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侧身,果然再次见到那封曾锁在暗格里的密函。
李内侍点点头,有中官押班上前接过密函,见是实封,便让人拿出“比印册”核对火漆及印章。
谢晏面色如常,心中却如擂小鼓,目不转睛的盯着中官核对印鉴、检查火漆及封口。
直到中官合上比印册,才微微松了半口气。
中官押班正要破坏火漆,打开密函封套,只听站在御台左侧的沈不虞开口道:
“且慢,让本官看看。”
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了顿,魏荃与周秉义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心道这魔王又出来搞什么事?
沈不虞人高腿长,明明可以依信安县公爵位品级穿紫袍,可他就喜欢按五品提举皇城司官职穿绿袍。
一身绿袍站在一群紫袍与绯袍之前,偏偏还那样气场十足。
他面色白净,眉眼如剑星寒玉,却被魏荃他们视作“魔王”,当然不是信安县公之爵,而是官吏人人惧怕的、皇城司先行后报之权。
沈不虞接过尚未拆封的密函,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周秉义,这才递还中官,示意他继续。
果然高明。
就算已知封套侧面被拆开过,他仔细去看,竟也未见太大瑕疵。
扶光口中那个猫脸面具人,到底是何来历?沈不虞内心警钟大起,临安城里居然有这么个作假高手,而且没记进他的小本本。
“陛下请看,这便是川陕安抚使送来的证据,北狄封爵诏书和楚行舟亲笔写的反诗。”周秉义腰背挺直,朗声说道,
“平西侯楚行舟藐视圣恩,愧对大夏祖宗,竟然为了北狄许诺的封地爵位,背叛陛下、背叛大夏,请陛下明察!”
他的声音传到殿外,连殿外站着的三班大臣也听到了这一惊天消息:
楚行舟手握十万西军,其中三万精锐配备的都是大夏最好的军备,又经过楚行舟多年训练调教,并非乌合之众。
一旦背叛,这只精锐部队反过来成为大夏敌军,北狄从川陕长驱而入,也不是不可能。
“哄......”议论声再起。
“怎么可能?平西侯乃临安人士,家眷都在临安,他怎会反?”
“谢相才刚与平西侯结亲,如何脱得了干系?”
“连平西侯都反了,西北大门洞开,大夏危矣!”
“临安无城可守,官家还要再往南......”
赵祁的心凉了半截,有些无助地看着李内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念!”
李内侍展开纸页,待看清上面内容,不禁吓了一跳,试探性的看向陛下,陛下正心烦意乱,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
李内侍只好清了清嗓子,尖声念道:
“周都承旨见字如晤,此北狄圣诏乃汴梁金工所制,与真诏无异,只须呈递陛下面前,定叫楚行舟百口莫辩......”
“什么?”
“念的都是什么啊?”
“陛下!陛下!”周秉义听得头皮发麻、大汗淋漓,急急忙忙跪下、膝行上前频频磕头,“陛下请听臣解释,定是有人造了假信陷害臣!”
赵祁一脸莫名其妙,看向离他最近的谢晏,谢晏微微摊开两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沈不虞凑上前去,在赵祁耳畔低声两句,他恢复了镇定。
赵祁对李内侍摆摆手:“别念了。反诗,平西侯写的反诗呢?找出来给朕念念。”
“反诗?哦哦,有、有。”李内侍从密函封套里掏出一张纸,念道:
“曾执吴钩荡寇仇,如今湖海寄闲鸥。不向芦花寻旧侣,却来江上弄晚舟。陛下,就这四句,念完了。”
赵祁接过去把信和诗都大概看了一遍,抬起头来,猛地一拍桌子,御案上的青瓷水注与鎏金小熏炉,同时叮叮当当的跳起来,他咬牙道:
“这是反诗吗?嗯?!”
大臣们都吓得低了头,周秉义更是痛哭流涕,除了一口一个“陛下”,再不能言其他。
反诗是不可能有反诗的,楚南溪早把换出来的那首诗烧了。
楚行舟喝多了酒,确实会发牢骚,但不能代表他有反心不是?
倘若赵祁能看到原诗,“曾执吴钩荡寇仇,如今湖海寄闲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晚舟”,说不定,真会认定楚行舟嘲讽他不敢北伐。
“长乐,把周秉义带下去给我好好的审,将张忠直接发配岭南,不必回行在!”
沈不虞,字长乐。
他朝陛下一拱手,身后两名亲从,立刻将几近昏厥的周秉义拖了出去。
陛下盛怒,魏荃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仿佛自己从未出列说过话。
此时,坐在小驴车上晃晃悠悠出门的楚南溪,还不知道她已如愿完成这辈子的首杀。
离开皇宫,谢晏依旧登上沈不虞的宽大马车。
沈不虞把马车做得那么宽,就是方便他换衣服,有事出去蹲守,困了,还能在车上躺一躺。
车上有便服,外面的朝服一换,两人又成了临安城人见人不爱的俊郎君。
“你亲眼看到,相信了吧?”谢晏嘴角含笑。
刚才李内侍读信的时候,他联想到昨夜在书房里看到猫小子的那些举动,所有的不解都有了答案。
“确实完美。不过,那小子是如何得知周秉义有这封信?”沈不虞双臂环抱胸前,“这人得尽快找出来。如果合适,可以让他到皇城司任职。”
“你可得了吧,皇城司要他做甚?他武功不行,做不了你亲从。你的察子只要会趴屋顶、听墙角就行,需要懂手艺活吗?”谢晏无情嘲笑。
沈不虞白了他一眼,不屑道:
“好像你机宜司又有多高明似的,还不是靠把女人送别人床上套情报?我可要提醒你,女人都善变,你可别被她们给卖了。”
“你个乌鸦嘴。走,咱们也别回去了,到青云庄吃鱼去。”
“青云庄?是河豚上市了吗?去,必须去。”
“我说什么了?皇城司的人与河豚最配......都一样毒。”
“谢扶光,你别逼我说好听的!”
谢晏真的心情大好,不为别的,密码簿弄到手,那批走私北弓送货的时间、地点就全得到了。
忽然,马车外起了喧嚣。
“快去看热闹,将军府的大小姐回门讨嫁妆,居然惊动了官府!”
“哪个将军府?”
“楚将军啊,对了,如今楚大将军已是平西侯了。”
“楚小姐不是刚嫁给谢相公吗?”
“就是她,天可怜见,嫁的夫君不行,回娘家还要被叔婶欺负......”
马车里“不行的夫君”脸上笑容尽收,重新变回那个冷面相公,不等马车完全停下,他一撩门帘,翻身跳了下去。
他倒要看看......
谁敢欺负他谢晏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