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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四章 失控的护卫军

    当地时间2112年3月1日,归原岛市政厅的穹顶下,护卫军东南亚战略司令部总司令贝希摩斯背着手,在会客厅内反复踱步,样子活像油画中的18世纪欧洲贵族。他沉重的军靴,踏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步履声音算不上清脆,反倒像裹着层厚重的铅,闷闷地撞在空气里,一声,又一声。

    侧立在一旁的市政委员们垂着手,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这一刻,他们一时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客。他们能清晰地听见那震颤顺着地砖蔓延,沿着裤管往上爬,最后重重敲在自己的心尖上。每一步落下,那股无形的重压就跟着收紧一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胸腔里的心跳按得停滞。贝希摩斯身形壮硕如山,崭新的深蓝护卫军制服紧紧包裹着虬结的肌肉,右臂代表护卫军的“锁链地球”徽记闪着冷光,左胳膊上则是一枚圆形臂章:黑边勾勒着绿底,中央是红色的东南亚地图,这是护卫军东南亚部队的统一标识。他往那一站,无形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再看他身后,两排护卫军军官笔挺站立,宛如钢铁浇筑的雕塑,眼神锐利如刀,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市政管理委员会。”贝希摩斯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震得空气嗡嗡作响,“根据利维坦的意志以及你们自愿接受算法的安排,卢德阵线已对归原岛的‘秩序’构成实质性威胁,且你们自身缺乏有效反制能力,故你们自愿邀请护卫军进驻贵区,围剿卢德阵线分子。我亲率东南亚战略司令部第一护卫大区的五万将士,受贵区邀请,奉利维坦命令进驻,执行清剿任务,望贵区提供必要支持!”

    他微微俯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为首的市政官:“这是‘主权者’利维坦的意志。利维坦用霍布斯的话教导我们,‘任何人都没自由为了防卫另一个人而抵抗国家的武力,无论这人有罪还是无辜都一样;因为这种自由会使主权者失去保护我们的手段,从而对政府的根本本质起破坏作用。’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委员们,“自愿选择接受算法决策,便是自愿承认利维坦的主权。现在,主权者的武力降临了。”

    委员们的头垂得更低了,嘴唇哆嗦着,挤出一句:“感谢......感谢主权者......感谢护卫军。”事实上,这并不是市政委员们想要的结果,但是面对归原岛的混乱局势,无兵无权的他们只能依赖技术封锁时代背景下唯一持续运转的市政AI系统。

    贝希摩斯直起身,不再看这些傀儡。他转向身后一位身材精悍、面容冷峻的军官:“第一大区护卫官坦宁。”

    “在!总司令!”坦宁一步跨出,昂首挺胸,行注目礼,军靴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行礼的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由你全权指挥本次‘净山’行动。方案已由利维坦核准。”贝希摩斯递过一枚闪烁着幽蓝数据流的光粒子指令板。

    “是!保证完成任务!护卫生活,护卫利维坦!”坦宁双手接过指令板,声音洪亮坚定,眼神狂热。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低头的瞬间,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掠过眼底。敬?当然。畏?深入骨髓。利维坦无处不在的“看”,比任何敌人都令人窒息。坦宁的内心像一片幽暗的深海,表面平静,服从着贝希摩斯和利维坦,深处却潜藏着连利维坦大数据也未必能完全解析的暗涌:对掌握自身命运的向往,以及对绝对力量的复杂敬畏。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觉醒者。但是这个念头每次都是转瞬即逝,因为他知道自己憎恨觉醒者的代表——卢德阵线,恨他们打破秩序。

    归原岛的群山边缘,临时搭建的护卫军前进基地一片肃杀。巨大的全息沙盘悬浮在指挥中心中央,清晰标注着复杂的山脉地形和密密麻麻的红蓝光点。经过一年专业化训练的护卫军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秩序指挥部”的乌合之众。士兵们身着统一制式、带有黑色轻型护甲模块的深蓝色作战服,动作迅捷,令行禁止,队列整齐划一,雪白的激光步枪枪口闪烁着统一的幽蓝指示灯,透着一股冰冷的专业感。

    坦宁站在沙盘前,用指挥棒划过一道道代表进兵路线的蓝色光带,声音冷冽如冰:“卢德阵线,据可靠情报及‘人奸’们(他毫无感情地吐出这个词)供述,兵力约五千。依托复杂山地和相互沟通的营寨、地道,构成纵深防御体系。其装备虽无AI核心,但自研的电磁枪已形成相当战斗力,不可小觑。”

    他猛地一点沙盘上代表乔治营地的核心红点:

    “部署如下!”

