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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篇第6章 乱世中的名臣大将们(四)

    昌阳被围前,因为从前挨过饿,吃过缺粮的亏,昌阳太守许园亲自挂帅,主抓昌阳城的粮食储备工作。在各级官员和全城百姓的共同努力下,储粮一度高达六万石,可满足全城军民一年用度。

    当时的河南节度使还是虢王李巨。

    李巨与张珣有过节。

    所谓过节其实蛮虚幻。至少,在张珣看来是如此。他不认为自己得罪过虢王。

    但是,虢王不这么看。

    上次昌阳会战,虢王是河南节度使自然成战区总指挥,张珣以巡院经略的身份率部担当游击先锋四处游弋。

    当战线全面铺开,各处战斗正酣时,很莫名地,一则消息直接送到虢王手中。消息称叛军大将杨朝宗率领步、骑兵二万离开营地,意图进攻虢王的帅府大营。

    当时虢王身边仅有六万精骑护卫,他感觉情况万分危急,认为一旦叛军攻破主帅驻地,战局必将崩溃。于是,连忙命令前线各部队紧急回援。

    刚好,张珣率三千部曲巡游到宁陵一线。他敏锐地发现宁陵城防松弛,人心涣散,是攻取的绝佳时机。

    张珣为人刚毅果决,有霍、卫遗风。尽管手下轻骑轻步当不得攻城的好兵种,而且用三千人攻占一座郡城,人数上也颇为稀薄,但机会稍纵即逝,他决心尝试一下,便马上安排南无伤带人抢占城门,主打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南无伤顺利地在城门站稳了脚跟。当他正要接引后援、扩大战果时,虢王的信使带着紧急回援的命令找上了张珣。

    张珣验过虢王令信,苦涩地看了眼唾手可得的宁陵城,正准备下令收兵,目光不经意扫过信使,猛然察觉了不对:信使浑身上下除了仆仆风尘外并无半点战斗过的痕迹!他立即停下收兵的动作,热情地拉过信使,试探着旁敲侧击,问道:“大帅大营被围,信使冲出敌营想必不容易吧?”

    憨厚的信使不知道张大人是只积年狐狸,一言一笑不是弯弯绕绕就是坑坑凹凹。闻言愣愣地反问:“大营被围了?什么时候发生的?”然后一片叫苦,絮絮叨叨:“怎么会被围呢?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沿路也没看见一个敌人。怎么就被围呢?”

    张珣心头一片雪亮。他招来亲随,将攻城事宜尽数托付给南无伤。自己则携住信使,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信使虽然是虢王亲信,说到底也不过是王府下人。张大人亲自作陪接风的规格,足够让他诚惶诚恐。席上张大人随口问了句“家人都安好?”信使激动得差点要刨开祖坟将祖宗摆出来看看,唯恐自己的回答有误从而留给张大人不诚实的坏印象。

    张珣很顺利地知道了紧急回援的始末。同时,还意外地得知引发紧急回援的罪魁祸首杨朝宗距离虢王的大帅营地远出八百里外,即使不管不顾地急行军,赶到帅营也是十余日之后。而且叛军的人数更不占优,虢王仅帅营兵马就超过六万,接到回援令返回的不知几凡。整个虢王驻地用固若金汤来形容都不为过。

    张珣决定扮一次名将,摆一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霸气侧漏。

    南无伤很轻松地占领了宁陵城。

    除了俘虏、财物,还缴获了一堆与周边往来联系的书信。有济阴郡称兵营伤患众多医药不足请求支援;有雍丘郡称逃兵者众,剩余不足弹压地方,需要帮助;有临济郡称缺粮少食,三天饿九顿,兵无斗志,希望救济......林林总总。

    张珣抱着书信,埋头进了书房,一封封地认真研究了一通宵。第二天一早,也顾不上部曲需要修整,拉上队伍,一路疾行,如摧枯拉朽,连续攻克了济阴、雍丘、临济等地。最后,还是因为胜利的喜悦支撑不住兵将们疲惫的身躯,才不得已停下进攻的脚步。

    实际上,这一路攻伐并没有一场值得称道的战斗。往往是奔行、抵达目标城、南无伤带人像群恶霸杵到城门口一声呼喝、叛军作鸟兽状弃城四散奔逃、张珣出面接收城池,然后又是重复着奔行、抵达下一个目标、南无伤带人呼喝、叛军弃城而逃、张珣接收城池。兵将们的疲惫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数日辗转千里的奔行劳累。

