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林府的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沈月娥站在通往外书房的回廊拐角,望着王善保家的那抹灰蓝色的身影——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绸缎夹袄,因走得太急而下摆翻飞,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硬的白棉裤脚,连带着绾发的银簪都晃得厉害,活像一只慌慌张张的灰雀,一头扎进了外书房那扇朱漆大门里。
那扇门“吱呀”一声合上,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沈月娥的视线隔断,却隔不断她心头翻涌的不安。邢夫人素来与王熙凤不对付,先前李瓶儿割腕闹自尽,她就明里暗里地挑唆,如今王善保家的这般急匆匆地去见老爷,是要告王熙凤管束不力?还是……另有更隐秘的图谋?
沈月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沈青刚送来的纸条一角,粗糙的纸边硌得她掌心发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追上去偷听的冲动——外书房外守着老爷的贴身小厮,个个都是精警的角色,稍有不慎就会露馅,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吴天佑欠赌债的消息赶紧告诉王熙凤,迟一分,就多一分变数。
她转身往抱厦走,脚下的绣鞋踩过积着薄霜的石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路过西北角小院时,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婆子们压低的呵斥声,间或夹杂着李瓶儿若有若无的啜泣,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这沉闷的午后。沈月娥脚步未停,心中却清明几分:李瓶儿这哭,怕是半真半假,她要的从不是同情,而是让林府乱起来,乱到有人愿意放她出去。
抱厦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苦茶味。沈月娥轻轻推开一条缝,就见王熙凤正坐在靠窗的紫檀木大椅上,头靠着椅背,双手用力按着太阳穴,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她身上那件石青缎绣暗纹的褙子,领口处沾了点墨渍——想来是方才处理李瓶儿的事时,随手扔在桌上的账本蹭到的,平日里最讲究体面的人,此刻却连这点细节都顾不上了。
平儿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刚温好的参茶,大气不敢出。见沈月娥进来,她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王熙凤正心烦。沈月娥点点头,放轻脚步走到桌前,刚要开口,王熙凤却先抬了眼,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戾气:“是不是那李瓶儿又作妖了?”
“不是,奶奶。”沈月娥垂眸,从袖口取出那张叠得整齐的纸条,双手递过去,“是关于吴天佑的消息,兄长那边刚递进来的。”
王熙凤睁开眼,接过纸条,指尖捻开时,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当看到“五千两赌债”“三日还清”几个字时,她猛地坐直身子,手里的纸条“啪”地拍在桌上,茶水都跟着晃了晃:“五千两?!好个不知死活的李瓶儿!好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吴天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凤目里寒光迸射:“我当吴天佑是色迷心窍,才死缠烂打,原来竟是被银子勾住了魂!李瓶儿这毒妇,是算准了吴天佑被赌债逼疯,才敢许他重金,让他来搅咱们林府的局——她是想让咱们嫌麻烦,放她出去;更想借着吴天佑的手,逼咱们动那笔她藏起来的脏钱!”
平儿在一旁听得心惊:“奶奶的意思是,李姨娘私放印子钱亏空的银子,还在她手里?”
“十有八九!”王熙凤冷笑一声,手指敲着桌面,“她一个被禁足的姨娘,连院门都出不去,若不是手里有银子能许诺吴天佑,那纨绔子弟能这么卖命?不过她也算错了一步——她找的不是虎,是条饿疯了的狗,一旦喂不饱,最先被咬的就是她自己!”
沈月娥轻声道:“可眼下这疯狗还在盯着咱们林府,若是三日一到,他拿不到钱,怕是会闹得更凶。”
王熙凤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转头对平儿道:“平儿,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第一,让人去城外‘聚赌坊’附近盯着,找机会把吴天佑欠赌债的消息透给那几个逼债的——就说吴公子正忙着追林府的姨娘,压根没心思筹钱,让他们赶紧去催,免得夜长梦多。第二,再让人去上元县的市井里‘念叨念叨’,就说咱们林府的李姨娘,早就因为私放印子钱被抄了私产,如今是个连首饰都当光的穷光蛋,让吴天佑趁早死了心!”