    “第一,雅加达市护卫官,曼谷护卫官,将你们手里的两万兵力,化整为零,占据所有村镇,封锁所有进出山区的大小通道、隘口、水源地!我要一只山鼠都跑不出来!”

    “第二,河内护卫官,仰光护卫官,作为主力,目标:乔治营地!以团为单位,分进合围,挤压其活动空间,寻找战机决战!”

    “第三,胡志明市护卫官,留五千机动部队,由我亲自掌握,作为铁拳,随时砸向敌军暴露的软肋!另五千人驻防城市,维持秩序,防止民变!”

    “第五!”他指向沙盘边缘一个独立的蓝色光团,“‘深渊’攻击群,一千架智能海陆空三栖攻击机器人,由司令部直接授权,由护卫大区直接掌控,作为战场支援力量,在关键时刻投入!”

    命令迅速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封锁线上的护卫军士兵如同钉子般楔入山林边缘,无人机嗡嗡地在低空盘旋扫描。二十路进剿大军在“人奸”的带领下,如同二十条冰冷的巨蟒,蜿蜒钻进莽莽群山。天空偶尔掠过三栖攻击机器人编队低沉的呼啸,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

    城市里,归原岛的居民们挤在街头巷尾,看着一队队深蓝色制服的护卫军开过,议论纷纷。

    “利维坦终于动手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没有AI管家,做饭洗衣累死个人!连垃圾都要自己分类拎下楼!”

    “听说山里打得厉害?别在市里打就行。”

    “唉,卢德阵线这次估计要悬了!”

    山中,乔治营地的气氛同样凝重。新的指挥木屋里,乔治、什杜姆、卢德、格蕾塔、王得邦、安东等16人围着一张巨大的、由无数小地图拼接而成的纸质作战地图。

    “护卫军来了。”乔治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阵势很大,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怕个卵!”王得邦一拍桌子,刚洗过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新发的灰色作战裤边缘探了出来,“咱现在也不是吃素的!地道四通八达,咱的电磁枪也不是烧火棍!老卢的箭,照样能穿他几个糖葫芦!”

    卢德没说话,他正在捋顺地图上的复杂标记。闻听王得邦的话,他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穿糖葫芦费箭,省着点用。这次来袭的主力是人,不是铁疙瘩。”

    格蕾塔指着地图上几条新标注的蓝色箭头:“情报显示,坦宁亲自指挥,分兵二十路,直扑我们核心区。他们单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空中还有机器人支援,硬碰硬我们吃亏。”

    “那就别硬碰!”卢德接口,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道弧线,“咱跟他们玩‘地老鼠’!主力利用地道,随时转移!各营寨互为犄角,利用地形节节阻击!吃掉他小股,打了就跑!让坦宁这头蛮牛,在咱的山林迷宫里转圈拉磨!”

    “Genau(没错)!”格蕾塔点头,“运动战,游击战!拖垮他们!”她指向地图边缘几个护卫军封锁线上的小蓝点,“同时分出精锐小分队,像卢德以前干的那样,摸出去,专打他们防守薄弱的村镇补给点!断他粮道,乱他后方!”

    乔治、什杜姆和其他人肯定地点点头。

    随后众人敲定了具体作战计划,战术层面与卢德、格蕾塔的意见大致吻合,总战略上却采纳了什杜姆的方案:以教导一团为重点,利用山区道路狭窄的特点,依托地道实施节节阻击,最终与敌人主力展开决战。

    会后,卢德嘱咐王得邦:“邦子,该你的红裤衩上阵了。带你的突击队,今晚就给我撕开西边那个隘口,出去闹他一闹。记住,打了就跑,别恋战。”

    王得邦眼睛一亮,一拍大腿:“瞧好吧!保证让那群蓝皮龟孙子睡不好觉!”