    张珣也很累。可他与底下这群兵将们不同的是,每一场接踵而来的胜利就如一支比一支效果更强的兴奋剂,让他越来越亢奋,越来越不知疲倦。

    营地里鼾声如潮如雷,张珣却毫无睡意。他心中还预设了好几个目标没完成。时机时机,说的都是机会有时效。然而,兵卒们的疲惫不是作伪。诸多大好机会却无力把握的不甘化成烦躁影响了他的心态,他索性喊了两名亲卫陪同去营外走走。

    营地是在郊外,离城不远,紧靠进城的大路,后面不远处还有条小溪,溪水是从山里流过来的,很清澈。营地的位置是南无伤亲自选定的。南无伤说新占领的城池未知的状况层出不穷,部队全体进入不仅惊扰百姓引动不安情绪,而且还失去了应变腾挪的空间,易陷入被关门打狗的尴尬绝境,所以城里只能留少数掌控要害咽喉,大部驻扎城外互相呼应,应对突发不测。

    张珣出了营地,仰起头冲着星月呼了几口浊气,看星光摇曳,心情舒缓不少。走了两步,便有些犹豫,脚下,大路是进城的,小径掾溪,是入山的,无论是进城还是入山,这大半夜里游荡上去,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谬。他迈步踏进傍边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岔道,想着随心走走未知也挺好,只要莫离营地太远。

    跟着月亮,身披星光,远离营地,柔柔的夜风渐渐消融了胸中垒块。没了营地的鼾声汗臭,鼻端萦绕的是田野草木的清甜,一点自在的欣喜伴着越来越密集的虫鸣蛙叫跃动、泛滥。张珣沦陷在与天地同呼吸的脉动中信步游走。

    离营约莫三四里,岔道却是断了,尽头是处庄园。

    奇怪的是夜已深,庄园却灯火通明没有沉睡的迹象。

    张珣素来胆大兼富有冒险精神,发现异常自然想要探究,便支派身边一名亲卫上前叫门,假称是迷路的山客,疲倦难当,见有灯火,就前来求讨口水解乏。

    深夜敲门,不是恶鬼就是强梁。庄里一阵呼五喝六的嘈杂,在确认门外只有三人后,才有一道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开侧门!放他们进来!”

    门轴应该是保养得不错,转动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深夜依然有些刺耳。

    门开了,如打开了一个光明的世界。

    多得咋舌的灯笼火把将庄园内照耀亮如白昼。

    然而,庄内的气氛却与光明不沾边。在光与影狰狞交错的门内两侧挤了八、九名孔武有力的壮汉,手持刀枪棍棒,甚至还有农具,作势欲扑;院中还有六七位脸上还残有稚气的少年拿着土制弓弩拥簇发须皆白的老者蓄势待发。

    尽管张珣心底有准备,在看到庄内阵仗时依然掩饰不住惊诧。

    身后的门又被急急地关上。

    门合拢的瞬间,庄里众人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老人将三位闯入者招近前,从上到下很认真地审视一遍,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随即没事人似的招呼入正堂奉茶。

    三位不速客虽然有风尘倦色,却没有山川跋涉的狼狈;进城大路分出的这条岔道唯一通向的目的地就是这所庄园,同时也是庄园勾连外界的唯一通道,如果不是有心寻访,怎么迷路也不该迷到此处。所谓迷路山客,迷路是假的,身份似乎也不真实。倒是三人一身掩不住的军旅彪悍气息,却又少了叛军的散漫与蛮横。特别是居首人物举手投足间有久居上位的颐气。这半夜闯入这么一号人物,老人故作镇定下却是忐忑。

    张珣也是心中一凛。眼前这老人不似平凡人,走的不是平常路。半夜为陌客延开正堂奉茶,正式得过分,不是正常人家遇上夜半不速客应有的路数。

    张珣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跟在老人身后,同时,不作痕迹地将庭院各处收蹑眼底。

    很明显,庄园最近几日内曾有过激烈的战斗。游廊栏杆上残留的刀砍剑划泛着新渣,庄汉们的紧张情绪也倘未松懈。

    既然庄园的敌意并非特意针对自己三人,张珣放松了紧绷的心弦,跟随老人进入正堂,犹有余暇欣赏堂内布置。

    暮然憋见烛火辉映的大堂正中横匾“知止堂”、左右侧联“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这匾联蕴含的意思恰好撞动他心中垒块。他在心中又默颂了两遍,忽然郁气全消,浑身轻松,整个人如月沉井底如鱼跃阔海如鸟飞高天。

