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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纪元 第三十八章:抉择

    意识回归的过程,并非破晓,而是沉船缓慢浮出漆黑海面。首先感知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痛楚——右肩塌陷处沉闷的、随着心跳搏动的胀痛;左肋旧伤摩擦的锐痛;以及右臂那些蓝色纹路传来的、仿佛低温灼烧般的持续刺痛。这些痛楚如同锚点,将言今涣散的意识从虚无中一点点拽回,钉回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适应。浑浊的光线从高处钉死的气窗渗下,在弥漫的尘埃中切割出模糊的光柱。他依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粗糙的混凝土和不知名的碎屑。稍稍转动脖颈,骨骼发出艰涩的轻响,牵动着右肩一阵剧烈的抽搐。

    辛言。

    他猛地侧头,看到她依旧躺在身侧,姿势未变,呼吸微弱却平稳。那片暗紫色的书页仍被她无意识地攥在胸前,只是光芒彻底熄灭了,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颜色诡异的硬纸片。她手臂上的黑色纹路似乎也停止了蠕动,如同陷入休眠的毒蛇,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之下。

    她还活着。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

    地底那规律的、冰冷的脉动依旧存在,透过厚重的地基隐隐传来,但已不再是那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碾压,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持续的背景噪音。这间地下室,暂时成为了风暴眼中一个畸形的安全区。

    他尝试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左臂支撑着身体,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右肩的剧痛,如同有烧红的铁钳在骨缝间搅动。他靠在身后一个冰冷的、似乎是旧锅炉的金属外壳上,剧烈地喘息。

    口渴。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感。饥饿感反而变得模糊,被更强烈的痛苦和虚弱掩盖。他看向身边那个空空如也的水壶,又看向辛言干裂起皮的嘴唇。

    必须找到水和食物。

    他环顾这间地下室。面积不小,堆满了废弃的建材、破损的家具和一些蒙尘的机器零件,杂乱无章,散发着陈腐的气息。或许,在这里能找到些什么。

    他休息了片刻,积蓄起一丝微薄的气力,用左臂支撑着,艰难地站起。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他避开堆积的杂物,开始缓慢地、仔细地搜寻。

    灰尘呛入鼻腔,引来一阵压抑的咳嗽,震得右肩如同要炸开。他强忍着,翻动着那些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废弃物。大多是毫无用处的垃圾:锈蚀的螺丝、断裂的木板、干涸的油漆桶……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在一个角落破损的木箱后面,他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面积垢中的、军绿色的金属罐头。罐体锈蚀严重,标签早已剥落,但摇晃起来,能听到里面轻微的、液体的晃动声!

    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用剑鞘撬开严重变形的盖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陈腐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半罐浑浊不堪、颜色暗黄的液体,底部沉淀着絮状的杂质。

    不能喝。这水恐怕比毒药好不了多少。

    失望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他颓然坐倒在地,靠着木箱,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痛。

    难道要困死在这里?带着重伤昏迷的辛言,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听着地底那催命的脉动,一点点耗尽最后的生命?

    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地下室。气窗被钉死了,唯一的出口是他们爬上来的那个管道口,下面连接着那苏醒的巨兽。还有别的路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扇通往建筑上层的、厚重的铁门上。门扇紧闭,门轴锈蚀,门把手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很久没有被打开过。

    上去?上面是什么?是更多的废墟?还是……已经被哑默教完全控制的“寂静之城”?

    风险巨大。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遭遇哑默教徒,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辛言更是累赘。

    留在这里,是缓慢的死亡。上去,可能是即刻的终结,也可能……有一线生机。

    抉择如同冰冷的刀锋,横亘在他的面前。

    他看向昏迷的辛言。她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碎的样子,刺痛着他的眼睛。他想起她在地下空间与他背靠背的信任,想起她在回音壁中冰冷的回握,想起她在档案馆门前那一声无声的指控。

    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他挣扎着再次站起,走向那扇铁门。用左肩抵住冰冷的门扇,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门从外面锁死了?还是仅仅因为锈蚀?

    他改用左手握住锈迹斑斑的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拧!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门把手转动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幅度,便再次卡死。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左臂发麻,右肩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喘息着,没有放弃。再次发力,将身体的重心也压了上去,左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手背青筋暴起。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弹动声,从门锁内部传来!

    成功了!

    言今心中一喜,正要再次用力推开,动作却猛地僵住。

    他听到了。

    极其细微的、仿佛皮革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缝的另一端传来。不止一个。

    还有……一种极其缓慢、悠长、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呼吸声。

    不是人类。

    那呼吸声沉重而湿润,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粘稠感,仿佛某种大型爬行动物,正静静地蛰伏在门外的黑暗中,等待着。

    哑默教的“净化”手段?还是这座城市里,除了人类和畸变体之外,另一种未知的危险?

    言今的心脏骤然缩紧,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冰凉。他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内是绝境。

    门外,是未知的、听起来更加致命的危险。

    推开门,可能是自投罗网。

    不推开,他们只能在这地下室里,等待资源耗尽,或者地底那东西彻底苏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灰尘在光柱中缓慢飘浮,地底的脉动一声声传来,门外那粘稠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言今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顺着脸颊的轮廓,滴落在他紧紧握着门把手的、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上。

    他该如何抉择?

    在这生与死的缝隙间,在这微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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