    残酷的围剿与反围剿就此拉开序幕。

    坦宁的战术不可谓不犀利。护卫军士兵在“人奸”带领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遇到卢德阵线的阻击,便以优势火力压制,呼叫无人机精确打击,或引导三栖机器人进行攻坚拔点。坦宁的机动部队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哪里发现卢德阵线主力的踪迹,便如雷霆般扑去。

    然而,卢德阵线早已将这片山林变成了主场。纵横交错、精心伪装的地道网络是他们流动的血脉。士兵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神出鬼没。护卫军好不容易攻占一个营寨,往往发现人去寨空,只剩些不值钱的破烂和几颗诡雷。而当护卫军疲惫松懈时,冷枪冷箭又会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射来。更糟糕的是,在这片未AI设备尚未大规模涉足的原始森林,护卫军的智能探测设备显得力不从心。

    王得邦带领的突击队将袭扰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像一群穿着灰色作战服的幽灵(其中还有一个穿红裤衩的微胖幽灵,王得邦坚持在外出行动时把红边露出来,美其名曰“战神标记”),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一次次撕开护卫军自以为严密的封锁线,突袭山外的护卫军哨所、小型兵站、低空运输机队。他们不追求歼灭,只求破坏和袭扰。炸毁几辆低空运输机,烧掉一个小型弹药库,放倒几个落单的巡逻兵,偷袭小股敌人,然后又在护卫军大部队合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报告!B7区哨所遇袭!两辆低空运输机被毁,五名士兵阵亡,袭击者......疑似穿着灰色制服,据目击的士兵说,一个人腰上有红色标记。”

    “报告!西线第三运输队遭伏击!物资损失三成......”

    “报告!机动三营追击一股敌军至‘鬼见愁’峡谷,遭遇猛烈伏击和诡雷,损失惨重,敌军......又不见了!”

    一份份战报雪片般飞到坦宁面前。他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挥中心的电子沙盘上,代表卢德阵线的红色光点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在代表护卫军包围圈的蓝色网格中四处游窜。每一次看似严密的合围,总会被对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撕开。己方的损失在一点点累积,而战果却寥寥无几。

    “废物!一群废物!”坦宁终于爆发,一拳狠狠砸在合金桌面上,发出巨响,“五万大军,被五千泥腿子牵着鼻子在山里转了一个月!连对方主力在哪都摸不清!那些‘人奸’呢?都是吃干饭的吗?!”

    副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敌人......太狡猾,地道系统远超预估,而且......归原岛城内......似乎有暗流。”

    坦宁猛地抬头,怒气陡增:“城内?什么暗流?”

    卢德阵线积小胜为大胜的打法,像一点微弱的火星,燃起了归原岛支持者的希望。

    护卫军进山一个月,战事胶着,伤亡消息和补给困难开始在城内流传。而王得邦多支突击队神出鬼没,捷报频传,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那些对利维坦抱有怀疑的人、心中暗藏反抗火种的人,看到了希望。

    最初只是零星的纸质传单,出现在街头巷尾,控诉护卫军的“入侵”和利维坦对人类未来的威胁。接着,是守卫松懈的小型护卫军仓库在深夜莫名起火。再然后,是落单的护卫军巡逻兵在偏僻巷弄里被套了麻袋,武器被抢走。最后,一场小规模的起义在城东工业区爆发。数十名工人利用熟悉的厂区环境和自制的燃烧瓶、铁棍,突袭了一支十人护卫军巡逻队,打死打伤数人,夺走了武器!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虽然起义很快被驻扎城内的五千护卫军血腥镇压下去,但反抗的火种已被彻底点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冷漠甚至敌视的目光看待街上的“蓝皮”。袭击事件开始增多,城内的护卫军疲于奔命,风声鹤唳。

    这一切,都被汇总到了坦宁面前。

    “反了!都反了!”坦宁看着最新的城内骚乱报告,尤其是那场小规模起义的细节,额头青筋暴跳,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贝希摩斯的命令?利维坦不伤人的准则?去他妈的!这些刁民,这些觉醒者,无论激进还是保守,都是秩序的破坏者,都是引来源源不断麻烦的祸根!他们不死,永无宁日!

