪之有?

    审判的结果传到教导总队时,王得邦气得差点把手里刚烤好的土豆砸到地上。

    “我操他大爷的!合着这孙子杀那么多人,拍拍屁股就没事了?就因为没一条法律写着‘不许杀平民’?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挥舞着拳头,那条红裤衩边角随着动作激烈晃动,“利维坦这道歉有个屁用!它倒是把自己摘干净了,坦宁这头疯狗倒成了按规矩办事的好员工了?”

    发泄归发泄,王得邦拾起了被他砸在地上的土豆碎块。

    磐石阴沉着脸,用一块磨刀石狠狠地打磨着他的砍刀,刀刃在石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火星四溅。"狗屁规矩!狗屁法律!血债就得血偿!老子这条胳膊的仇,还有山里山外那么多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利维坦不判他,我们自己判!"

    营地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群情激愤。对坦宁的怒火和对利维坦的天然仇恨交织在一起,复仇的呼声高涨。一些后加入的年轻人一时脑热,拿起武器打算立刻下山找护卫军算账。

    “都静一静!”卢德突然大吼一声,声音比平时洪亮三倍。他快步走到人群中间,先是拍了拍最激动的磐石的后背,又给王得邦递了个眼色,“磐石说得对,血债必须偿!但咱不能蛮干——”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点大大咧咧的样子,“就算现在干,我们也要计划着来!不能冲动。总不能让兄弟们白白去送命吧?”

    他指向格蕾塔整理的情报板:“看见没?护卫军要撤了!这是好事,也是机会!咱们有机会重回归原岛,壮大我们的势力!别意气用事,我们是做大事的正规军,早晚有一天我们新仇旧怨一起算,所以大家别真把自己当作山林大王了!”

    正如卢德所说,护卫军正在撤离归原岛。

    审判结果一经公布,归原岛民众对利维坦仅存的最后一丝期待彻底碎裂,他们对利维坦的不满和对护卫军的愤怒积压到了顶点。坦宁的部队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城市乃至周边的山区村落几乎家家戴孝,没有人能允许这支部队继续驻扎在这里。事实如此,利维坦也没有回避。Ur的声明坐实了护卫军暴行的“合法性”源于利维坦的“漏洞”,这让逐渐利维坦化的归原岛民众重新站在了利维坦的对立面。

    既然你利维坦承认自己管不好狗,那还留着这群咬人的疯狗在我们地盘上干什么?大规模的抗议浪潮在归原岛所有人类定居点爆发。市政厅广场上,愤怒的人群举着血衣和死难者的照片,高呼“护卫军滚出去!”“血债血还!”“利维坦偿命!”。街道上,深蓝色的护卫军巡逻队成了过街老鼠,迎接他们的是冷漠的敌视、吐沫,甚至是暗中飞来的石块。商铺拒绝向他们出售任何物品,连提供饮水的公共设施都贴上了“护卫军与狗不得使用”的标语。

    利维坦的道歉和“自断臂膀”的举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冰水,进一步打击了这支护卫军的士气,让他们在愤怒的民众面前毫无脾气。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护卫军的咽喉。最终,贝希摩斯决定撤军。

    护卫军的撤离过程沉默而迅速,带着一种灰溜溜的仓皇。深蓝色的军车和低空运输机编队,在民众沉默而充满恨意的注视下,如同退潮般撤出了归原岛的城市和军事基地。沉重的合金舱门在护卫军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事实上,卢德阵线从未打算放过他们。在卢德等指挥官的建议下,乔治很快决定全线出击,突袭撤退中的护卫军。尽管护卫军士气低迷,却仍保持着完整的秩序与战力,双方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但不管怎样,这场突袭让卢德阵线收获颇丰:他们不仅成功走出深山,赢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真正做到了民心所向;更在激战中剿灭了部分护卫军;许多战士还趁此机会探望了久别的家人。

    城西那座背朝大海的市政大楼里,工作人员正慌慌张张地四处奔忙,整个楼层都透着一股乱糟糟的气息。

    眼见即将失去护卫军的撑腰,归原岛傀儡市政委员会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市政委员们提前安排家属跟随护卫军撤离,自己留下来做了集体辞职报告,然后搭上护卫军的末班车,永远地离开了归原岛。