平儿眼睛一亮:“奶奶这是要让赌场的人去缠住吴天佑,断了他的念想!”
“正是这个意思。”王熙凤端起参茶喝了一口,语气稍缓,“他不是要钱吗?就让他先跟赌场的人去掰扯!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负债累累的县令之子,还有多少精力来骚扰咱们!”
平儿领命匆匆离去,抱厦里只剩下王熙凤和沈月娥两人。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吟。王熙凤靠回椅背上,目光落在沈月娥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这次的消息来得及时,多亏你机警。”
沈月娥垂下眼帘,手轻轻拢了拢衣襟:“能帮到奶奶,是妾身的本分。”
“你兄长倒是个有心的。”王熙凤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着桌沿,“不过我倒好奇,你兄长在城外做布庄生意,怎么会知道县令公子在赌场欠了债?这消息,可不是寻常市井能听到的。”
沈月娥心中一凛——王熙凤果然起了疑心。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面上却依旧平静,声音放得更柔:“奶奶有所不知,兄长的布庄要往赌场附近的铺子送货,前几日去对账时,碰巧听见赌场的掌柜跟打手们说的,说吴公子押了传家的玉佩,还欠着五千两,若是还不上,就要卸他一条胳膊。兄长怕这事牵扯到林府,心里不安,才托人绕了好几层关系,把消息递进来的。”
她说得半真半假,既点出了消息的“偶然”,又强调了沈青的“担忧”,合情合理。王熙凤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始终垂眸,神色恭谨,没有丝毫慌乱,才缓缓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兄长倒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轻重。如今林府多事之秋,府外能有个可靠的耳目,也是好事。”
沈月娥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但她也清楚,王熙凤心思缜密,今日虽没追问,日后未必不会再查,与沈青的联络,必须更隐秘才行。
从抱厦出来,沈月娥沿着抄手游廊往揽月轩走。廊下的灯笼还没点,昏沉沉的光线里,能看见墙角的秋海棠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晃荡。她心里沉甸甸的——李瓶儿和吴天佑的麻烦虽有了应对之法,但那本藏着秘密的账目,还有那位神秘的“表哥”,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回到揽月轩,沈月娥屏退了所有丫鬟,只留翠儿在门外守着。她走到妆台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紫檀木锦盒,锦盒里垫着厚厚的绒布,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旧书,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图纸。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图纸,展开在桌上——这张图纸是“表哥”托人送来的,上面用炭笔标注着“丙字七号库”的位置,旁边还写着“鼠患扰人”四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的。
沈月娥指尖拂过“丙字七号库”几个字,心中思绪翻涌。之前她只当这仓库是寻常的漕运货栈,可自从发现李瓶儿与吴县令早有往来,又私放印子钱亏空巨额银子后,她越来越觉得,这仓库绝不简单。“鼠患扰人”四个字,也绝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若是真的闹老鼠,怎么偏偏只扰这一个仓库?怕是有人在借着“鼠患”的名义,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把图纸重新叠好,放回锦盒,又拿起那本旧书。书页已经脆了,翻动时都要格外小心,里面夹着几张零散的纸,上面记着一些模糊的账目,大多是“某年月日,收某某货物若干”,没有具体的经手人,也没有货物的去向。沈月娥翻了几遍,依旧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不由得有些烦躁——她就像握着一把钥匙,却找不到对应的锁,只能眼睁睁看着危险逼近。
“姨娘,您歇会儿吧,都看了半个时辰了。”翠儿在门外轻声提醒,“灶上炖了您爱吃的银耳羹,我去给您端来?”
沈月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用了,你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翠儿推门进来,见桌上摊着旧书和图纸,连忙压低声音:“姨娘,这些东西……还是收起来吧,万一被人看见,又要惹麻烦。”
“我知道。”沈月娥点点头,“你去打听一下,府里最近有没有人去城南码头那边,尤其是跟漕运仓库有关的。还有,去账房问问,有没有关于‘丙字号’仓库的记录,别惊动其他人。”
翠儿心里一惊,但还是立刻点头:“奴婢知道了,这就去。”
翠儿走后,沈月娥重新将锦盒锁好,放进抽屉深处。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暗忖:那位“表哥”既然能送来图纸,肯定知道更多秘密,他迟迟不现身,到底是在等什么?是在等她找到更多证据,还是在利用她,试探林府的反应?
