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痹感尚未完全从林晞的四肢百骸褪去,郑锐粗暴地将他塞进一辆外表破旧、内部却经过彻底改装的越野车副驾驶。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车辆如同离弦之箭般蹿出废弃码头,将仓库方向零星追赶的枪声远远抛在身后。
雨水模糊了车窗,城市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打翻的油画。
林晞蜷缩在座椅里,剧烈地喘息,颈侧被麻醉针命中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混乱的思绪。他侧过头,看着驾驶座上那个线条冷硬、专注开车的侧影。这是郑锐,他童年时代唯一的守护者,也是不久前在咖啡馆用***指向他、刚刚又在仓库里为他浴血奋战的人。
“为什么?”林晞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车内的死寂,“在咖啡馆,你拿走了芯片,为什么又放回我口袋?刚才,为什么救我?”
郑锐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被雨幕笼罩的道路,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在车内蔓延,只有雨刮器规律地刮擦玻璃的声音,以及引擎沉闷的轰鸣。
就在林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郑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铁锈的味道:“咖啡馆……是任务。拿到芯片,确认目标。但我看到了你的脸,林晞……”他顿了顿,似乎这个名字本身就带有千钧重量,“我做不到。”
“那芯片……”
“我调包了。”郑锐简短地说,从战术口袋里摸出另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芯片,指尖一用力,那枚假芯片便碎裂成几瓣,“赝品。他们暂时发现不了。”
“老猫是你安排的陷阱?”
“不。”郑锐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老猫是‘守护者’的人,或者说,他谁的钱都收。我的权限只能暂时干扰他们的追踪,没想到他们动用了他这条线。我是跟踪他们才找到那里的。”
林晞消化着这些信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守护者’到底是什么?我母亲……她真的是被他们害死的吗?还有你,郑锐,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带着林晞积压了十几年的困惑、恐惧和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期盼。
郑锐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惨淡的弧度:“‘守护者’……是一个坚信自己在‘守护’人类正确未来的组织。他们偏执,冷酷,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牺牲一切。林姨……林静云博士,她看到了‘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终极危险性,她试图阻止,所以她必须被清除。”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林晞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至于我……”郑锐的声音更低了,“我和我的家人,在消失的那天,就成了‘守护者’的‘资产’。训练,改造,成为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用我父母的性命作为筹码,我没有选择。”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晞想象着郑锐这些年的经历,那绝不是他童年时所憧憬的、充满冒险的英雄故事,而是充斥着黑暗、控制和失去自由的残酷人生。他心中的愤怒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痛楚的理解所取代。
“我们现在去哪里?”林晞问。
“‘方舟’。”郑锐吐出两个字,目光扫过后视镜,警惕着可能的追踪,“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终结这一切。芯片的倒计时……”
林晞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火种”,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屏幕上的猩红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0:01:12:37】。只剩下不到一天半的时间。
“我母亲的留言说,‘守护者’已经渗透……”
“无处不在。”郑锐接过话,眼神阴郁,“所以,我们谁也不能相信。包括‘方舟’内部。”
车辆驶离了主干道,开始在错综复杂的郊区小路和年久失修的公路网中穿行。郑锐展现出高超的反追踪技巧,时而急停拐入窄巷,时而关闭车灯在黑暗中潜行,时而又突然加速冲上高速公路,几个路口后又迅速驶离。
天色渐亮,雨停了,但阴霾依旧笼罩着天空。他们在一个偏僻的、早已废弃的货运火车站附近停了下来。几节锈迹斑斑的铁皮车厢孤零零地趴在杂草丛生的铁轨上,如同被时代遗忘的巨兽骸骨。
“我们需要更换交通工具,补充装备。”郑锐熄了火,示意林晞下车,“这里有一个安全的临时据点。”
他带着林晞钻进其中一节看起来最破败的车厢。内部却别有洞天,虽然狭小,但储存着武器、弹药、急救包、压缩食物和清水,甚至还有几套干净的衣物和伪造的身份证件。
“收拾一下,我们时间不多。”郑锐开始熟练地检查武器,更换弹匣。
林晞拿起一套深色的冲锋衣换上,冰凉的布料贴着他因紧张而微微出汗的皮肤。他看着郑锐忙碌的背影,那个童年玩伴的影子与眼前这个冷峻的战士形象不断重叠、分离,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郑锐,”林晞忽然问道,一个深埋心底多年的疑问浮上水面,“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家隔壁那条巷子里发生的……那起凶杀案吗?”
