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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纪元 第三十六章:渊隙

    黑暗是唯一的河流,寂静是它的河床。言今抱着辛言,在剧院更深的腹地蹒跚而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身碎裂的骨头上。右肩的剧痛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化作一种沉闷的、持续扩散的轰鸣,与心脏的搏动共振,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半身麻痹般的痉挛。他能感觉到碎裂的骨茬在皮肉下微微错动,冷汗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与辛言滚烫的额头形成冰与火的两极。

    他舍弃了铁蒺藜。那个决定像一块冰冷的铁,沉在胃里。那东西是污染源,是灾厄的象征,却也可能是指引方向的、扭曲的罗盘。失去它,如同在茫茫夜海中失去了唯一一盏, albeit邪恶的航标灯。但他别无选择。档案馆里那本黑色典籍的撞击,不仅砸碎了他的肩胛,也几乎砸碎了他最后的体力。带着它,他们谁也活不下去。

    现在,他只剩下怀里的辛言,和她手中那片诡异的、散发着暗紫幽光的书页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只是本能地向下,向着建筑结构更稳固、可能也更危险的深处逃离。档案馆的咆哮似乎被厚重的墙壁和曲折的回廊隔绝,渐渐远去,但另一种危险——源于虚无和寂静本身的危险,正悄然弥漫。

    通道开始倾斜向下,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墙壁上开始渗出冰冷的水珠,汇聚成细流,在脚下蜿蜒。这里似乎是剧院的地下供水或排水系统的一部分,废弃多年,管道锈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和水藻腐烂的气息。

    他找到一个由巨大管道断裂形成的、相对干燥的凹陷处,将辛言小心地放下。她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而急促,那片暗紫色的书页被她无意识地攥在胸前,幽光映照着她苍白汗湿的脸,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

    言今靠着冰冷的管壁滑坐下来,试图处理右肩的伤势。左手笨拙地摸索着,触碰到那明显不自然的塌陷和肿胀,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没有夹板,没有药物,他只能撕下最后的干净布条,将受伤的手臂勉强固定在身侧,尽量减少活动。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只能大口喘息,感受着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疼痛和疲惫中一点点流逝。

    他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调动体内那微弱的言灵之力。力量流经右臂那些亮蓝色纹路时,依旧滞涩、紊乱,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路。而当这微弱的力量试图靠近受伤的右肩时,更是引发了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能量乱流,仿佛那碎裂的骨头也阻隔了力量的通行。

    他失败了。现在的他,连最基本的自我疗愈都做不到。

    绝望,如同管壁上冰冷的湿气,一点点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他左手中指指尖,之前在地穴中为了安抚辛言而被她掐破、后来又沾染了她额角血迹的伤口,无意中触碰到了身边冰冷的金属管道。

    一瞬间——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一种触感的延伸,一种感知的涟漪。

    他“感觉”到了。不是通过皮肤,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与言灵之力、与他右臂的烙印、甚至与怀中辛言的状态相连的通道,他“感觉”到了这庞大、寂静、黑暗的地下网络。

    它并非死物。

    它像一棵倒置的、腐烂的巨树,根系(管道)向着城市不知名的深处蔓延,而他和辛言,正蜷缩在某条微不足道的细小根须之中。他“感觉”到远处有缓慢的、冰冷的能量流动,如同树液,维系着某种僵死的平衡;他“感觉”到更深处,有巨大的、空洞的寂静,如同被挖空的树心;他甚至模糊地“感觉”到,在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有一个“点”,一个散发着微弱却纯粹“波动”的“点”,与他刚刚获得的那个坐标隐隐呼应……

    第一共鸣塔?“回响之扉”?

    这种感知转瞬即逝,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光芒短暂却照亮了瞬间的图景。指尖离开管道,那奇异的“触感”便消失了,只留下一种空落落的余韵。

    是巧合?还是……因为他此刻重伤虚弱的状态,加上与辛言之间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结,以及指尖那混合了两人血液的伤口,让他短暂地触碰到了这座城市地下网络的某种“集体无意识”或者说……谐律器残留的“感知场”?

    他猛地看向自己左手中指那个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又看向辛言苍白的面容和那片暗紫的书页。

    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诡异。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绝非自然形成的震动,从脚下的深处传来。

    不是档案馆那种书籍翻动的沙沙声,也不是结构坍塌的轰鸣。这震动更加……规律。如同某种庞大的、精密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脉动。

    咚……

    ……

    咚……

    间隔很长,但每一次“咚”声传来,言今都能感觉到脚下金属管道的轻微震颤,以及空气中那细微的能量流动的加速。这脉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质感,仿佛一颗巨大无比的、由金属和晶体构成的机械心脏,在黑暗的地底深处,重新开始了它停滞已久的搏动。

    是那个被他们“治好”了铁蒺藜污染的节点?不,感觉不对。那节点已经彻底沉寂。这脉动……来自更深处,更古老,也更……庞大。

    辛言的身体在这规律的脉动中,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攥着暗紫色书页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的嘴唇无声地张合,没有发出声音,但言今却仿佛“听”到了她意识深处迸发出的、充满了极致惊惧的呐喊:

    “……它醒了……”

    几乎是同时,言今右臂的蓝色纹路爆发出针扎般的刺痛!那片被辛言紧握的暗紫色书页,幽光骤然炽盛,仿佛在回应着那地底深处苏醒的脉动!

    言今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们拔除了一个“铁蒺藜”,暂时平息了一个节点的痛苦。但他们的行动,他们身上携带的“噪音”烙印和“谎言”污染,他们获得的坐标信息……是否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惊动了沉睡在更深处、更恐怖的某种存在?

    谐律器真正的核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规律的、冰冷的脉动,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言今已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他低头看着怀中因恐惧(即使是昏迷中的)而颤抖的辛言,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右臂,感受着空荡荡的身边那缺失的铁蒺藜的重量。

    他们不仅失去了护身符,还可能唤醒了更可怕的猎食者。

    在这无尽的地底深渊,他们成了唯二的、带着诱人气味的活饵。

    言今缓缓抬起头,望向管道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那里是脉动传来的方向。他的眼中,疲惫与剧痛依旧,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正在缓缓凝聚。

    恐惧依旧存在,但退无可退。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未受伤的左臂,将辛言更紧地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共同抵御那来自地底深处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冷凝望。

    等待他们的,不再是寂静的逃亡。

    而是苏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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