两日后,天难得放了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揽月轩的花厅里,暖洋洋的。沈月娥正坐在窗边绣帕子,忽听丫鬟来报,说薛宝钗来了。她连忙放下针线,起身相迎——自上次中秋节后,两人已有许久没见了。
薛宝钗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缎褙子,外面罩着一件藕荷色的披风,头上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清雅又不失华贵。她走进花厅,笑着道:“妹妹这几日可好?前几日听说林府有些热闹,还担心你受了牵连。”
“劳姐姐挂心,我一切都好。”沈月娥请她坐下,翠儿端上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又摆上一碟桂花糕,“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还不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薛宝钗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他近日想做漕运的生意,要宴请几位漕运上的管事,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既要雅致,又不能太张扬,免得引人注意。我想着妹妹在林府待得久,或许知道哪家酒楼或者别院合适,便过来问问。”
沈月娥心中一动,机会来了。她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说起漕运,我前几日听兄长提过一嘴,说城南码头那边近日不太平。好像是有几家丙字号的仓库闹鼠患,把里面的货物咬坏了不少,几家货栈的东主都快愁死了,正到处找人清剿呢。姐姐家若是要做漕运生意,可得叮嘱薛大哥,多留意些,别把货物存到那些有问题的仓库里。”
她故意把“丙字七号库”说成“丙字号仓库”,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把关键信息传递出去。说完,她抬眼看向薛宝钗,只见她执杯的手指微微一顿,原本平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薛宝钗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妹妹消息倒是灵通。可不是嘛,我也听人提过这事。说那‘鼠患’还挺奇怪,专挑些陈年的、不太起眼的旧货啃咬,新到的货物倒是一点没碰。几家东主疑心不是真的闹老鼠,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才下了大力气清剿,连夜里都派人守着。”
沈月娥的心猛地一跳!薛宝钗不仅接了她的话,还点出了“陈年旧货”和“故意为之”——这绝不是巧合!她是在确认她的消息,更是在向她传递更深的线索:那“鼠患”是人为的,目标是仓库里存放已久的旧货物,而那些旧货物,极可能与她追查的账目有关!“清剿”二字,更是暗示有人已经在行动了,说不定就是“表哥”背后的势力!
“竟有这种事?”沈月娥故作惊讶,眉头微蹙,“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可就麻烦了。那些东主也是倒霉,平白无故遭了这么大的损失。”
“谁说不是呢。”薛宝钗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不过也还好,听说那些被‘咬坏’的旧货,大多是些积压多年的布料、瓷器,不值什么大钱,损失倒也不算太大。对了,妹妹前几日绣的帕子,我还想着要看看呢,不知绣好了没有?”
沈月娥知道,薛宝钗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再聊下去只会引人怀疑,便顺着她的话头,取来刚绣好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几枝寒梅,针脚细密,颜色雅致。薛宝钗接过,连连称赞,两人又闲聊了些女红、诗词,半个时辰后,薛宝钗便起身告辞了。
送薛宝钗出门时,沈月娥悄悄塞给她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一枚用青金石雕成的小老鼠——这是她和“表哥”约定的信物之一,若是需要传递消息,可以用这个信物联系。薛宝钗接过荷包,指尖在上面轻轻捏了一下,会意地点点头,转身登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沈月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找到线索的激动,也有身处漩涡的不安。她知道,薛宝钗的话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该她主动出击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月娥借着协助王熙凤整理内宅账目的名义,开始频繁出入账房。账房设在东跨院,是一间宽敞的正屋,里面摆着十几排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账册,从日常采买到田庄收成,再到与商户的往来,一应俱全。管账的周先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为人谨慎,平日里除了王熙凤和负责采买的刘管事,很少让其他人随意翻阅账册。
沈月娥每次去,都会带上一碟周先生爱吃的花生糖,或是一壶刚温好的黄酒,陪他闲聊几句,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起来。周先生知道她是王熙凤信任的人,又瞧她行事稳妥,便渐渐放下了戒心,允许她翻阅一些不涉及核心的旧账册。
这日午后,沈月娥又来到账房,周先生正在核对今年田庄的收成账,见她进来,笑着道:“沈姨娘今日又来查账?”
