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果。”
赵师傅检查半晌之后给了一个评价。
这个评价说明苏瑾的方向是对的,明矾水辅助缓慢氧化,确实能一定程度上弥补染色不均的缺陷。
“还不够均匀,可能是喷淋的手法或者明矾的浓度还需要调整。”
苏瑾仔细查看完布匹的色泽之后,拿出记录的数据。
“张桐,我们今天调整一下手法和浓度再试一次。”
“好。”
张桐爽快答应,他本已经快失去耐心,此刻又有了干劲。
他负责再次悬挂布匹,苏瑾则重新调配溶液浓度,提着喷壶比之前更缓慢移动手臂,让带着明矾的细密水雾均匀地喷洒在布面上。
苏瑾在晾晒区这边的动静昨天就被胡管事知道了。
他不觉得小丫头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但是也一直留意着。
这会儿他背着手,远远看着看着廊下那纤细的身影调水提壶喷洒一套流程做得有来道去,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真没有想到,这位三小姐能从技术上找到切入点,还有了一点成效。
钱采购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个场面,他们这些在染坊干了多年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布匹颜色的改变。
“那匹染花的布居然可以修复了!”
他低声对胡管事说道:“可不能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了,万一真让她弄出什么名堂,这不是显得我们无能吗?”
胡管事心里也烦躁,语气不耐:“有什么办法,这是老赵头允许的,难道要明着去阻拦?别忘了,她的背后是老夫人!”
“我就不信”钱采购不服气,“咱们这些干活多年的老爷们难道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胡管事没再理会钱采购,走过去跟苏瑾搭话,这次姿态放得极低:
“三小姐这法子不错,不知道您是从何处得知的?”
苏瑾察觉到胡管事的态度比前天好了一些,不知他想唱哪一出,提着铜壶的手一顿,谦逊地回道:
“机缘巧合,刚好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就求了赵师傅来试一试。”
“不错不错,还是年轻人好,敢想敢干!”
胡管事没有再继续追问是什么书,只是赞叹道:
“这法子看来确实有用,将来若能用此法子来补救轻微的色花,或许可以为我们染坊减少不少损失。”
“胡管事过奖了,此法子尚未完善,还需要大量的试验确定最佳配比和操作规范。”
苏瑾没有大包大揽这个法子一定行,她趁着胡管事此时表现出的关心,顺势提出下一个要求。
“胡管事,不知道能不能借用染坊一些废弃的布料,继续深入研究。”
她知道仅仅做一次补救不合格布料的事情不足以真正打动那些固守成规的老师傅,也无法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她需要展现出更具有前瞻性,能带来直接价值的东西。
所以,不达目的她在这里的试验不能停。
胡管事心中后悔过来多说一句话,又让这位三小姐得寸进尺了。不过只是用点废弃布料,他这个染坊的管事如果都推三阻四不给,那就说不过去了。
“可以。”他爽快地答应,招手又把那天的小学徒阿恒喊过来,
“阿恒,你这几天跟着三小姐跑腿,需要什么废弃的布料,直接去库房找老李头领取,就说是我说的。”
阿恒跑过来站到苏瑾旁边等候吩咐。
苏瑾也不着急领布料,胡管事先答应下来她以后行事方便些。
染坊的工匠们看着那被判不合格的色花布,颜色竟然真的向好地方发展,一些原本持着观望态度的工匠,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
“嘿!还真让她鼓捣出来点门道?”
“那法子看着简单,没有想到真有用!”
“胡管事都称赞了,看来这三小姐真有点本事!”
在工匠们的窃窃私语中经过再次调试喷洒的几匹问题布料颜色被修复一新。
赵师傅被苏瑾请来给出专业的验收评价:“完全能当做合格品售卖,还有一匹达到了一等品的标准。”
苏瑾趁热打铁拿出来她准备好的几块小样品和记录着配方的小册子。
“赵师傅,晚辈前些天胡乱试验,得了几个颜色,想请您指点一二。”
她态度恭敬,双手奉上几块巴掌大小的布样。
赵师傅本想习惯性的拒绝,目光扫过那些布样时,却不由得顿住了。
那布样不是染坊里常见的颜色,一块清透如水洗过的碧空,一块是朦胧雅致的浅紫,还有一块介于秋叶黄与青草绿之间的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只觉得沉稳而有生机。
这些颜色不仅新颖,更重要的是看起来色泽均匀,质感细腻,绝对不是一个外行胡乱染就能染出来的。
赵师傅接过布样,用手指捏起一张凑近了仔细观看,半晌抬头,深邃的目光看向苏瑾,问道:“这是你染的?”
他做染坊的师傅数十年,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颜色不是那么容易染出来的,至少要经过很多次的试验。
“是的”苏瑾脸不红心不跳,镇定的回道:“是晚辈试着用些常见的花草,辅助放入一些材料调整配比和温度所得。”
她说着翻开那本小册子,给赵师傅看上面的记录。
多大的火候,什么材料,用了多少时间……
“您看这块布的蓝色是以槐米为主,辅助加上少量靛青套染,染出来的颜色就跟响晴的天空一样……”
她将染色的核心思路和关键点一一指出,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
赵师傅听着苏瑾的讲解,看着册子上条理清晰的记录,仿佛是看到了绝世武功秘籍,脸色变换不定。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三小姐,在色彩上的理解和掌握的技巧,已经超越了许多普通工匠。
她拿来的这些配方简易思路巧妙,并不像是在深闺大院里坐着就能想出来的。莫不是三小姐真的经过神仙的点化?
“你为何要将这些告知老夫?”
赵师傅抬起眼,目光复杂的看着苏瑾。
掌握技艺之人,往往视独门配方为生命。像三小姐这样和盘托出的没有。
苏瑾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技艺只有传承与革新,方能生生不息,晚辈的一点浅见,若是能对染坊有所帮助,便是它的价值。锦华染坊若是能染出更多、更美的颜色,受益的是整个苏家。也是染坊里每一个靠着它吃饭的人。”
赵师傅虽然听不懂她的一些新词,但是她的话没有空泛的大道理,关联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他沉默地看着手中那几块鲜亮的布样良久才下定决心把小册子和布样子慎重收好。“你若是还想继续试验新色,让张桐继续给你帮忙。”他伸手指了指东南角:“那个小院子老夫用来试染的,你可以去那里试验。”
“多谢赵师傅!”
苏瑾终于获得了不太寒酸的试验空间。她让阿恒去库房那里领到几大筐各种颜色的废布料,开始进行她的下一步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