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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当保护变成枷锁

    操场边缘的老梧桐树,叶子被风揉出簌簌轻响,像藏着无数细碎的私语。路曼曼立在树下许久,米色帆布鞋的鞋尖无意识地碾过碎石子,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分明,连带着她垂在身侧的指尖,都跟着轻轻发颤。阳光穿过层叠的枝叶,在她浅灰色校服裙摆织就斑驳的光影,那些光点明明是暖的,却暖不透她眉梢那层凝着的、淡淡的霜。

    她仰头望进澄澈得没有一丝云翳的蓝天,转瞬又垂下眼——方才还自在舒展的流云,此刻竟像被风扯碎的棉絮,散得没了踪影。三步开外,马小跳抱着足球站着,深绿色的球身沾着几根草屑,额角的汗水顺着晒得发红的脖颈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他脚下的橡胶球鞋在塑胶跑道上蹭来蹭去,每一次摩擦都带着细碎的不安,像在掩饰什么慌乱的心事。蝉鸣突然尖厉起来,刺破两人间凝滞的空气,路曼曼的目光却始终没往身旁的马小跳偏过半分,只是盯着远处球门网在风中轻晃的弧度。

    “马小跳,在你心里,夏林果真的开心吗?”她的声音像三月飘飞的柳絮,轻得发颤,尾音却裹着不容回避的锐利,直直戳向人心。转身时,束发的皮筋松了些,几缕碎发扫过脸颊,露出她紧抿的唇角,眼底还燃着一点固执的星火。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马小跳微微发抖的球鞋尖,将那点不安彻底照了出来。

    远处教学楼后传来的嬉笑声,像把生锈的剪刀,将凝滞的空气剪得七零八落。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混着蝉鸣,一下下叩着耳膜,惊得跑道边草丛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灰褐色的翅膀掠过骄阳,很快又落回枝头。马小跳攥着矿泉水瓶的手突然收紧,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啦”声,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渗进掌心,那点凉意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慌——他其实知道答案,却不敢说出口。

    记忆突然漫过堤岸,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个闷热的午后,教室后窗的铁栏杆上还挂着半只蝉蜕,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夏林果的发顶淌成金色的溪流,却照不亮她垂落的睫毛下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她握着自动铅笔的指尖泛着白,作业本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地蜿蜒,像迷路的小虫,窗外的香樟树沙沙晃着,蝉鸣聒噪,她却盯着操场尽头的单杠,像被钉在时光里的标本,一动不动。马小跳那时就坐在她斜后方,看着她偷偷把画满足球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最底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那……那只是暂时的……”马小跳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尾音被突然刮过的穿堂风卷得支离破碎,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校服领口勒得他呼吸发紧,像是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愧疚都堵在喉咙里。他慌忙别开脸,目光却撞上路旁晾晒的白球鞋——那是夏林果的,鞋尖沾了点泥渍,鞋带系得整整齐齐。忽然想起上周在舞蹈室门口,夏林果也是这样把踩脏的鞋尖藏在身后,笑着说“没事”时,露出的那颗小虎牙,还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路曼曼歪了歪头,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早春枝头将融未融的薄冰,带着点凉,又藏着点无奈。她垂眸望着马小跳在塑胶跑道上反复蹭动的鞋尖,忽然伸手,摘下他肩头沾着的梧桐絮——那团绒毛轻飘飘的,粘在深色校服上格外显眼。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马小跳猛地僵住,喉间没说完的话卡在半途,只化作一声含混的气音,连指尖都跟着绷紧了。

    “出汗了?”她指尖捏着那团绒毛,语调漫不经心,目光却像把精准的手术刀,从他泛红的耳尖滑过绷紧的下颌线,最后落在他不停摩挲衣角的手背上。马小跳这才惊觉,校服袖口早已被汗浸出深色的印子,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掌心传来细细的刺痛,低头一看,指甲在皮肤上掐出的月牙形白痕里,还渗着细密的血珠——他方才攥得太用力了。

    路曼曼弯腰去捡滚到脚边的矿泉水瓶时,马小跳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她散开的长发上。发尾沾着几片细小的草屑,随着她拧瓶盖的动作轻轻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这个寻常的动作却让他喉咙发紧——他想起夏林果总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马尾辫绑得紧紧的,连发梢都不会乱翘半分,哪怕只是在教室待着,也像是随时要站上舞台。而眼前晃动的草屑,像根细刺,扎进他混沌的思绪里,忽然让他明白些什么。

    “其实你比谁都清楚。”路曼曼仰头喝水时,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在手腕上蜿蜒成闪亮的轨迹,“就像你总记得夏林果喜欢草莓味的牛奶,却故意忽略她对乳糖不耐受——”瓶盖拧紧的“咔嗒”声清脆利落,惊飞了树梢栖息的麻雀,“有些保护,是不是反而成了枷锁?”她忽然凑近一步,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发烫的耳垂,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马小跳,你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看!夏林果!”路曼曼突然抓住马小跳的胳膊,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嵌进他的肌肉,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正午的阳光像滚烫的熔金,浇在塑胶跑道上,蒸腾的热浪把空气扭得变了形,连远处的球门都显得有些模糊。夏林果的身影就在那片灼人的光晕里,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揉碎的枯叶,却依旧倔强地向前挪动着。