    老人刚在椅子上坐定,便留意到张珣盯着中堂呆了两瞬后忽然如卸下重负洗尽尘垢别有一番新气度,不禁暗暗称奇,对张珣的身份更加好奇。待下人奉完茶水,老人也有条不紊地抬盏、吹茶、试嘬,瞟了一眼客人,然后,收回目光,出神地望着放低的茶盏上升腾的水雾,似是自言自语,不紧不慢地说道:“老汉姓魏。痴活七十四。祖上也曾阔过。士、农、工、商各色人等,上至王侯将相师、下至医卜匠贩差仆盗,各形各色的也见过不少。”他顿了顿,从祖宗荣耀的回忆中抽离,抬头直视张珣,目光从迷离中生出锋锐,神态依旧澹澹,语气却多了份冰寒。

    “说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不要拿迷路山客之类的鬼话欺辱老汉。”

    张珣也不觉得惊讶。而且他心霾刚去,情绪正好,闻言连忙起身致歉,道:“老丈莫怪!本官河南巡院经略张珣,今日率军光复了临济城,夜宿军营时因冗事扰心,辗转不能成眠,便带了两名亲卫出营随意走走,纾缓郁气。恰好看到贵庄灯火通明,大异常理。于是,就过来看看究竟。”

    张珣也的确是个人物。三言两语不仅完美地介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完成了什么业绩、来到庄园的原因,而且又不动声色地在言语中埋藏下对庄园半夜异常通明的探究。

    老人微微愣神,不敢置信地重复:“临济光复了?”不等回答,接着就失笑出声,似是嘲讽,又似释怀,自语道:“也对。不然那帮天杀的叛军也不会失心疯地来庄园骚扰。”

    叛军对占领区内残留的一些没有主动抵抗的地方或大家族势力一向表现得克制和宽容,不会轻衅激化矛盾,因为他们大多是可以争取的力量。但失去约束的溃兵散勇却不会在意上层的长远规划。

    魏老丈同样也是个妙人,在看似不经意的自言自语中不着痕迹地解释了庄园通宵戒备的缘由,同时,对张珣的真实官职身份的淡漠,则更是一种猜测不离掌控中的留白。

    忽然,张、魏二人几乎同时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相同的话术技巧引动了彼此灵魂间的共鸣,就如金风逢上玉露、伯牙遇到子期,俩人对视,居然有相逢恨晚的惺惺相惜。

    在正堂聊天拘束又疏离。魏老丈竭力将张珣邀到书房,亲自烧水煮茶摆了个彻夜深谈的架势。

    张珣遇上同好,也琢磨更深入地砥砺切磋,便欣欣然地应邀加入了围炉夜话的游戏。

    天色将晓,张、魏仍谈性未减。但是,张大人尚有许多军务亟待处理,只好恋恋不舍地告辞归营。

    经过一宿的深入交流,张珣自觉境界得到极大的升华,特别是对于知足知止的体悟。而且,他甚至庆幸是冥冥中鬼神指引让他来到庄园洗涤浊气。

    昨天还在为仍有几个预定目标无力达成而郁郁,现在却能平和地想着握不住的机会不是真正的机会。

    端坐在营帐中,张珣神清气爽地下达了回师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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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虢王过得很煎熬。

    回援的命令撒出去后,一支支部队陆续从前线赶回来了,除了游击先锋张珣的三千轻兵失了缰络。

    开始的那两天,虢王多少有些踌躇满志。一是因为聚集的部队越来越多,多了点底气,心底添了份安宁;更重要的是桀骜不驯的将士们响应了回援的命令。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最常见的是令不出府。大大小小的将军们更擅长的是阳奉阴违保存实力以期成长成为自由自在的军阀,在有危难时没人在背后捅刀子就已经算是人缘好的了。虢王很满意自己的威望。至于唯一不听话的张珣,虢王并没放在心上,三千轻兵而已,有它不多没它不少。

