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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一章 巴别塔下的人们

    “老卢,你说……小叔能行吗?”王得邦蹲在溶洞一个僻静的角落,烦躁地用木棍戳着地上的苔藓。营地里两派人马的争吵声隐隐传来,像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噪音。

    为了平息内部的猜疑,也为了确认家属的安危,乔治顶住压力,同意了卢德一行人提出的一个计划:派出王恺和磐石,冒险潜入市区,打探卢德组织家属们的处境,并尽可能带回一些急需的药品和信息。为了保险起见,乔治还安排了另外鹭江组的另外两个人作为第二组,分头行动。

    卢德正用一块沾了水的软布,仔细擦拭着他那柄复合弓的弓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情人。“恺叔是老江湖了,比你这冒失鬼稳当一百倍。”他头也不抬,“再说,他答应过,完成任务,一定回来。”

    话虽如此,卢德擦拭弓臂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归原岛现在就是一座对卢德阵线成员充满恶意的猎场,抓捕市内卢德阵线残存分子的机器人警察开始上岗,民众自发组织的“纠察队”又无处不在。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溶洞顶部的裂隙透入的微光,由深蓝渐渐变成灰白。黎明将至。

    突然,营地入口负责警戒的鹤竹发出一声急促的鸟鸣暗号!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事,望向入口。

    一个跌跌撞撞、浑身是血的身影冲了进来,不是王恺!

    是磐石!他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略微扭曲,脸上满是淤青和血迹,一进来就瘫倒在地,嘶声喊道:“恺……王恺被抓了!就在他家门口!好多人……他们……他们往死里打啊!”

    “什么?!”王得邦和卢德同时扑了过去。

    磐石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们的遭遇:王恺带着他第一时间潜回了自家所在的街区。然而,他家院子外的墙上,被猩红的油漆刷着触目反卢德阵线的符号,一个红圆圈圈住Luddite单词,中间划上一道禁止的斜杠。十几个手持棍棒、铁链和不明器物的暴徒,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在他家楼下徘徊。王恺刚摸到后巷的阴影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砖头,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紧接着,暴徒们一拥而上,将二人围住,棍棒和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王恺试图反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磐石打到三个人围攻他的人后,想带着王恺撤离,却被另一侧出现的几个暴徒堵住,胳膊被打断,拼死才逃了回来。

    “他们把王恺带走了。”磐石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几乎就在同时,营地角落里一部处于闲置的、本应彻底关机的红色翻译耳机,突然发出极其微弱、几乎被溶洞滴水声掩盖的电流“滋啦”声,指示灯诡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这一幕被细心的格蕾塔捕捉到了。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副耳机,又迅速检查了旁边几副同样处于关机状态的耳机。

    “乔治!卢德!邦子!”格蕾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营地的嘈杂,“这些耳机……它们有问题!刚才那电流声……关机状态下不可能有信号反馈!除非……”

    卢德猛地抓过耳机,将其狠狠砸向旁边的岩石!“砰!”塑料外壳碎裂,露出里面复杂的微型电路板。惊醒过来的格蕾塔掏出腰间的匕首,从卢德手中接过碎裂的耳机,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层屏蔽罩,指着几个极其微小、散发着幽蓝冷光的集成点:“看!被动感应元件!还有……微型量子信号发射器!它们……它们一直在监听!无论开机还是关机!我们的位置、谈话……甚至王恺的行动路线,可能早就被……”

    “利维坦!”乔治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脸色铁青如铁。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溶洞。原来他们自以为的隐秘,在利维坦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下,不过是个透明的笑话!豆豆父母精准的寻人,王恺的暴露被捕……一切都有了最残酷的解释。

    “操他妈的!”王得邦目眦欲裂,一脚将旁边另一副耳机踩得粉碎,“我说豆豆他爹妈怎么跟装了GPS似的!原来这破玩意儿是内鬼!”

    恐慌和愤怒如同野火般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摘下了自己佩戴的红色耳机,像扔掉烫手的烙铁一样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践踏。一瞬间,营地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然而,更大的混乱接踵而至。禁用耳机,这个切断利维坦耳朵的果断决定,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灾难性后果——卢德阵线上演了巴别塔的故事。

    《圣经·旧约·创世纪》第11章。

    那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

    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裡。

    他們彼此商量說:來吧!我們要做磚,把磚燒透了。他們就拿磚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

    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華降臨,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做起這事來,以後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

    我們下去,在那裡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

    於是耶和華使他們從那裡分散在全地上;他們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為耶和華在那裡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別。

    人们做出了向神挑衅的傲慢行为,而这种向神挑战的傲慢行径,彻底激怒了神,导致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再也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在高度依赖AI翻译的时代,掌握多门语言的人凤毛麟角。卢德阵线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地,过去全靠那副红色耳机进行实时翻译沟通。此刻耳机被禁用,沟通的桥梁瞬间断裂。

    “Was? Was hast du gesagt?”(什么?你说什么?)一个德意志人成员焦急地向身边一战赴汤蹈火的法兰西人同伴比划。

    法兰西同伴一脸茫然:“Je ne comprends pas! Tu parles français?”(我不明白!你能说法语吗?)

    旁边一个日本人试图用蹩脚的英语询问情况:“We...How…かいわ?”(我们......怎么…说话?)