那是笼罩了他整个童年时代的阴影。一个雨夜,邻居一位独居的老人被残忍地杀害,据说现场极其血腥。大人们讳莫如深,但流言蜚语在孩子们中间传播,有人说看到了黑影,有人说听到了惨叫。那件事后不久,郑锐一家就消失了。林晞一直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或许存在某种联系。
郑锐正在检查手枪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晞,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流露出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
“凶杀案……”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林晞,你确定……你记得的是真实的吗?”
林晞被他眼神中的复杂情绪震慑住了:“什么意思?我当然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还……”
“我们看到的,未必是真相。”郑锐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难以承受的疲惫,“有些记忆……或许只是别人想让我们记住的东西。”
他不再多说,将一把小巧但威力不俗的手枪塞进林晞手里:“拿着,防身。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枪声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林晞握紧了那把冰冷的手枪,金属的质感沉甸甸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郑锐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记忆……也可以是假的吗?
补充了物资,更换了车牌,他们驾驶着另一辆同样不起眼、但性能更好的越野车再次上路。郑锐设定了一条迂回前往北部海岸线的路线,那里有他提前安排好的、能够穿越北极圈海域的交通工具。
路途漫长而压抑。两人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各自被沉重的思绪所占据。林晞反复回想母亲留言中的每一个字,回想郑锐关于记忆的诡异话语,回想“火种”那令人不安的倒计时。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编织这张网的,是远超他想象的巨大阴影。
途中,他们经过一个荒芜的河谷。郑锐突然减速,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
“抓紧了。”他低喝一声,猛地踩下油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后方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大型货车突然失控般加速,蛮横地撞向他们原本的位置!越野车险之又险地避开,巨大的撞击力让车身剧烈摇晃。
“他们追上来了!”郑锐冷静地判断,操控着车辆在狭窄的河谷道路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规避动作。
后方,不止那辆货车,又有两辆黑色轿车从岔路冲出,车窗摇下,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子弹如同冰雹般倾泻而来,打在车身上叮当作响,后窗玻璃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低头!”郑锐吼道,同时单手控车,另一只手抓起放在旁边的突击步枪,探出车窗,看也不看地向后扫射。
激烈的枪声在河谷中回荡,惊起飞鸟阵阵。林晞蜷缩在座椅下,能清晰地听到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闻到硝烟和轮胎摩擦产生的焦糊味。死亡从未如此接近。
郑锐的驾驶技术出神入化,利用河谷复杂的地形,时而借助岩石掩护,时而急转避开火力集中点。他的反击精准而致命,几声短点射后,一辆追击的轿车轮胎被打爆,失控翻滚着冲下了路基,爆起一团火球。
但敌人数量占优,火力凶猛。一枚子弹击穿了引擎盖,冒出阵阵白烟。车辆的性能开始下降。
“坐稳!”郑锐看准前方一个陡坡,毫不犹豫地驾车冲了下去。车辆在颠簸中剧烈弹跳,最终冲入了一条及膝深的冰冷溪流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利用溪流和茂密的芦苇丛暂时摆脱了追击者的视线。
“下车!步行!”郑锐当机立断,抓起重要的装备,拉着林晞跳入冰冷的溪水,向着河谷上游茂密的森林深处跋涉。
冰冷的河水刺骨,林晞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郑锐。他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敌人搜寻的叫喊声和犬吠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但他看着前方郑锐坚定而可靠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