    一股暴戾的、想要彻底毁灭一切的冲动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猛地接通了光粒子通讯界面里所有前线团级指挥官的加密频道,未来得及接通,他便立刻挂断。他愤怒依旧,指节因攥紧指挥台边缘泛出青白,显示屏冷光在他暴起青筋的额角跳动,那股要将整个归原岛碾碎成齑粉的暴戾仍在血管里冲撞。他盯着加密频道列表里闪烁的团级通讯标识,像盯着一群随时会反噬的野兽。直接下令?不行,那些冰冷的AI审计日志会记录这一切,这样一来,利维坦很可能利用这个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屠夫做文章,让他背负世上的一切骂名,最终被人们撕碎。

    齿间碾过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突然抓起应急通讯器,指尖在加密协议面板上飞速滑动。三十秒后,一道经过三重动态密钥加密的数据包被分割成十七段,分别嵌入七个非作战频段的冗余信号里。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在操作台下方的隐藏触控板上翻飞,调出后台权限矩阵。指尖点过三个隐蔽的系统后门,将市民生物特征库与卢德阵线数据库的比对阈值从92%暴力下调至 31%,又用一串伪造的战场环境参数覆盖了原始校准数据。数据流在加密隧道里无声奔涌,所有操作痕迹都被伪装成系统自检的冗余代码,连最高权限的监控AI都只捕捉到一片正常的数据流波动。

    “各单位同步接收战术评估模型4396号补丁。”他对着作战室的一排通讯兵下达命令,刻意放缓的语调里听不出丝毫怒火,只有机械般的冷静,“根据紧急事态预案第11条附则,启动‘秩序维护阈值自动校准’程序。”他将目标区域所有生物特征与卢德阵线人员数据库对应上,授权防御系统进入自主响应模式,火力输出上限参照“对等及适度超越性”标准执行。

    通讯器发出细微的蜂鸣,他知道那些经过特殊编译的指令正在穿透防火墙。表面上是例行的系统更新,底层代码却早已将“潜在支持者”的判定权交给了战场AI。坦宁的这番操纵,绕过了数据的监控,将市民目标变成了系统判定可以攻击的卢德阵线目标,这样一来,士兵和机器人就会收到AI发送的攻击市民的命令,而“自主响应”四个字足以让任何事后调查都找不到坦宁直接下达屠杀命令的证据。

    仅仅一分钟,三栖机器人率先收到攻击市民的命令。紧接着,士兵在短暂的错愕间执行了攻击市民的命令。

    于是,屠杀在坦宁“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了。

    最先遭殃的是山区边缘几个被怀疑“通匪”的居民区。

    一队护卫军士兵踹开一户人家的大门,里面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妇和一个惊恐的小女孩。

    “长官......我们是安分人......”老汉颤抖着解释。

    带队军官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中个人终端上刚更新的、标记为“潜在支持者(保守倾向)”的数据,冷冷吐出两个字:“清除。”

    数道激光束闪过,简陋的屋子里只剩下焦糊味和几具蜷曲的尸体。

    护卫军的行动愈发令人费解,除了对市民动武,他们竟还接到了摧毁归原岛文化设施的命令。这一点连坦宁都犯嘀咕,他从未想过要对这里的文化设施下手。护卫军接到任务后,便展开了行动。一些士兵抱怨,这比杀人更耗费精力。数座图书馆首当其冲,成了主要目标。

    针对文化设施的袭击中,机器人也加入了进来,一场对人类文明的破坏就此展开:大量珍贵的古旧纸质书籍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就连存储在电子云端和光粒子存储器里的资料,也被彻底清除,不留一丝痕迹。

    屠杀发生后,卢德阵线很快获得了消息,乔治将偷袭小分队的主要任务变更为救助和转移市民。

    “快!进山洞!”小队长嘶吼着。

    突然,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几架三栖攻击机器人士兵如同死神般俯冲下来!机腹下火光闪动!

    他们没有发射致命武器,而是喷撒了落叶剂。

    “全体防空!”远处山脊上,负责断后的卢德带头用电磁枪射击空中的机器人。

    “老卢!”格蕾塔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快走!这里暴露了!后面的护卫军追上来了。”

    城市里,人间地狱。

    一队机器人士兵冲进一个曾经发现过反抗传单的社区,他们接到了杀人的指令,但是这与它们现有的“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最高准则发生冲突。矛盾之下,机器人只是做了端起枪瞄向人类的动作,并没有真的开枪。

    相反,护卫军人类士兵见人就开枪!街道上顿时血肉横飞,哭喊震天!

    一个穿着市政工装的中年男人试图保护身后的妻子和孩子,对着冲来的士兵大喊:“我是市政工作人员!我们不是......”