    传说要来进攻帅营的叛军迟迟不见踪迹,军营中多了些难听的酒后牢骚话。虢王无意间听到了,也发不出火,只是一股邪气堵上了心头。

    凑巧张珣从这一天开始表演捷报频传的戏码。大路上、驿站间、营门外、一天天、一波波,络绎不绝的都是传递捷报的快马。今天占这一城,明天侵那一地,夸张的时候甚至一日数道。

    帅营的氛围很古怪。收到第一份捷报时是泛着酸味的惊喜,第二份时是夹杂着怒气的惊疑,第三份时是糅合敬佩嫉恨怨等等各种情绪的静谧。及至后来,军营惯常的操训居然也停了,十多万将士每日傻呆在营中摒着呼吸,心情各异地翘首静候张珣如风信如期般的驿马。然后,营中越来越多的人似乎喜欢上喝闷酒、发酒疯。

    前锋营从头领钱阳煦将军到底下士卒,心情最复杂。

    当初钱将军的境遇与张珣颇为相似。

    钱将军率领一万多主力前锋与叛军前营硬刚,眼见叛军阵脚移动,正要一鼓作气冲垮敌人时,虢王派出的回援信使到了。

    虢王分外看重钱将军,过来的信使是做过虢王府管事的李干。

    李干做王府管事时随侍虢王身边,是见惯大场面的。他对官场上借势压人、欺下媚上的法门娴熟得紧。见钱将军收到回援的命令还在犹犹豫豫不爽利,他立马暴躁起来,指着钱将军的鼻子斥责道:“救兵如救火,将军在这磨磨蹭蹭,是想陷王爷于死地,用王爷的人头作投靠叛军的进身之阶吗?!”

    钱将军冷汗淋淋,一边放低身段说着软话,一边急令收兵。

    对面叛军头领大约是个不懂兵法的莽汉,面对在己方露出明显颓势时敌人却突然撤退的情况,居然丝毫不怀疑有诈,更是完全不懂穷寇莫追的道理,就这么莽撞地衔尾掩杀过来。

    钱将军措手不及,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从胜利到大败的瞬息转换,然后被溃兵裹挟着抱头鼠窜被追逐了二三十里地。待逃出生天清点人数,十停去了三停,剩下的还有不少背后带着伤。

    钱将军及其下属兵将也都听说过军中私下流传的张珣抗令的故事,每次捷报传来,部下幽怨无声地齐齐看着他,目光似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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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来的叛军还不来,张珣的捷报却一份不少。每一份捷报不光是在传颂张珣的勇武,也同时在宣扬虢王的懦弱昏庸。一份接一份的如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哐哐地砸向虢王的脸面,每一份捷报都完成了对他心灵的一次暴击。

    没完没了的报捷还没有消停的迹象,虢王已经有抑郁的症兆。

    能听从命令回援的将士们都是忠烈之士,是虢王急于笼络的对象。兵家老祖宗们传授的兵将归心的诀窍是同食同寝同袍,虢王虽然猜不透其中的道理,但这些时日多花了些时间泡在军营中,果然与那帮兵头将佐熟络后收获了更多的亲近。虢王愈发看重呆在帅营的时间。不过,呆在帅营的副作用是也让他没办法用装病来躲避宣听捷报的煎熬。

    好消息是最新传信说张珣终于停下前进的步伐,准备班师回营。

    消息一传开,帅营上下齐齐泄了口气。

    虢王没有时间高兴。一个更让他头痛的事情摆上案头:向朝廷的请功报告如何写?

    河南数日间收复宁陵、济阴、雍丘、临济四郡,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情。然而,这份功绩是张珣不遵从主帅回援的命令率领三千孤军获得的。虢王苦等的叛军最后还是没了踪影,十几万大军等了个寂寞,自是杀敌为零。如此据实上报,李巨堂堂宗室亲王,当然不用担心有过甚的责难,但好不容易聚拢的将军们必定离心生怨。

    虢王也是有些小聪明。他召集了帐下将军、幕僚们,将请功的问题甩出去,美其名曰集思广益。

    帅帐下的众人沉寂了片刻,有头脑活泛的开始琢磨出味道,这是大帅要带领大家一起分功劳。于是,许多人心思被撩得火热了。

    将军幕僚们对分润功劳这档事都是行家里手,各有心得。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定下了功劳分配的基调:

    河南战区光复四郡,荣誉属于河南全体官兵。能顺利收复失地,离不开主帅虢王的正确领导和英明决策。并且,虢王运筹帷幄不避危险以身做饵,亲率十数万大军吸引敌人主力撬动了敌人防线导致敌人后方空虚于不可能中创造出千载难逢的战机。论功虢王当仁不让应为首位;追随虢王吸引敌人主力与敌人正面对峙的众将可为次功;至于张珣,面对几座被抽光力量的空城,任何一队兵卒都能轻松占领,所以看在有奔波的辛劳,勉强凑个末功。

    参军孙思聪心细,趁着帅营中走剩几个王府心腹老人时向虢王进言道:“王爷!张珣那里还需要提前敲打一下。”

    虢王警醒,马上明白了孙参军的担忧。刚好留下的几人都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心腹,合适探讨隐秘事。叽叽咕咕一番计议后,虢王招来昌阳太守许园,委派他代表虢王及节度府前出迎接张珣的凯旋之师。许园临行前,虢王意味深长地交待了一句:“许太守!张经略缺席了叙功讨论,终归不是太妥当。太守可将节帐诸将讨论的情况与张大人说说,顺便也问问张大人的意见,还有没有其他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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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珣尚在行军途中,见到前来迎接的许太守非常意外。虽然他与许太守私交甚笃,但俩人都是官场人物,拎得清轻重,分得出场合。节度府如果真的要派人迎接应该还轮不到昌阳太守。

    许园苦笑着拉住张珣,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瞅见路边不远处的小树林勉强能避人耳目,便牵扯着走过去,屏退了左右随从侍卫,也顾不得形象,在树下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盘坐下去,作势用衣袖拂了拂前面的落叶,示意张珣也坐下。要聊的事情有点复杂,许大人担心自己老胳膊老腿未必撑得住累。而且,席地而坐的人发脾气的反射弧相对较长,做不到立即拍案拂袖之类的。

    许园深吸一口气,将叙功的经过和结果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如事先预料一样,张珣果然听完后生气发怒。只是不等他离地起身,许园已经拖住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弟别着急发火!先听我说完。”

    他匀了口气,斟酌道:“叙功的事是节度使帅帐下将军们共议的结果,虽然理由很牵强,但还是有似是而非的痕迹可循,不完全是无中生有。”

    许园看见张珣脸上浮起的嘲讽,心底一阵气苦,羞恼地加大了声音,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叛军的主要力量都用在防御虢王的十万大军,是不争的事实!”

    他喘了口气,想起来此的目的,终究放软了语气,道:“老弟!独木秀于林是官场大忌。四手皆敌行路不远。”

    “而且,老弟的一些操作并非全无破绽,仅是罔顾帅令一条都会被攻讦得体无完肤。”

    “既然已经是节度府众人共同意见,不妨认了,再从别处找补。”

    张珣默然不语。他承认许园讲的不无道理,而且许园也真的是为他着想。官场维艰,每一次出现选择时都必须小心权衡,特别是个人与团体的利益冲突,本质还是短期获利与长期收益的抉择。他也听懂了许园后半句的意思,妥协是有补偿的。

    近几日他的心性修养有了极大的进益,很快就驱散了心头的不忿,如最精明的商人冷静地盘算出得失。

    所谓共同意见应该是虢王推出来的幌子,自己官小位卑,没有本钱与帝国亲王打擂台。许园巴巴的赶过来,是知会,万不能自大地理解成征询。虢王本可以忽略他,而特意派许园前来告知,不过是全了官场的体面。至于找补,也不是愧疚的补偿,而是属于虢王的仁慈。

    盘完所有隐含的瓜葛,他马上明白自己应做的取舍。

    张珣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豫吸进肚里,留下波澜不惊的淡然,开始向许园表明态度。他说道:“请许太守转告虢王殿下,我们非常赞同殿下及节度府同仁的意见。我们明白,我们取得的每一点小成绩都离不开殿下及诸同仁的大力支持。事实上,我们只是做了其他人都能做到的事,由此还能获得末功,这让我们很汗颜。但我们知道这是对我们的激励和鞭策。我们一定会再接再厉,紧跟殿下步调。”