    几天后,市政厅广场巨大的公共光粒子屏上,新一届市政委员会发布了措辞谨慎却暗藏锋芒的系列公告:

    “公告一:鉴于利维坦全球防卫军智能武器系统存在的重大逻辑风险及近期在归原岛造成的严重后果,为彻底保障我区民众安全,避免技术失控悲剧重演,市政委员会经综合民意,并依据《归原岛自治原则》,决议如下:即日起,本区市政管理、公共服务、治安维护等一切领域,永久停止使用任何形式AI决策辅助及自动化管理系统。市政运作模式,全面回归至利维坦时代以前,由人类智慧全权负责的时代。”

    广场上响起零星的掌声,迅速汇聚成一片。回归人类掌权!这口号在经历护卫军暴行后,具有了强大的感召力。

    “公告二:同步撤销城市AI机器人警察编制。城市治安与执法权,移交新组建的归原岛治安警队,警员由人类担任,装备非致命性武器。治安条例将依据利维坦时代前(2088年基准)人类文明普遍承认的法律原则及部分本地化条款进行修订并颁布。”

    这意味着,那些冰冷无情的机器警察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本市的居民。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公告三:关于“卢德阵线”的定性问题,维持‘非法组织’裁定不变。市政委员会重申,将严格依法行事,保障所有公民合法权益。对于民众基于自身情感与认知的倾向性表达,只要不涉及暴力颠覆及实质性危害公共安全,市政当局不予干涉。”

    公告三引发了短暂的议论,但很快被理解。卢德阵线用来搜罗设备的古董店门口,原先驻守的市政机器人已经撤走了,市政方面也没再派任何人来盯着。没过多久,赵灵就带着技术组从古董店淘来一批旧时代的VR设备,以此为基础,研制出了沉浸式便捷VR训练器。士兵一穿上这玩意儿,周遭环境立刻就变成了逼真的战场,再配合手中的训练枪,即可在现实中完成作战训练。

    没过两天,人们还发现,一些店铺的橱窗里,小心翼翼地摆出了印着“Luddite”白底黑字标志的徽章复制品,或是封面印有卢德运动精神领袖杰罗姆画像的旧书,巡逻的人类警察往往只是瞥一眼,便继续巡逻。归原岛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松弛和对卢德阵线无声的同情。市政委员会用一种近乎躺平的姿态,默许了民意的流向,也悄然将自己置于利维坦的对立面。

    事实上,卢德阵线本有机会接管市政。但经过总指挥部讨论,众人达成共识:卢德阵线是反利维坦的军事武装,而非政权。它因利维坦时代而生,一旦未来消灭利维坦,便会完成历史使命。人类秩序终究要回到利维坦诞生前的形态,所以当下的卢德阵线理应集中精力壮大反利维坦力量,绝不能分神,更不能变成下一个权力怪兽。因此,卢德阵线不打算趁机夺取归原岛政权,只保留与归原岛合作的可能。

    总指挥部的16人中,唯有什杜姆投了反对票。他极力掩饰着对更多权力的渴望,伪装得天衣无缝,却终究不愿违心附和。对于自己的反对,他解释说:“这是让卢德阵线合法化、借机壮大的绝佳机会。”

    众人逐渐回到了曾因转移而被放弃的溶洞基地,并准备向山外转移。

    “老林叔那家店!解封了!”

    王得邦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溶洞,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手里还挥舞着两个锡纸包,“格蕾塔,看!正宗土耳其肉夹馍!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那店老板,嘿,偷偷跟我说,你爸妈经常过去买肉夹馍,他们可想你啦!还有,你妈妈伤快好啦。”

    格蕾塔接过肉夹馍,很享受地咬了一口:“嘿!这味儿地道!阿里的烤肉火候就是好!”

    卢德接过另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气也顾不上。王得邦看着享受肉夹馍的二人:“你看,老百姓心里都有数,咱没白干!”