“是啊,周先生。”沈月娥递上一碟刚做好的芝麻酥,“前几日听奶奶说,府里近几年的采买账有些乱,让我过来整理整理,也好给明年的采买做个参考。”
周先生接过芝麻酥,打开盖子闻了闻:“沈姨娘真是有心了,这芝麻酥闻着就香。你要查采买账,就在西边那排书架上,从右往左数第三层,都是近几年的采买副册。”
沈月娥道谢后,走到书架前,取下那叠采买副册。这些账册都是用宣纸装订的,封面贴着红色的标签,上面写着年份和“采买副册”四个字。她从最底下的一叠开始翻——那是五年前的账册,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上面的字迹是前一任管账先生写的,工整清秀。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记录——大多是采买的粮食、布料、笔墨纸砚等日常用品,金额不大,记录也很清晰。翻到三月中旬的一页时,她的手指忽然顿住了——上面写着:“三月十五日,采买笔墨纸砚一批,计墨五十锭、纸两百刀、笔一百支,共银一百五十两,向隆盛号采买。”
一百五十两?沈月娥心中疑惑——林府虽然人多,但笔墨纸砚的用量也不至于这么大,而且五十锭墨、两百刀纸,足够府里用大半年了,怎么会在三月中旬就采买这么多?更奇怪的是,这笔银子比市价高出了近三成——她之前听沈青说过,当时市面上最好的徽墨,一锭也不过一两银子,五十锭就是五十两,两百刀纸最多三十两,一百支笔二十两,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两,可账册上却写着一百五十两,这多出的五十两,去哪里了?
她继续往下翻,发现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几乎每个月都有向“隆盛号”采买笔墨纸砚的记录,每次的金额都不小,而且价格都比市价高出两三成。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些记录的经手人,大多是“李姨娘”——也就是李瓶儿!
沈月娥的心跳开始加速,她连忙把这几本账册都抽出来,堆在桌上,一页一页地找“隆盛号”的记录。半个时辰后,她统计了一下——五年间,林府向“隆盛号”采买笔墨纸砚的次数多达三十余次,总金额超过三千两,而且每次的经手人都是李瓶儿!
三千两银子!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李瓶儿一个姨娘,怎么会有权限频繁采买这么多笔墨纸砚?而且价格还比市价高这么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把这些账册放回原处,又走到东边的书架前——那里放着府里与官府往来的节礼账。她记得王熙凤说过,林府每年都会给地方官员送节礼,说不定能从里面找到些线索。
她取下五年前的节礼账,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着每年给各级官员送节礼的时间、物品和金额。翻到上元县令吴家的记录时,她的眼睛猛地亮了——上面写着:“腊月二十日,送上元县令吴大人节礼一批,计绸缎两匹、人参两盒、白银五十两,内宅由李姨娘经办,外院由刘管事经办。”
李瓶儿!又是李瓶儿!沈月娥握着账册的手开始发抖——原来李瓶儿与吴县令的往来,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她不仅借着采买的名义,从“隆盛号”套取银子,还负责经办给吴家的节礼,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隆盛号”的老板,会不会就是吴县令的人?李瓶儿套取的银子,是不是都送给了吴家?