    他的声调低了两分,脸上是表演的赧色,扭捏地继续道:“只是......,”

    “前些日,在出兵前的誓师动员时,对全体官兵公开承诺,勠力杀敌重赏,并不吝向朝廷申请晋升。”

    “将士们也是争气,比如大头兵牛二夺旗,军曹张三破阵,校尉李四斩将,等等。”

    “兵士们做了他们该做的,为官为将理应遵守战前诺言。”

    “本官功微位卑,需要虢王及节度府予以妥善解决。”

    “我们也作了详细统计,至少需要十车财货,三十份品秩晋升令。”

    许园回到节度府向虢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张珣的态度和请求,用词遣句也是费了心思尽量有利于张珣,算是全了朋友之义。

    虢王求的是名。他对张珣的回复相当满意。三十份低级官员的晋升令节度府就有权开具,仅仅只需要委任后向军部、吏部报备一下即可。十车财货略微有点小麻烦,但也仅仅是极易解决的小麻烦。让那帮凭空得了功勋的家伙随便凑凑,即使再多个二十车也没问题。毕竟真正买卖功勋可不是这么便宜的价码。

    虢王心情愉悦地安排签发晋升令、通知得功勋的人分摊功勋费。果然,与预料的一样,短短一天,满满十车财货就被送进节帅府院落。

    消除了所有可能的隐患,虢王安心地批复了叙功报告,着专人快马递送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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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虢王新纳的侧妃赵美人,二八年华,青春靓丽,活泼好动,最喜欢与人赛马。当然,赛马必须得有彩头。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平常能陪她戏弄的多是惯会看人眼色的有所求的人,自然她是赢多输少,也养出她赛马无敌的傲慢气。

    最近,京城里来了几个对头,都是郡主世子之类的。

    赌了几场,居然一场未赢,赵美人很没有面子。

    今天风和日丽,正是赌马的好天气。

    赵美人睡完了美容觉,牵了马,领了一群仆佣护卫,准备去报仇雪恨。

    刚踏入院落,入眼处便是摆在两侧的几车财货。

    赵美人很开心。她第一次觉得嫁虢王这个老头还真不错,居然能贴心地准备好赛马的赌资。于是,走上前,攀住李巨的半边身子,在他的脸颊啵了一个,嗲声道:“王爷真好!谢谢王爷!”

    说完,兴奋地招呼一干随从推了财货车,呼啸而去。

    虢王举起了手,有心想阻止。嘴张了张,没出声。手放到脸颊,还有温柔的余韵。最后举起了另一只手,挥了挥,出口的是道别的关心:“爱妃小心!”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美丽的误会不应该有扫兴的结局。

    虢王抚着被亲吻过的脸颊痴傻了半天,等回归到现实才想起要给张珣的财物赏赐没了。一丝懊恼刚刚泛起,又迅速地被脑海里浮现的爱妃笑颜驱散。

    给张珣的财物没了就没了。他可放不下脸面再筹集一遍。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补偿他。虢王默默地想着。还是爱妃的每一次开心更重要。

    虢王招来从人,吩咐派人将签好的晋升令送往张珣处,顺便告知他节度府临时有了困难,奖励的物质需延后补足。

    张珣收到了奖励,三十份品秩晋升令。然后,没有了。

    张珣心底一阵气苦,不得已,变卖了部分家产,才勉强应付了战前对麾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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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紫宸殿上端坐的皇帝难得有个好心情。

    虢王率兵光复宁陵、济阴、雍丘、临济四郡,不仅是打击了叛军的猖狂气焰,更是极大地为皇室长了脸。

    自动乱以来,皇家威信日低。特别是几个皇亲在叛军还没见到就闻风抛下百姓、领地,逃回京城,引得朝野纷纷诟病,皇室尊严碎了一地。而且,好几天皇帝都在杯弓蛇影地疑心群臣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自己却只能装成听不懂话的缩头乌龟默默忍受。

    今朝军部大臣捧着虢王的叙功报告,与满朝大臣交口称颂太祖血脉的伟大,着实让皇帝体会到扬眉吐气的轻快。他索性让大臣们先商议如何封赏有功将士,自己扮足了矜持,像没事人一样在上面看爽众人的阿谀。促狭心起时,还不忘插话拱火,说道:“虢王身为皇室子弟,平叛护土,都是应尽责任,诸大臣不可赞誉过甚,骄纵了他们。”将刚要平复的夸赞又撩拨出新高潮。