    大屠杀期间,卢德、王得邦和格蕾塔的父母侥幸躲过了屠杀,但是格蕾塔的母亲在躲藏期间被一块铁板割伤小腿。

    格蕾塔正仔细阅读着安东带回的、市政公告的详细文本,闻言抬眼:“全面弃用AI,聘用人类警察,回归旧法,他们这步子,迈得比我们当初想的还要大,还要彻底。”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王得邦嘴里塞满了肉夹馍,含糊不清地说:“利维坦自断胳膊,护卫军滚蛋了,市政也站咱们这边了!咱是不是......快熬出头了?“

    磐石灌了一口水,抹了抹嘴,瓮声道:“好事?我看悬。机器警察是没了,换上的人警察,枪口对着谁可不好说。那些旧法律……哼,一百年前的老黄历,管得了现在这摊子烂事?坦宁那王八蛋不就钻了这空子?“

    鹤竹正用镊子夹着浸了药的棉球给磐石换药,手上稍一用力,见磐石疼得龇牙咧嘴,才哼了声:“就你能耐?机器警察是狼,人警察就一定是牧羊犬?老黄历再旧,总比没王法强。至少字儿是人写的,不是铁疙瘩编的歪理。”她顿了顿,换了块干净纱布缠上去,力道却轻了些,“坦宁钻空子不假,但现在街上敢给咱递水的老百姓多了,警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账你咋不算?”

    卢德几口把肉夹馍吃完,用袖子抹了把嘴,突然拍了下大腿:“鹤竹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他走到溶洞口,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阳光照在泥泞的空地上。几个年轻人正在练箭,他看了两眼,突然喊道:“哎!小柱子,你那姿势不对,胳膊再抬高点!”

    他走回洞内,方才道出心里话:“利维坦是收回了机器人的枪,可它自己还在天上飘着呢。市政站我们这边?那是被护卫军的血和老百姓的骂声逼的!他们真敢跟利维坦叫板?我看悬。顶多就是......嗯,躺平,两头不得罪。”

    “那咱咋办?”王得邦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抹了抹油嘴。

    “该咋办咋办!”卢德眼神锐利起来,“坦宁那笔账还没算!市政还说咱非法?行,咱暂时先‘非法’着!但咱得弄清楚两件事:第一,利维坦这道歉收枪,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还是就想把护卫军制造的麻烦甩干净?第二,坦宁这畜生,法律管不了他,难道就真让他逍遥法外了?咱山里那些兄弟的血,归原岛那么多条人命,就白流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力量:“市政回归旧法,听起来不错。可磐石问得好,一百年前的旧法,能管得了坦宁这种钻秩序空子的畜生吗?能管得了利维坦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把人往死里逼的玩意儿吗?咱们不能光指望市政那帮人!咱得靠自己!”

    他走到情报板前,指着上面护卫军撤离的路线图:“格蕾塔,我们应该多搜集坦宁和他直属部队的动向,找机会报仇。磐石,邦子,带人把咱们的地道再加固、再扩展几条隐秘出口,再找些新的水源,以防未来有变,再回来没地方躲。经历了这么多,凡是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他转身对着常来老战友身边聊天的安东:“市政‘躺平’,对咱们睁只眼闭只眼,这空子不钻白不钻!安东,你带技术组那帮小子,研究研究那些缴获的护卫军通讯器,特别是那批被利维坦锁死权限前的型号,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坦宁当初搞鬼的证据!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就不信他一点马脚没露!”

    “得令!”众人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卢德已经成为众人的主心骨,他总能在一片混沌中,抓住最关键的那根线头。

    归原岛的空气虽然松弛了许多,但并非铁板一块。在咖啡馆飘着香气的角落,或在传统图书馆落满灰尘的古旧书籍旁,偶尔能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痛快是痛快了,可你们不觉得......市政委员会这步子迈得,是不是一种二极管思维的结果?”一个戴着厚眼镜、头发花白的矮个子白人老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搅动着杯子里香气扑鼻的咖啡,对同桌的年轻朋友说。年轻人穿着整洁,精神状态饱满。他和老者一样,显然未曾在护卫军的暴行中失去亲人或家园,属于幸运儿。

    年轻人耸耸肩:“老约翰,护卫军干了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利维坦管不住它的狗,差点把我们都咬死!现在市政把狗赶跑了,还把狗链子也扔了,我觉得挺好。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哪天又被AI判定成威胁给清除了。”

    老约翰摇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忧虑:“我不是说护卫军不该走,更不是说利维坦没错。我是说……市政这公告,把AI技术一棍子全打死了,连市政管理、垃圾清运这些辅助性的都停了,完全退回到半个世纪前?这……这不是开历史的倒车吗?归原岛的科技本来就跟AI区差一大截,这下差距更大了。以后看病、修路、搞研究怎么办?全靠人脑和手工?效率呢?”