    她右腿的石膏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几个足球图案,有的还被汗水晕开了边。拐杖的橡胶头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每挪动一步,膝盖处的绷带就跟着微微震颤,像是随时会松开。汗水浸透的浅紫色运动服紧贴着后背,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连她脖颈处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当那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足球裹着风声朝她冲来时,她苍白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拐杖的指节泛出病态的青白色,喉结在绷紧的脖颈间剧烈滚动,却没有后退半步。

    马小跳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比蝉鸣还要急促。夏林果的马尾辫早已散成乱麻,几缕湿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汗珠坠落在开裂的嘴唇边,又顺着下巴滴在石膏边缘,留下一圈圈淡白色的痕迹。她忽然屈膝蓄力,原本就不稳的重心剧烈摇晃,拐杖在地面划出半道歪斜的弧线,眼看就要摔倒,马小跳甚至已经迈开脚步,想冲过去扶她。

    “砰!”闷响炸开的瞬间,夏林果整个人向后趔趄,石膏重重磕在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连地面都似跟着颤了颤。足球带着破空声窜向远方,滚出好远才停下,她却单膝跪在滚烫的地面上,石膏与跑道接触的地方,很快渗出了暗红的血渍,在纯白底色上晕染开来,像一朵正在倔强绽放的红梅,刺眼却热烈。远处传来零星的惊呼声,几个低年级学生捧着球呆立当场,眼里满是慌乱,夏林果却撑着拐杖,咬着牙试图起身,发丝垂落的间隙里,嘴角还挂着一抹不服输的笑,连眼神都亮得惊人。

    蝉鸣在热浪中突然哑了声,整个操场陷入凝固的寂静。低年级学生举着足球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高年级学长攥着矿泉水瓶忘了吞咽,瓶盖还敞着口;连风都在塑胶跑道上方凝滞成灼热的漩涡,只有阳光依旧肆无忌惮地洒着。夏林果的石膏与地面碰撞的闷响还在空气里震颤,汗水顺着她苍白的下颌线,一滴接一滴坠入蒸腾的热气中,转瞬就没了痕迹,却像落在每个人心上,沉甸甸的。

    不知谁先爆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欢呼像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整片操场。人群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运动鞋踏碎午后的寂静,惊起树梢沉睡的麻雀,连教学楼里的学生,都扒着窗户往外看。女生们挥舞着发带尖叫,声音里带着哭腔;男生们把校服抛向天空,蓝色的布料在阳光下翻飞;此起彼伏的口哨声里,几个男生突然架起夏林果的胳膊,带着她跌跌撞撞地跑向欢呼的中心,脚步虽乱,却稳得很。

    夏林果被托举起来的瞬间,阳光穿透她凌乱的发丝,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颤抖着摸向眼角,沾着草屑的指尖抹过滚烫的泪水,触碰到嘴角时,却化作了开怀的笑——那不是礼貌的、克制的微笑,而是张着嘴,能看见虎牙的、肆意的笑。这个笑容,比她在舞台上穿着芭蕾舞裙谢幕时更耀眼,比晨雾中朝着阳光的向日葵更鲜活,汗水与泪痕交织的脸颊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肆意与畅快,像终于挣脱了束缚的小鸟,展翅就要飞向天空。

    路曼曼望着被人群高高抛起的夏林果,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撞见的画面——那时夏林果刚拆完线,正踮着健康的左脚,在消毒水的气味里偷偷练习旋转,石膏上歪歪扭扭画满足球和星星,还有一行小小的字:“我想踢足球”。此刻听着欢呼声,她终于看清,那些小心翼翼的特殊照顾,那些刻意避开的敏感话题,那些“我来帮你”的善意,如何像温柔的茧,把夏林果困在了脆弱的保护壳里,让她连尝试的机会都不敢有。

    马小跳攥着空矿泉水瓶的手指骤然发力,瓶身发出刺耳的挤压声,变形得不成样子。他想起自己总把教室后排最宽敞的位置留给夏林果,却从未想过,她渴望的不是特殊座位,而是和同学们挤在中间,一起传纸条、偷偷讲笑话的机会;想起自己雨天永远先把伞递到她手里,却忘了她宁愿踩着积水奔跑,溅起一身泥点,也不愿被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护在掌心,连风都吹不到;想起训练时总让她坐在替补席上,美其名曰“休息”,其实是怕她受伤,却忽略了她望着球场时,眼里藏不住的渴望。

    夕阳给沸腾的操场镀上蜜糖色的光晕,夏林果被簇拥着走向树荫,拐杖还被一个男生小心翼翼地拎在手里。她忽然转身,汗水浸透的运动服后背晕开深色的云,石膏上崭新的涂鸦——是队友们帮她画的星星和奖杯——在余晖里闪闪发亮。当她朝路曼曼和马小跳挥手时,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笑容却比六月的阳光更炽热——那是挣脱桎梏后,终于与世界坦诚相拥的光芒,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晨光斜斜地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笔末在光柱里轻轻浮动。早读课上,语文老师抛出一个关于“勇气”的难题,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马小跳刚要举手——他向来是班里最积极的——眼角却瞥见夏林果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说。他举起的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悄悄收了回来,转而转头看向路曼曼。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轻轻笑了,路曼曼立刻心领神会,举起了手。