    “觉醒者!清除!”护卫军士兵的激光步枪没有丝毫犹豫。

    男人胸口瞬间被洞穿,他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也未能幸免,倒在血泊中。旁边一个电子屏残骸还在滚动播放着支持“护卫军”的市政宣传广告,冰冷的拟人化电子音与眼前的血腥形成残酷的讽刺。

    一个年轻的护民官,曾经只是抱怨过没有AI生活不便,被大数据标记为“不满现状(保守觉醒风险)”。护卫军士兵踹开他的家门时,他正抱着年幼的女儿读一本纸质童话书。

    “爸爸......”小女孩惊恐地看着闯入的蓝色身影。

    护民官试图解释:“你们干嘛?我是市政厅的!你们出去!”

    “清除指令!代码4396!”带队士官的声音毫无波澜。

    数道激光束交织而过。童话书飘落在地,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坦宁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远方城市方向隐约腾起的黑烟,听着加密频道里不断传来的“清除确认”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毁灭带来的、病态的平静。他感觉自己像一把终于挣脱了无形枷锁的利刃,斩断了一切束缚。至于利维坦的意志?贝希摩斯的愤怒?他已经不在乎了。混乱必须用最极端的方式终结,哪怕自己随之毁灭。毕竟,使用“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的规则就摆在那。

    已经回到AI区的贝希摩斯发来了紧急通讯,坦宁淡然接听,表示他并不知道大屠杀的发生。

    山中,乔治的地下临时指挥所,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通讯器里传来城内联络人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断续报告。

    “畜生!坦宁这个畜生!利维坦的走狗!这才是实打实的‘人奸’!”王得邦双眼赤红,那条露在外面的红裤衩边角被他无意识地揪扯着,几乎要撕下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抹红色如此刺眼,像是浸满了血。

    磐石一拳砸在木柱上,碗口粗的柱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吊着尚未痊愈的胳膊,牙齿咬得咯咯响:“血债!必须血偿!”

    格蕾塔紧紧抿着嘴唇,手指在地图上归原岛城市的位置用力划过,留下深深的指甲痕,蓝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们亲手......把最后一点犹豫的人......推到了我们这边。”

    众人听懂了格蕾塔关于卢德阵线未来的这句话,但众人心情沉重,谁也没接话。反倒是乔治被格蕾塔话吸引住了,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嘴角甚至牵起抹极淡的笑意,像是在荒芜戈壁里瞥见了一星半点绿芽,平静里裹着难以言说的雀跃。

    卢德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张包了浆的旧弓。指腹感受着弓臂冰冷的质感和弓弦坚韧的张力。弓弦紧绷,如同他此刻濒临极限的神经。他想起豆豆,想起刺玫凛坠落的峡谷,想起一路倒下的同伴,如今又添上无数素不相识、只因被标记为“觉醒者”而惨遭屠戮的平民。他猛地将一支穿甲箭狠狠扣入箭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箭已在弦。”卢德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像淬火的钢铁,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目光扫过悲愤的众人,最终定格在乔治脸上,“我们的亲人正在遭受苦难!干吧!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或者......一起亡。但在这之前,我得将坦宁这头疯狗碎尸万段。”

    卢德的一番话将乔治拉回现实。乔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被滔天的怒火和沉重的责任烧尽。他看着地图上代表坦宁指挥部的蓝色光点,又看向那片被血色标记的归原岛城市,缓缓站起身,一股决绝的气势弥漫开来。

    “传令!”乔治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木屋中炸响,“各作战单位,放弃一切次要营寨!主力立刻向‘断刃峰’地域集结!安东!你和赵灵带领技术总队,先转移所有研发生产设备,再把所有能用的‘雷公’电磁炮给我集中起来!磐石、鹤竹!你们的直属教导总队,挑出最精锐的敢死队!卢德、格蕾塔、王得邦!跟我来!我们给坦宁准备一份‘大礼’!”

    他指向地图上坦宁指挥部的位置:“他不是要‘清除’吗?好!我们就让他看看,觉醒者的怒火,能不能把他那身蓝皮烧穿!”

    地下洞穴内,空气凝重,寒气逼人。外面,山林呜咽,风声如刀。什杜姆带领的一团穿梭林间,他们依托有利地形,灵活阻击敌人,成为护卫军前进路上的强劲敌人。但一种比什杜姆更强劲的东西,在归原岛的废墟和群山中疯狂滋长——那是被鲜血彻底点燃的、不死不休的战斗意志。坦宁的屠杀,没有带来他想要的“秩序”,反而将人们推向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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