    皇帝心情好,痛快地同意当日全部奏请,当然也包括对虢王等有功将士的封赏。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皇帝的开心也没坚挺到第二天。

    退朝后回到养心殿,皇帝的兴奋还没消退完。趁着这股亢奋劲刚好可以去处理积压的折子。

    小内侍抱过来的文卷里有一封来自临济魏老丈的密折,密折归类是密谍司。

    魏老丈祖上与皇室渊源颇深,到魏老丈这一辈仍然没断了联系。魏老丈无心官场,皇帝顾念祖辈的情谊,给了他一个金牌密谍的身份,倒不是指望他发光发热,主要是有了这个身份即使遇上不开眼的官僚恶霸也能护他周全,而且,他的私信也能方便地送达大内。

    魏老丈做人也地道。寻思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白拿了密谍的牌子。思来想去,觉得不定期地将市井里的见闻说给身居庙堂深处的皇帝听,给皇帝添一乐,也不枉陛下的一番护持情义。

    与张珣的结识是一场意外。一番深入交谈后,魏老丈满心满眼都是惊喜,张珣攻城略地的经历比话本情节还要精彩。魏老丈因为缺少素材,已经有段时日没向皇帝递书信了。他是个古板认真的脾气,自是不愿拿些言之无物的虚情假意去应付皇帝。但是,长时间断联系,情份会变淡薄。魏老丈正着急上火,琢磨是不是该出门游离增广见闻,张珣却自动送上了门。

    魏老丈将听来的张珣抗令克四郡的过程写进了给皇帝的信中。当然,他写的不是奏章,免不了添加许多文学艺术元素,让故事更丰满可读。

    皇帝看完魏老丈的信函,满腔的兴奋如被浇上一盆冰水。好不容易盼到的皇家麒麟还没开始捧在手心捂就被剥了画皮,而且还是更过分的冒领部下军功。什么时候堂堂皇室贵胄可以不顾身份表现得如争槽的豚彘!皇帝咬碎了牙齿。

    更让皇帝郁气的是这桩丑闻实实不足外道,连刚批准的奖赏旨意都找不到一个撤销的好借口。最最让皇帝气闷的是,他必须装成不知情!因为知情而罚无异于皇帝亲自将皇室脸面按在地上摩擦,而知情不罚则逃不过皇帝是共犯嫌疑,甚至更甚。所以,他必须不知情。

    生了半天的闷气,心烦意乱的皇帝烧掉了信函,起身去了太极宫,央太后私下修一封家书给虢王,教育他与下争功荒唐且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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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虢王兴高采烈地迎来天使宣读了嘉奖令。

    老话说的果然没错,快乐不过三秒。可能现实更残酷。

    虢王还没来得及高兴,天使宣完嘉奖立马拉他到一旁塞给他一封家书,一封太后亲自交待的家书。

    虢王看完家书,冷汗瞬间流下来。他没料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就这么简单还这么快地露馅了。

    虢王并不愚笨。他猜到了太后家书背后实际是皇帝的意志。

    失眠了好几天。虢王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受到多重的处罚。他堂堂宗室亲王,只要不是叛逆谋反,皇帝一向是轻拿轻放。虢王只是气不顺,想找出始作俑者。他思来猜去,终于有个大概推测。应该可能只能是张珣不忿功劳被抢,一边虚与委蛇地同意叙功方案,一边又偷偷向皇帝叫屈。

    虢王越想越肯定,越肯定越怒,一气之下,掀了案几,摔了茶杯。

    心腹李长史听见动静赶上前,得知缘由后便宽慰他,说道:“王爷息怒!张珣不过是一跳梁小丑,当不得王爷为他生气。”

    “如果王爷看重他要教他做人,不妨委婉些。”

    张珣名声正隆风头正劲,正面打压不仅事倍功半,甚至有嫉贤妒能的嫌疑,得不偿失。

    李长史出的主意是釜底抽薪。也就是控制昌阳的粮草,挤压张珣出兵冒头的机会。

    李长史一向足智多谋,虢王是信任他的。

    于是,或征、或调、或借,各种借口,迅速抽走了昌阳的存粮。

    最终,昌阳保有粮草不足十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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