“沈姨娘,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周先生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月娥连忙合上账册,转过身笑道:“找到了,谢谢周先生。我先把这些账册拿回去整理,明日再送回来。”
周先生点点头:“好,你小心点,别把账册弄坏了。”
沈月娥抱着账册,快步走出账房。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她似乎摸到了那团迷雾的边缘,可越靠近,就越觉得背后的黑暗深不可测。
回到揽月轩,沈月娥立刻把自己关在屋里,将从账房带来的账册摊在桌上,仔细核对“隆盛号”的采买记录和给吴家的节礼记录。翠儿端着晚饭进来时,见她还在对着账册发呆,不由得担心道:“姨娘,您都看了一下午了,先吃点饭吧,账册明天再看也不迟。”
沈月娥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翠儿,你去把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跟我说一下。府里最近有没有人去城南码头?还有,账房里有没有关于‘丙字号’仓库的记录?”
翠儿连忙道:“奴婢打听了,府里最近只有外院的张管事去过城南码头,说是去查看咱们府里存放在那边的一批粮食。至于‘丙字号’仓库,周先生说,咱们府里没有在那边存过货物,所以没有相关的记录。不过他说,‘隆盛号’好像在城南码头有个仓库,具体是哪个字号,他就不知道了。”
隆盛号在城南码头有仓库?沈月娥心中一动——难道“隆盛号”的仓库,就是“丙字七号库”?李瓶儿借着采买的名义套取银子,然后通过“隆盛号”,把银子存放在“丙字七号库”里,再暗中送给吴县令?而那所谓的“鼠患”,就是有人在查“隆盛号”和“丙字七号库”的账,想找出李瓶儿和吴县令勾结的证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是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厮来了。翠儿出去接了消息,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压低声音道:“姨娘,是沈公子那边传来的消息。”
沈月娥连忙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沈青用暗语写的消息,她对照着之前约定的暗语本,逐字逐句地解读:“隆盛号背景复杂,与漕帮、前宫内采办有关,长期租用丙字七号库,存放特殊货物。近日有不明身份者查隆盛号及丙字七号库旧账,疑与皇商苏家有关。苏家内部有新旧势力争斗,新势力欲清理旧势力残余。”
皇商苏家!沈月娥倒吸一口凉气——皇商苏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不仅垄断了宫里的不少采买生意,还与朝中许多官员有往来,势力庞大。没想到“隆盛号”和“丙字七号库”,竟然与苏家有关!
她重新梳理线索:李瓶儿与吴县令勾结,通过“隆盛号”套取林府银子,并存放在“丙字七号库”;“丙字七号库”是“隆盛号”租用的,而“隆盛号”与苏家的旧势力有关;苏家新势力想清理旧势力,所以派人以“鼠患”为名义,查“丙字七号库”的旧账,寻找旧势力的罪证;那位神秘的“表哥”,就是苏家新势力的人,他找到自己,是因为自己发现了李瓶儿的账目问题,想利用自己,从林府内部找到苏家旧势力与李瓶儿、吴县令勾结的证据!
原来如此!沈月娥终于明白了——她不是偶然卷入这场风波的,而是被苏家新势力选中的“棋子”。他们想借她的手,扳倒苏家旧势力在金陵的残余,同时也能打击与旧势力勾结的吴县令和李瓶儿。而她,若是想揭开林府账目的秘密,保护自己和沈家,就必须与他们合作,哪怕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利用。
“姨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翠儿见她半天没说话,担心地问道。
沈月娥摇摇头,把纸条烧了,灰烬扔进旁边的痰盂里:“我没事。翠儿,你去把那几本采买账册收好,锁在我床底下的箱子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碰。”
翠儿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把账册收好。沈月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寒意吹进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她不仅要应对林府内部的倾轧,还要在苏家新旧势力的争斗中周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她没有退路——李瓶儿和吴县令不会放过她,苏家旧势力也不会放过她,她只能往前走,找到足够的证据,握住能与苏家新势力平等对话的筹码,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几日,沈月娥表面上依旧平静地协助王熙凤打理内宅,暗地里却在密切关注着“隆盛号”和吴天佑的动向。平儿按照王熙凤的吩咐,把吴天佑欠赌债的消息透给了赌场的人,果然,没过几日,就听说吴天佑被赌场的打手堵在了上元县的一家酒楼里,不仅被揍了一顿,还被拿走了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玉佩。
吴天佑又气又怕,却不敢再去林府骚扰——他知道,李瓶儿拿不出钱来,再去也只是白费力气,反而可能被林府的人抓住把柄,送到应天府去。他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想让父亲吴县令帮他还赌债,可吴县令见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不仅没帮他,反而把他关在家里,禁了足。
李瓶儿在西北角小院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整日唉声叹气,原本还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神,渐渐又变得灰败起来。她知道,自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若是再想不出办法,恐怕真的要在这小院里待一辈子。
沈月娥得知这些消息后,并没有放松警惕——吴天佑虽然被禁足了,但吴县令和“隆盛号”的人还在,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而且,苏家新势力那边,也没有传来新的消息,那位“表哥”依旧没有现身,不知道在等什么。
这日夜里,沈月娥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窗边。揽月轩的窗户正对着府外的一条小巷,夜色深沉,小巷里没有一点灯光,只有偶尔传来的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黑暗,心中思绪万千。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哨音,从院墙外的小巷里传来——那哨音很细,像是夜风穿过树叶的声音,若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但沈月娥却浑身一僵,屏住了呼吸——这哨音的韵律,两短一长,再两短一长,分明是她幼时跟着府里的老嬷嬷学的联络方式!