    待老师点到她,路曼曼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看向夏林果的方向:“我觉得夏林果对这个问题肯定有特别的见解,她之前和我聊过对‘勇气’的看法,我们都想听她说说。”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夏林果,没有怜悯,只有期待。夏林果惊讶地抬起头,睫毛轻轻颤了颤,迎上同学们鼓励的眼神,脸颊微微泛红。她缓缓站起来,声音起初有些颤抖,像怕惊扰了什么,但随着思路展开,渐渐变得坚定而清晰,连语速都快了些——她讲的不是课本里的标准答案,而是自己想尝试踢球的勇气,想摆脱“脆弱”标签的决心。回答完毕,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夏林果坐下时,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像揉进了星星,连握着笔的手,都轻快了许多。

    课间十分钟,阳光洒满操场,连空气里都带着青草的香气。马小跳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听到下课铃就冲过去帮夏林果收拾书包,而是把跳绳往肩上一搭,走到夏林果的座位旁,晃了晃手里的绳子,笑着说:“夏林果,我们一起去跳大绳吧!张达和毛超他们都在操场等着呢,就差你了!”夏林果愣了一下——以往这个时候,她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要么看书,要么看着同学们在操场上嬉笑打闹,心里羡慕,却从不敢主动加入。犹豫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眼里藏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到操场,张达和毛超已经甩起了长绳,绳子“呼呼”地在半空划出弧线,带着风的声音。马小跳率先冲进翻飞的绳影中,灵活地跳跃着,还不时做着搞怪的动作——一会儿学兔子蹦,一会儿故意放慢速度让绳子绊到脚,逗得周围的同学哈哈大笑。夏林果在一旁看着,眼里的跃跃欲试藏都藏不住,手指还跟着绳子的节奏轻轻点着。路曼曼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瞬间驱散了她的紧张:“别怕,我陪你一起!咱们慢慢来,跟不上也没关系。”

    两人一起冲进绳中,一开始确实有些手忙脚乱,绳子好几次打在腿上,留下浅浅的红印,夏林果也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摔倒。但马小跳他们立刻放慢了甩绳的速度,还在一旁喊着“加油”,渐渐地,夏林果找到了节奏,能跟着绳子的摆动轻盈跳跃了。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在操场上空荡着,格外动听,连阳光都似被这笑声感染,变得更暖了。

    午餐时间,食堂里飘着饭菜的香气,红烧肉的浓郁、番茄炒蛋的酸甜,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欲大开。马小跳不再默默地帮夏林果打好饭送到座位上,而是等着她收拾好桌面,和她一起排队。排队时,他们聊着课堂上的趣事——比如数学老师讲题时不小心说错的话,聊着周末的计划——马小跳说想去公园踢足球,问夏林果要不要一起,夏林果笑着答应了。他们的对话引得周围的同学也不时加入,你一言我一语,笑声此起彼伏,队伍好像都变短了些。

    轮到打饭时,夏林果学着马小跳的样子,踮着脚,对着窗口里的阿姨说:“阿姨,我要一勺红烧肉,还要番茄炒蛋,谢谢!”阿姨笑着多给了她一勺菜,还说:“小姑娘真精神!”夏林果接过餐盘,指尖碰到温热的瓷盘时,心里满是踏实的欢喜——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打饭,没有依赖别人的帮助,这种感觉,比吃到好吃的饭菜还要开心。端着餐盘回到座位,她尝了一口自己打的红烧肉,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香甜,连米饭都多吃了半碗。

    美术课上,老师布置了自由创作的任务,主题是“我的梦想”。马小跳不再主动帮夏林果构思画面,而是拉着她一起趴在课桌上,翻看美术书,讨论创意。“我想画咱们在足球场上踢球的样子!”马小跳兴奋地说,手里还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夏林果看着他的画,突然眼睛一亮,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把天空画成绿色,草地画成蓝色好不好?就像……就像打破常规,不按别人的想法来!”

    马小跳非但没有质疑,反而兴奋地拍着手,差点把桌子上的颜料盒碰倒:“哇,这个想法太酷了!绿色的天空,蓝色的草地,肯定特别显眼!我相信你画出来一定特别震撼!”在马小跳和路曼曼的鼓励下,夏林果拿起画笔,大胆地蘸取颜料——深绿色的颜料涂满天空,还点缀了几朵白色的“云朵”;蓝色的颜料铺在地面,画着一个个小小的足球印记。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眼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芒,连额角的汗水都忘了擦。

    当她完成作品时,周围的同学都围过来欣赏,“哇,夏林果你画得太有创意了!”“绿色的天空好好看!”“这是在画咱们踢球吗?好可爱!”同学们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夏林果握着画笔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脸上满是自豪——这是她第一次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因为“怕画不好”而退缩,这种被认可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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