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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积跬步 第一章 包爽

    雨打在石板上,啪嗒啪嗒。

    打在伞面上,噗砰噗砰。

    打在老屋的蒲草房顶上悄然轻柔起来,直落而下的雨水让燥硬的草顶在不觉间隐隐透出几分残存的青草香。

    少年擎伞站在院门口看着远处已经许久,在等两个字。

    归来。

    每一个下雨天他都如此矗立。

    如十年前,瘦弱的他也是这样撑着伞站在细雨中看着他们远行。

    亦如过去每一个下雨天一样,他没能等到日思夜想的人。

    那年,大殊不得不开始了一场波及巨大的战争。

    一战十年。

    他记得爹娘是寻常的小镇村医,得征召从军,将独子托付于老屋旧情,一去不返。

    少年闭上左眼,右眼注意力集中在一颗落雨之上。

    心有所念,那颗雨珠竟比其他雨珠慢了些许。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眼睛有些特异。

    大概,只是十年间某一个平凡无奇的下雨天。

    一开始以为只是错觉,后来试的次数多了他才相信。

    可是从他发现右眼特异开始到现在,他能让运动的东西迟缓的时间大概也只是一秒而已。

    而他的左眼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就在他准备再一次试试的时候。

    一匹在迷蒙雨雾中肤色宛若缎面的骏马踩着泥路经过门前。

    马背上的人斗笠低垂,只能看到硬朗的下颌弧线以及密密的胡茬。

    骑士微微抬头看向擎伞少年,似乎有些欣赏少年身姿的挺拔和眼神里与雨绝配的清冽。

    只是那把补丁伞看起来老旧掉色,伞头却格外深沉。

    少年没看他,看的是那匹高俊傲慢的战马。

    嗡儿的一声,少年见那骑士弹出来一件东西,伸手接住。

    是一枚黄灿灿的大钱。

    “小家伙,问个路。”

    骑士微昂下颌:“青山怎么走?”

    又是嗡儿的一声,少年将那枚大钱弹了回去。

    “问路不收钱。”

    少年指了一个方向:“出村往前走三里半向西,沿河堤再走六里,河上无桥,那里水最浅能过,眼力要好些,水浅处并非一条直线,要迂回着走.......”

    他话没说完,骑士已有些等不及:“带路吧。”

    少年伸出手:“带路要钱。”

    骑士笑了:“小家伙他妈的是不是故意把路说的绕一些,就为了名正言顺要他妈带路钱?”

    少年转身准备回去。

    骑士喊了一声等下,然后又把那枚大钱弹了回来:“带他妈路!”

    少年转身接住恰到好处,骑士眼神微微一亮。

    少年低头看着手里大钱:“不够,得两个。”

    骑士:“一枚大钱能抵得上五十个铜钱,你人虽小,但他妈的很贪心。”

    少年也微微昂首:“你不以好心想我,我不加倍收你的钱心里不舒服。”

    骑士道:“这话让我很他妈不爽了。”

    少年说:“你不爽可以不用我,我不爽就得加钱。”

    骑士问他:“多要一个大钱就爽了?”

    少年回答:“还是不爽,但钱多我可以压一压。”

    骑士像是愣了愣,他大概是没想到在这么个山野小村会遇到这么个年轻人。

    又一枚大钱飞过来,少年抄手接了。

    骑士说:“我花了高价,你最好还是让我爽。”

    少年把两枚大钱装进口袋,轻拍三下,义正辞严:“这不是包爽价。”

    骑士:“我去他妈......”

    他一身云隐锦衣,自然是有官面身份。

    少年对他无惧也就罢了,那表情明显还嫌弃他满嘴脏话开口带妈。

    骑士带着气问:“小子!你叫他妈什么?!”

    少年擎伞走在前边,并不回答。

    骑士道:“我叫巨少商,告诉我你叫什么!”

    少年依然不答。

    骑士决定吹一个牛皮,也试试这少年骨气。

    “在殊都,见我这一身衣服的人,我问什么都没人敢不回答。”

    少年反问:“那脱了这身衣服呢?”

    骑士怔住:“还他妈光着问?”

    少年怔住:“你没别的衣服?”

    骑士满眼不爽:“问你路你说了,问你名字为何不肯说?”

    少年随手拽了一根沾着雨水的毛毛草咬在齿间。

    “路是天下人的,你问我,我知道,不告诉你是我不会做人,名字是我的,我不乐意可以不说。”

    骑士被他噎的难受,他又不是动手欺负人的性格。

    于是咬牙切齿:“告诉老子一个包爽价!”

    少年回身,眉眼开朗起来:“包多久?一天,得五个大钱。”

    五枚大钱甩给少年后,巨少商气势都足了些:“名字!”

