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在崎岖的路面上剧烈颠簸,锈蚀的金属板发出不堪重负的**。车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城市边缘景象,而车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晞半跪在冰冷的金属车板上,目光死死锁在角落那个蜷缩的少年身上。昏暗的光线下,那张与她惊人相似的脸庞,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她从未知晓的、关于自身的另一种可能。少年清澈眼眸中那份惊惶与试探,更是让她心脏阵阵抽紧。
“姐姐?”
那声微弱的呼唤还在空气中残留着余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车厢内短暂的死寂。
“你是谁?”林晞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少年瑟缩了一下,抱紧了膝盖,眼神求助般地瞟向驾驶室的方向,没有回答。
郑锐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林晞和少年之间,他眉头紧锁,警惕的目光在少年和林晞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林晞苍白失措的脸上。“林晞,”他声音低沉,带着提醒的意味,“冷静点。”
“冷静?”林晞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混乱和不敢置信,“你让我怎么冷静?郑锐!他……他和我……”她指着那个少年,指尖都在发颤,却无法准确描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驾驶室里,阿哲一边紧张地操控着方向盘,在后视镜里观察着后面的情况,一边急促地插话:“晞姐!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后面还有尾巴甩不掉!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
郑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抽离出来。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看着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的?”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郑锐,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林晞,嘴唇嗫嚅了几下,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零……他们叫我‘零’。”他顿了顿,补充道,“是阿哲哥哥……找到我的。”
零?一个编号?林晞的心沉了下去。
郑锐看向驾驶室:“阿哲,怎么回事?”
阿哲猛打方向盘,货车冲下主路,拐进一条更狭窄破败的岔道,嘴里飞快地解释:“我按锐哥你之前给的线索,去查那些可能跟‘摇篮’有关联的废弃医疗点!在一个地下防空洞改的黑诊所里发现的他!那帮人拿他做实验,抽血,测试反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诊所的人说……说他是什么‘早期废弃样本’,但基因序列很特殊,有研究价值……”
废弃样本……林晞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旁边的车厢壁才勉强站稳。所以,这个叫“零”的少年,和她一样,都是“摇篮”计划的产物?一个被认定为“废弃”,却因为某种原因被保留下来,甚至可能与她存在直接血缘关联的……弟弟?或者,更糟的,是她的……克隆体?
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货车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厂后院停了下来。这里堆满了生锈的报废车辆和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荒凉而隐蔽。
几人迅速下车,躲进了一个相对完整、布满油污的维修车间里。阿哲熟练地搬来几个旧轮胎堵住入口,又检查了一下四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水。
郑锐靠着满是油污的工作台,撕开左肩伤口处被血浸透的绷带,重新上药包扎,动作熟练却透着疲惫。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叫做“零”的少年。
零安静地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林晞站在他对面,隔着一小段距离,内心的惊涛骇浪仍未平息。她看着他,试图从那熟悉的眉眼间找出更多线索,找出他们之间联系的答案。
“阿哲,”郑锐包扎好伤口,沉声问道,“你在那个黑诊所,还找到了什么?关于‘零’,关于‘摇篮’。”
阿哲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沮丧:“有用的不多。那帮人嘴很严,而且看起来也只是拿钱办事的小喽啰。不过我偷偷顺出来这个……”他从随身那个脏兮兮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用防震材料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芯片或文件,而是一团浸泡在淡蓝色维持液里的、微微搏动着的、暗红色的组织块。看上去……像是某种大脑皮层组织的一部分,边缘参差不齐,甚至能看到烧灼的痕迹。
“这是……”林晞皱起眉头,一股不适感涌上心头。
“好像是某个倒霉蛋研究员的脑子……的一部分。”阿哲撇了撇嘴,“那帮人撤退的时候手忙脚乱,这东西掉在角落,我看着好像有点特别,就捡来了。听说这家伙以前参与过‘摇篮’的早期阶段,后来好像因为试图泄露数据被‘处理’了。这点残渣估计是他们留下来做生物信息提取的。”
大脑残渣……林晞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团组织上。一个参与过早期“摇篮”计划的研究员……他的记忆碎片里,会不会有关于“零”,关于她,关于他们所有人的起源真相?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她心底滋生出来。她体内那股陌生的能量,既然可以外放伤人,是否可以……向内探索?连接这团死物中可能残存的意识碎片?
“不行!”郑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厉声阻止,“太危险了!大脑残渣里的信息是混乱且带有强烈负面情绪的漩涡!你的意识会被撕裂,甚至可能被污染!”
“还有比我们现在更糟的情况吗?”林晞转过头,眼神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是我们?郑锐,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就在这里面!‘零’的存在,证明‘摇篮’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黑暗!我们需要知道真相!”
她不等郑锐再次反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团暗红色的组织上。她调动起体内那股蛰伏的能量,不再试图压制或排斥,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它,像伸出一根无形的、极其纤细的触须,探向那团浸泡在液体中的大脑残渣。
起初是一片冰冷和死寂。然后,是无数破碎、扭曲、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尖叫与嘶吼,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各种混乱的色彩、颠倒的景象、无法理解的符号在她脑海中爆炸开来!
她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被抛入了狂暴的意识乱流之中,随时可能倾覆。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想要呕吐,但她咬紧牙关,拼命维持着那根脆弱的精神连接,在无边无际的记忆废墟中艰难地搜寻着。
忽略那些无意义的噪音,穿过那些绝望的情绪碎片……她像一個在暴风雨中摸索的盲人,寻找着任何与“摇篮”、与童年相关的稳定信息节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冲散的边缘,一片相对清晰的“景象”如同海市蜃楼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光线柔和、布置得如同幼儿园活动室的地方,但墙壁是冰冷的白色,角落里摆放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仪器。
景象的中心,是三个手牵手的孩子。
其中一个,是年幼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条小小的、印着卡通草莓的裙子,脸上带着些许懵懂和不安。
她左手牵着的男孩,年纪稍大一点,眉眼冷峻,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有着超乎年龄的警惕和隐忍——是童年的郑锐。
而她的右手,牵着一个更小的男孩。那个男孩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正仰着头,对着年幼的她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充满依赖的灿烂笑容。
那个笑容……
林晞的意识如同被闪电击中!
她猛地将注意力聚焦在那个最小的男孩脸上——那眉眼,那笑起来的神态,尽管稚嫩无比,但分明能看出……
是阿哲!!!
现实世界中,维修车间内。
林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连接中断,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踉跄一步,被一直紧盯着她的郑锐及时扶住。
“你看到了什么?”郑锐急切地问,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颤抖。
林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一种极度震惊和茫然的眼神,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转向站在一旁的阿哲。
就在这时,原本正关切地看着林晞的阿哲,突然毫无征兆地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捂住鼻子的指缝,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滴落在他胸前脏兮兮的T恤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阿哲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又抬头看向林晞那复杂到极点的眼神,以及旁边郑锐骤然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
车厢里,那个叫“零”的少年也悄悄抬起头,纯净的眼眸中映照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阿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某种被尘封的、模糊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碎片,似乎随着这突如其来的鼻血,开始在他脑海深处松动、翻腾。他想起林晞刚才那探寻大脑残渣的异常举动,想起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
一个他从未想过,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强行让他遗忘的可怕猜测,浮上心头。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看着林晞和郑锐,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震颤:
“原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