    而几个只会俄语的成员聚在一起,看着混乱的场面,只能无奈地耸肩:“Ничегонепонимаю.Полныйбардак.”(什么都不懂。完全乱套了。)

    人民无法交流,熟悉的战友瞬间变成了无法沟通的陌生人,这种恐慌无法安抚。营地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喊叫、质问和徒劳的比划,混乱程度直线上升。抵抗派试图组织防御,命令却无法有效传递;投降派趁机鼓噪,语言障碍反而放大了他们声音里的绝望情绪。

    “完了……这下真完了……”王得邦看着眼前这荒诞又绝望的一幕,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用利维坦费心了,我们自己就先把自己憋死了。”

    卢德死死攥着手中的弓,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乔治,后者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手势和仅存的几个懂多国语言的核心成员(包括格蕾塔)稳定局面,但收效甚微。投降派那边,小岛长崎和胖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退到了人群后方阴暗处,从怀里摸出了……一副被小心藏匿、未曾损坏的红色翻译耳机!

    从那天起,营地渐渐散了。乔治带着几名技术人员钻进条件简陋的溶洞,争分夺秒地赶制新的翻译耳机。在耳机问世前,人们本能地朝着同母语者靠拢。例如,英语抵抗派与英语抵抗派聚成一团,英语投降派也和英语投降派抱了团,其他语种亦是如此,人群就这样拆分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小团体。安东也慢慢脱离了昔日战友,转头加入了俄语抵抗派的阵营。最让人揪心的是那些小语种使用者,比如罗马尼亚语抵抗派的小伙“多瑙”,只能孤零零地守在乔治身边。乔治没办法,只好把这些落单的人都拢到自己身边,悉心照料,哪怕彼此连话都没法说。不过两天,乔治的营地就只剩一百多人,其余人都搬了出去,在原始森林里另起炉灶,冒出了一个个按语种和派系划分的新营地。

    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还有小雅和小张,鹭江组仅剩的7人,和另外的30名汉语抵抗派选择留在乔治身边。此外,还有16名与乔治母语相同的抵抗派留了下来。此外,还有十六名与乔治母语相同的抵抗派也留了下来。除了“多瑙”这类“无家可归”的者,不少英语、俄语等大语种的抵抗派也没跟着旁人另起炉灶,而是作为乔治的追随者留了下来。

    另一边,什杜姆带着一批抵抗派信徒离开了营地。据常在什杜姆信徒营地与乔治营地之间往返的人说,什杜姆通晓土耳其语、意第绪语、英语和希腊语,那些听得懂或听不懂他说话的信徒,都在他的营地附近建起了许多卫星营地,发展得十分迅速。

    2111年3月19日中午,深山里的乔治营地,细雨如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一个暴露在外的灵魂。连续半个月的猜忌、隔绝和绝望情绪的发酵,终于在资源分配这根导火索上引爆了积蓄已久的火药桶。

    起因是几盒英语抵抗派的人冒险从市区“顺”出来的、极其珍贵的广谱抗生素。负责物资保管的格蕾塔严格按照乔治的命令,优先分配给重伤员和持续低烧的成员。这让前来索要药物的投降派很是不满。语言不通加剧了误解,投降派认为抵抗派在囤积物资,准备牺牲他们。

    “八嘎!私たちの薬をよこせ!”(混蛋!把我们的药交出来!)带领八名日语和英语投降派前来索要物资的小岛长崎,指着格蕾塔手中的药盒用日语怒吼,还想上前抢夺。

    格蕾塔后退一步,用德语厉声警告:“Zurückbleiben! Das ist für Schwerverletzte!”(退后!这是给重伤员的!)

    对方显然听不懂,只觉得格蕾塔在呵斥他,更加愤怒。旁边的一名日语者看准时机,用藏好的耳机听懂了双方的意图,却故意煽风点火,嘲讽了一句,其他日语者点点头,不怀好意地看着格蕾塔。紧接着,投降派开始推搡围在格蕾塔身边的抵抗派,本就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抵抗派这边瞬间被激怒。“保护药品!”“拦住他们!”卢德、磐石、鹤竹等人立刻挺身而出,挡在格蕾塔和伤员前面。

    有人抄起了当柴火的粗树枝,有人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甚至有人慌乱中抓起了地上坚锐的石头。

    混乱瞬间爆发!语言彻底失效,只剩下最原始的咆哮和肢体冲突。木棍砸在抵抗派外骨骼上的闷响,匕首划破衣物的撕裂声,拳头击中肉体的钝响,以及各种语言混杂的怒吼和惨叫,在冰冷的雨幕中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混乱交响。

    投降派为方便山地行走,事先穿好了专用的外骨骼,而乔治营地的人却没穿。这一来,尽管抵抗派人数占优,投降派还是瞬间占了上风。那个煽风点火的矮个子日本人死死地掐住王得邦的脖子,王得邦脸憋得发紫,脖子已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砰!”

    “えっ!(日语尖叫)”

    一声突兀的、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混乱的场面!

    所有人都僵住了。卢德端着一把火药动力霰弹枪站在那里,枪口还冒着青烟,正对着那个掐着王得邦的日本人。矮个子日本人的肩膀连同上面的外骨骼,已被近距离射出的霰弹轰得粉碎。金属碎片混着血肉与碎骨糊成一团,他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王得邦这才挣脱出来,算是捡回一条命。

    死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乔治营地的溶洞口只剩下外面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卢德自己也愣在原地。他本没想过要开枪杀人,只是见王得邦身陷险境,便本能地抄起枪扣动了扳机。他盯着手中还在冒烟的枪,又瞥了眼被轰倒在地的日本人,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心里却没有半分悔意。毕竟,他救下了挚友王得邦。

    短暂的沉寂之后,卢德率先回过神来,抛壳上膛,瞄准了动作静止的7名投降派。

    “先に手を出したのは君たちだ!”(是你们先动手的!)小岛长崎用日语嘀咕了一句,一边盯着卢德的枪口,一边缓慢地抬起双手,转动身子向后,朝剩下的7人比了个撤退的手势。在卢德的枪口下,投降派动作缓慢地背上装满物资的背包,架起地上的日本人,悻悻地撤离了乔治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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