    少年把五枚大钱装进口袋,依然轻拍三下。

    “方许。”

    拿了钱的少年,回答起来确实爽快多了。

    可一想到自己请人带路只花了两个大钱,问个破名字居然花了五个大钱的巨少商,显然没有因为包爽而爽。

    “包爽就这个态度?”

    巨少商:“你给我说仔细点!”

    那少年回答态度,应该是七个大钱把他包爽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方,问渠那得清如许的许。”

    过了一会儿,见巨少商不说话,方许回头看。

    却见那大汉仰天瞩目,任由落雨拍打。

    大汉喃喃自语:“你是村里人还是我他妈是村里人?我要说我他妈听不懂,你是会看不起我,还是会看不起殊都?”

    方许走到大汉马前,看起来似要安慰。

    巨少商刚想说你少说话老子不想听。

    方许摸索出来一个大钱递过去:“退给你一个。”

    巨少商:“为他妈什么?”

    方许:“刚才需要七个大钱我才能爽一些,现在六个就够了。”

    巨少商:“滚远点!”

    包爽价的方许果真听话退后两步,举着大钱问:“那你还要吗?”

    “不要!老子不要!”

    巨少商气急败坏:“你离我远点!老老实实在前边给老子带路!”

    方许嗯了一声,继续领路。

    走了一段再回头,他态度诚挚:“我没看不起殊都。”

    巨少商:“那他妈就是看不起我!你别叫方许,应该叫他妈包不爽!”

    ......

    多日之前,青山上来了一伙贼。

    不知从何处来,格外凶残,他们不招惹商队,不拦截富户,只截杀寻常百姓。

    尤其是年轻女子,被掳走后皆下落不明。

    少年对路极熟悉,没多久带着巨少商到山脚下。

    巨少商抬眼看了看崎岖山路,骑马是上不去了。

    “小家伙,看好我的马。”

    他问:“看马要几个钱?”

    方许摇头:“五个大钱包一天,看马不另收费。”

    巨少商哈哈大笑:“他妈的嘴巴很讨厌,但你办事牢靠,带路过来没多走一步,最起码收了钱还知道讲信誉。”

    方许说:“青山上有土匪。”

    巨少商:“不然老子干嘛来?”

    他收拾了一下身上装备,跨步向山。

    方向在他身后说:“土匪人不少,又凶,你只是路过,何必冒险?”

    巨少商回眸:“老子不是路过,根本不路过,但既听说了青山有匪,绕路也要来。”

    他轻轻拍了拍胸口,那一身云隐锦衣在阴云下似乎也熠熠生辉。

    “这身衣服既穿上了,就得干该干的。”

    青山石径狭,那家伙步履从容:“若老子不幸没下来,帮我把马送去殊都,找有一棵大桃树的地方,送马的钱,他们会给你。”

    方许提高声音:“本地县衙没本事剿匪,多次报到州府那边根本不管,你路上说有要紧事去办,若因为管闲事送了性命呢?”

    巨少商:“那就送了性命。”

    他回头看少年:“管老百姓的事,没他妈有闲事。”

    他说:“少劝我!”

    方许微微耸肩:“没劝你,你去你的,这马.......能卖多少钱?”

    巨少商:“嗯?!”

    天空稍稍放晴,有缕缕道道光明杀破云层,照耀山梢。

    那锦衣,果然熠熠生辉。

    少年举目,喃喃自语:“殊都的官,不一样吗?”

    巨少商徒步上山,越走越是轻松,这山匪竟不设防,料来是一群乌合之众。

    到山门,见大开,亦无人值守。

    巨少商越发觉得奇怪。

    行至大堂,却见满地尸体,横七竖八,皆一击毙命。

    他蹲下来查看,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这些悍匪都是被一件不知道什么兵器捅穿太阳穴,只留一个圆洞。

    数了数,被杀者竟有二十三人。

    又仔细查找,这群劫匪,被洗劫一空,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黑吃黑?”

    巨少商自言自语。

    莫名其妙,想到那少年。

    山下,少年看那战马,满眼喜欢:“真好。”

    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有些瞧不起这少年。

    方许眼神稍有凛然,战马哆嗦了一下,久经沙场,竟被吓得前腿弯曲跪伏,迎接君王一样等待少年骑上去。

    “乖......上一个不乖的比你大一点,凶一点,还不让我骑。”

    方许轻抚战马缎子面一样的皮肤,马儿眼神里有几分受宠若惊。

    他没有骑马,那不是他的马。

    只是想到那山上不让骑的东西,他忍不住笑。

    在战马旁边坐下,收起雨伞,看着伞头灰褐的深沉颜色,少年眼神稍有飘忽。

    而巨少商寻至匪寇后院,才转过来,猛然吓了一跳。

    院中竟趴伏一头斑斓大虎。

    他下意识抽刀,那大虎却一动不动。

    近观,见那大虎太阳穴上,也有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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