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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牧者之栏

    【星穹并非归途,乃囚笼之锁。】

    【先行者非祖,乃牧羊之人。】

    两行冰冷的文字,如同两道撕裂苍穹的闪电,悍然劈入顾霆和秦戈的脑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他们神魂震荡,四肢冰凉,几乎无法思考。

    星穹是囚笼?先行者是牧羊人?

    这短短两句话,彻底颠覆了他们过往的一切认知,甚至击碎了刚刚在“星枢”和“星槎”中建立起来的、对那超然远古文明的敬畏与恐惧。

    那不是守护者,不是引导者,甚至不是冷漠的观察者,那是牧羊人?而他们,以及脚下这片大地上繁衍不息的文明,竟然只是被放牧的羊群?

    巨大的荒谬感、恐惧感、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和囚禁的愤怒,如同冰火交加的狂潮,瞬间淹没了两人。

    那观星者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反应。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金属面罩下的目光依旧古井无波,但那古井之下,似乎也涌动着万年不变的悲凉与沉寂。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玉璧上那幅最终定格的星图——那个巨大的、漩涡般的结构。

    随着他的动作,星盘再次微微运转,玉璧上的图像开始变化。那漩涡结构被放大,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并非自然的星体,而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由无数几何结构组成的、冰冷的人工造物。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缓慢旋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和尘埃。

    在那巨大人工造物的内壁,隐约可见无数蜂巢般的格栅结构,每一个格栅之中,都似乎隐约包裹着一颗星辰。或者说,是一个个被单独隔绝、包裹起来的微型时空。

    观星者的手指移动,指向其中一個极其不起眼的、位于漩涡边缘的格栅。星盘光芒聚焦,那格栅被迅速放大。

    格栅之中,并非空无一物。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星域,一颗中年状态的恒星,以及围绕它运行的第三颗岩质行星。那行星的轮廓、星冠的分布、甚至旁边那颗熟悉的卫星……

    顾霆和秦戈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疯狂收缩。

    那是他们的世界!他们脚下的土地!他们头顶的星空!

    整个天地,整个文明,竟然只是被包裹、囚禁在那个巨大冰冷人工造物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羊栏”?

    “这……这不可能!”秦戈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无法接受的惊骇。他一生征战,守护家国,最终却发现,所谓的家国,所谓的天下,竟只是别人栏圈里的一隅?这种冲击,足以让最坚定的信念崩塌。

    顾霆更是浑身冰冷,手脚麻木。他想起紫宸城的巍峨,想起京师的繁华,想起万里江山图上的壮丽……这一切,在那横亘星海的冰冷造物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可笑得如同精心布置的盆景!

    观星者沉默着,似乎给予他们消化这绝望真相的时间。然后,他再次动了。

    他轻轻从星盘中心取回那卷血诏,并未收起,而是将其缓缓展开。在星盘光芒的照射下,血诏上那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瘦金体文字旁,竟然逐渐浮现出更多淡淡的、银蓝色的先行者文字注释!这些注释更加细微,更加深入,显然是靖慧帝在极度疯狂和绝望中,留下的更深层的解读!

    观星者的手指划过那些新浮现的注释,玉璧上的图像随之再次变化。

    这一次,浮现的不再是星图,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记录片段:

    ——庞大的舰队如同迁徙的鸟群,跨越星海,执行着周期性的“巡查”与“收割”。它们带走某些“成熟”的文明印记,偶尔播撒下新的“火种”,如同农夫收割庄稼,又播下新的种子。

    ——冰冷的评估报告闪过,对他们这个“候选文明”的评判:“情感丰富,创造性甲等,稳定性丙下,存在**险‘超限’可能,需加强观察与引导(抑制)。”

    ——“大寂静”事件的真相:并非能源自然枯竭,而是一场惨烈的、“叛逆者”为争夺某个“羊栏”控制权、试图释放其中文明而发动的突袭,最终两败俱伤,导致该“星枢”严重受损,进入休眠。