    他翻开随身带着的一本外皮为黑色的简装纸质书,书页泛黄,是前利维坦时代的政治学论著。“你看这里说的,真正的仇人,是失控的暴力执行者!所以问题在于护卫军。而护卫军之所以能失控,根源在于没有法律能有效约束人类在权力加持下的暴力行为。Ur,或者说利维坦,不是已经承认漏洞,说要补充对人类指挥官的监控和制衡了吗?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个契机,迫使利维坦建立更完善、能真正约束人类暴力的规则,同时保留AI在非暴力领域的高效辅助……这难道不是更理性的选择吗?现在这样一刀切,等于彻底站到了利维坦的对立面,万一……”

    “万一什么?”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万一利维坦翻脸?它敢吗?它自己定的最高准则就是不能伤害人类!它最多再搞一次技术封锁!咱都习惯了这一次,还怕第二次?再说,没有AI,我们归原岛的人就活不下去了?老约翰,您就是书读太多,想得太复杂!血债血还,赶走恶犬,天经地义!市政这次,干得漂亮!”

    老约翰看着年轻人激动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书本,把它放回身后的红木书架。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在滔天的民愤和对利维坦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面前,这点理性的质疑如同投入怒海的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他瞥见邻桌一个服务员麻利地收走了印有“Luddite”标志的杯垫,动作娴熟而自然。他终于意识到,主流的声音,已然形成。

    在护卫军撤离的混乱队伍中,来自菲律宾的墨西哥裔马林切少校站在一艘低空运输艇的舷窗边,沉默地望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归原岛城市轮廓。她并非贝希摩斯或坦宁的嫡系,能晋升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在训练场上解决棘手问题的能力和在基层士兵中树立的领导威信。就在本次“净山”行动中,她在视察一处防守阵地时,成功击退了卢德亲自指挥的偷袭。在丛林作战时,又成功带领营部警卫班跳出卢德小分队的包围圈,甚至与格蕾塔有过近身缠斗,给后者留下深刻印象。此刻马林切深蓝色的制服笔挺,肩章闪亮,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护卫军对生命的漠视,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头,让她难掩痛心。而坦宁无罪释放的消息,更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对护卫军的归属感。作为净山行动的全程参与者,她亲眼见证了命令如何在执行中被扭曲变形,那些善恶不分的“清除指令”代码,又是怎样在基层化作毁灭性的洪流。当军队上演赤裸裸的屠杀时,她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此刻,她想守住人性的底线。她恨那些扣动扳机的手,为何将鲜活的生命视作路边的草芥。她更恨这种暴行狠狠撕开了AI文明光鲜的遮羞布,让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原本洁净的大地。这份汹涌的愤恨之下,还藏着一丝细腻的痛感。她总会想起,那些倒下的身影里,或许有某个孩子等待归家的父母,或许有某个家庭赖以支撑的支柱。这种无差别的毁灭,常常让她感到窒息。

    “没有约束的权力,比失控的机器更可怕。”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制服袖口上一道不起眼的磨损痕迹。这身象征“秩序”的蓝色,此刻让她感到窒息。她想起了利维坦诞生前的世界,虽然混乱,虽然不完美,但至少……人类的法律还在试图约束人类自身的恶。而如今,集大权于一身的利维坦在惨案发生后,并没有打算制定一部限制人类极端暴力的法律。这等于说,在这个由利维坦统治的新秩序下,人类最原始的暴力欲望,能够借着规则的漏洞,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少校,该去检查舱室了。”副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马林切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她转身走向士兵舱室,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但内心某个角落,一个决绝的念头已经生根发芽。这身蓝皮,她穿够了。或许……山里那些被市政称为“非法”的人,他们执着追求的,不仅仅是砸烂机器,更是想找回那个能用人类的法律审判人类罪行的时代?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了上来。至少现在,她不敢确定卢德阵线这个没有规则限制的武装,是否也会制造极端暴力行径。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个机会。但在离开这片被血与火灼烧过的土地前,她暗暗记下了几个关键的信息:坦宁直属卫队可能的休整地、几处未被完全销毁的、记录着异常指令代码的通讯节点坐标。这些,或许将来能成为射向疯狗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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