那位老嬷嬷是她母亲的陪房,在她十岁那年就离开了林府,说是回乡下养老,可后来沈月娥才知道,老嬷嬷是被人秘密送走的,从此再也没有消息。老嬷嬷离开前,曾教过她这个哨音,说若是日后遇到危险,可以用这个哨音联系她留下的人。沈月娥一直以为这只是老嬷嬷的随口一提,没想到今日竟真的听到了这个哨音!
是老嬷嬷留下的人?还是……那位“表哥”?
沈月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往巷子里望去——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树影,看不到任何人影。哨音又响了一遍,还是两短一长的韵律,然后就消失了,只剩下夜风的“呜呜”声。
她站在窗边,久久没有动。这个哨音,绝不是巧合。那位“表哥”,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与老嬷嬷的渊源,他到底是谁?他现在现身,是有新的消息要传递,还是想与她见面?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青金石小老鼠——那是她与薛宝钗约定的信物,也是与“表哥”联系的信物。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应,可又担心这是个陷阱——若是苏家旧势力的人知道了这个哨音,故意设下圈套等着她,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巷子里又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轻轻踩过落叶的声音。沈月娥连忙关上窗缝,退到屋里,心脏“砰砰”地跳着。
她知道,那位“表哥”已经来了,他就在院墙外,等着她的回应。而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是相信他,出去见他?还是继续等待,寻找更安全的时机?
夜色更深了,揽月轩里一片寂静,只有沈月娥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呼啸声。她站在屋中央,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青金石小老鼠,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不能再等了,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再也找不到揭开真相的线索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条缝,朝着院墙外的小巷,吹了一声同样的哨音——两短一长,清晰而坚定。
哨音落下后,巷子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渐渐朝着窗户的方向靠近。沈月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剪刀——那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
窗户被轻轻敲了三下,然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沈姨娘,别来无恙?”
是那位“表哥”的声音!沈月娥浑身一震,她终于要见到这位神秘的“表哥”了!他到底是谁?他又会带来什么新的消息?
(本集完)
第55集 《祸水东引险脱身》 简单内容提示:
吴天佑被赌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可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林家声誉及发可危。沈月娥利用手中掌握的关于李瓶儿与“隆盛号”、吴天佑巨债的线索,设计了一个局。或许是通过匿名信等方式,将祸水引向真正的幕后黑手,让吴天佑和李瓶儿去撕咬他们。计划实施过程中充满变数和危险,沈月娥险些暴露自己,但最终凭借急智和或有的外部暗中协助,成功抽身。此计使得林府内部矛盾公开化、白热化,吴天佑和李瓶儿如同疯狗般咬向新的目标,暂时无暇顾及沈月娥,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被祸水东引的势力会如何反击?沈月娥此举是否真的能摆脱危机,还是引发了更大、更不可控的风暴?那位“表哥”在暗中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