    ——“影阁”的根源浮现:其最初的核心,竟是一群意外获得了某个损坏的“牧人助手”数据库访问权限的古代方士!他们窥见了超前的知识碎片,却扭曲了其本质,妄图利用“牧羊人”的力量成为新的“牧羊者”,甚至主动配合“巡查者”,诱导文明加速走向“成熟”以供“收割”。

    ——“秘盟”的起源同样被揭示:他们是另一批更早的、知晓了部分真相的先贤,他们选择隐藏起来,并非为了守护“星枢”,而是为了等待和寻找“叛逆者”留下的、那渺茫的“破栏”希望。

    一幕幕画面,一段段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顾霆和秦戈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原来,所有的争夺、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牺牲,都发生在这巨大的、冰冷的囚笼之内。他们所纠结的王朝更替、天下兴亡,在“牧羊人”眼中,或许只是栏中羊群的些许骚动,无足轻重。

    靖慧帝赵蒼,这位绝世天才,他看破了这绝望的真相。他留下的血诏,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图,而是一封绝望的警示信,一把指向这囚笼真相的、血淋淋的钥匙。他或许曾梦想找到“叛逆者”,找到破开囚笼的方法,但他最终失败了,只能将这秘密以最极端的方式隐藏起来,期待后来者。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星盘依旧在无声运转,冰冷地展示着这令人绝望的宇宙图景。

    那观星者缓缓将血诏重新卷起,并未归还给顾霆,而是郑重地收入了自己宽大的袍袖之中。他的动作表明,这份真相,由他们“观星者”接管了。

    然后,他再次看向顾霆和秦戈。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怜悯的意味。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来时的通道,又指了指穹顶的星图,最后,指向西方更深远的方位。他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结合玉璧上残留的星图信息,表达的含义模糊却足以理解:

    离开这里,继续向西。带着这个真相,活下去。“叛逆者”的线索,或许在更遥远的、星图指引的尽头,那是唯一的、渺茫的变数。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解读真相,传递信息。至于接下来的路,要靠他们自己了。

    他没有再理会两人,转身与其他两名同伴,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那巨大的星盘之中,仿佛化为了三尊与这古老观测所融为一体的玉像,继续他们万古不变的、沉默的守望与计算。

    顾霆和秦戈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从那惊世的真相中回过神来。

    文明的重量未曾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绝望,也更加残酷。他们不再是寻找宝藏的冒险者,而是知晓了囚笼真相的、惶惑不安的羔羊。

    前路依旧漫漫,杀机依旧四伏。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或许不再仅仅是生存。那微弱的、名为“叛逆”的火星,是否能在绝望的囚笼中,点燃一丝真正的曙光?

    巨大的星盘依旧在无声运转,玉璧上那幅象征着囚笼的冰冷星图缓缓消散,最终只留下穹顶夜明珠构成的、永恒不变的古老星图,沉默地照耀着厅堂。

    那三名观星者已重新沉浸入他们的计算与守望之中,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真相揭示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他们化作了这古老观测所的一部分,与万年尘埃和冰冷星辉融为一体,不再给予任何指引或关注。

    沉重的寂静压了下来,比之前的黑暗更加令人窒息。

    顾霆和秦戈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的玉石地面都变成了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们的灵魂。牧羊人、囚笼、收割……这些词汇如同恶毒的诅咒,反复撕扯着他们的认知。

    秦戈猛地喘了一口粗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脸色苍白得吓人,那双惯常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他一生坚守的信念、为之厮杀搏命的一切,在更高的维度上,竟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顾霆的情况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年轻的世界观同样被砸得粉碎,胸口堵得发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握过仪刀,亡命奔逃,如今却仿佛沾满了整个文明被蒙蔽、被圈养的耻辱。

    “走。”最终,是秦戈沙哑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疯狂的寂静。这个字仿佛是从他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没有看顾霆,也没有再看那三名观星者,只是猛地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踉跄地走向来时的通道。他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佝偻和疲惫。

    顾霆最后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星盘和静立的观星者,将那份冰冷的绝望死死压在心底,快步跟上了秦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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