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林府,总带着股洗不掉的湿冷。西北角那处小院本就偏僻,自打李瓶儿被禁足,更是连廊下的灯笼都换了盏蒙尘的,白日里瞧着萧索,夜里只剩几星微弱的烛火,像风中随时会灭的萤火。
那日午后的哭闹,原是李瓶儿趁看守婆子换班的空当,将瓷碗砸在青石板上,哭喊着“冤枉”“要见老爷”。声音起初还尖厉,隔着两道月亮门飘到前院采买婆子的耳中,可没等传到主子们的院落,就被赶来的管事婆子捂住了嘴——一块浸了水的帕子堵得严严实实,连带着那点反抗的力气,都被拖拽着塞回了正屋。
“再闹,就把你锁进柴房!”管事婆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淬着冰,“林府的脸,还不够你丢的?”
李瓶儿趴在冰凉的炕沿上,头发散乱地遮住脸,肩头却不再颤抖。她知道,这一闹不是为了真能见到林庆堂,不过是投石问路——她要看看,这府里还有谁会在意她的动静,更要看看,那藏在暗处的人,会不会接收到她的信号。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她就听见院外两个婆子在低声议论:“太太那边知道了吗?”“平儿姑娘刚让人来问了句,没说别的,只让看紧点。”“我瞧着李姨娘不像真疯,倒像是……故意闹给人看的。”
李瓶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快得像错觉。
而此时的揽月轩里,沈月娥正对着窗台上一盆秋海棠出神。翠儿端着刚温好的杏仁酪进来,见她盯着花叶上的露珠发呆,忍不住轻声道:“姨娘,这几日天凉,您别总对着窗,仔细受了寒。”
沈月娥回过神,接过白瓷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暖意,才缓缓开口:“方才路过穿堂,听见采买下人在说西北角的事,说李姨娘又闹了?”
翠儿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可不是嘛!不过管事婆子压下去了,府里主子们好像都没当回事,就凤二奶奶让人查了查是谁走漏的话。”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件事,刚才去账房取东西,听见张妈妈跟刘管事说,外头好像有位公子哥,在打听咱们府里女眷的事,还说……还说见过一位‘颜色极好’的姨娘,想求见呢。”
“哦?”沈月娥握着瓷碗的手微微一顿,杏仁酪的甜香似乎都淡了几分,“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吗?”
“还不清楚,张妈妈说那公子衣着华贵,身边跟着好几个随从,看着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就是说话没个正形,问起女眷时眼神轻佻得很。”翠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种外男打听内眷的事很不齿。
沈月娥没再说话,只望着窗外飘落的一片海棠叶出神。李瓶儿刚闹过,外头就来个打听“颜色极好”姨娘的公子,这未免也太巧了。她想起李瓶儿刚进府时的模样,一身水绿绫罗,眉眼间带着股勾人的媚气,确实担得起“颜色极好”四个字。更重要的是,李瓶儿并非安分之人,当初私放印子钱,就敢瞒着府里上下,如今被禁足,未必就真的断了所有念想。
这念头刚落,就见平儿掀着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月娥妹妹,二奶奶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沈月娥放下瓷碗,跟着平儿往王熙凤的抱厦走。路过抄手游廊时,见几个洒扫的丫鬟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们过来,慌忙散开,却还是有零星的话语飘进耳中:“……听说那公子是上元县来的……”“上元县?那不就是县令的地盘?”“可不是嘛!我听门房说,那公子还递了拜帖,指名要见李姨娘呢!”
沈月娥心头一沉。上元县令的人?官面上的牵扯,可比后宅妇人的算计棘手多了。
到了抱厦,就见王熙凤正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烫金拜帖,脸色沉得像锅底。桌上的官窑青瓷茶盏还冒着热气,却没人动。
“你来了。”王熙凤抬眼看向沈月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你看看这东西,简直是岂有此理!”
沈月娥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写着“晚生吴天佑拜会林府李姨娘”,字迹张扬,墨色浓艳,透着股不谙世事的狂妄。她指尖划过“吴天佑”三个字,忽然想起之前听父亲提过,上元县令姓吴,独子名叫吴天佑,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仗着父亲的权势,在金陵城外围横行霸道,不少商户都吃过他的亏。
“是上元县令的公子?”沈月娥抬头问道。
王熙凤重重“嗯”了一声,将拜帖扔在桌上:“刚让平儿去查了,可不是他嘛!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也敢跑到林府来放肆,还指名道姓要见一个被禁足的姨娘,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平儿在一旁补充道:“门房说,今早来的小厮还带了个锦盒,说是给李姨娘的‘薄礼’,门房没敢收,直接把人轰走了,这才赶紧来报。”
“轰走了也没用!”王熙凤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凤目扫过沈月娥,“月娥,你心思细,你说说,这李瓶儿是怎么跟吴天佑扯上关系的?是禁足前就勾搭上了,还是禁足后有渠道跟外界通联?”
沈月娥垂首道:“二奶奶,依我看,两种可能都有。李瓶儿刚进府时,常跟着太太去寺庙上香,或许那会儿就被吴天佑瞧见了;至于通联渠道……她身边原来有个叫春桃的丫鬟,手脚伶俐,后来被调到了外院打杂,说不定还在暗中给她传递消息。”
王熙凤眼睛一亮:“春桃?我倒把她忘了!平儿,立刻让人把春桃带过来,我要亲自问!”
平儿刚应声要走,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奶奶!不好了!那吴公子……吴公子亲自来了,带着好几个人,就在府外的街巷口,坐着马车晃悠呢!”
王熙凤一听这话,气得差点把桌上的茶盘掀了。她快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林府大门外的街巷口,停着一辆黑漆马车,车辕上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马车旁站着四个身穿青色短打的豪奴,腰间都别着短刀,神态倨傲地扫视着过往行人。而车帘半掀,露出一个身穿宝蓝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斜倚在车座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目光轻佻地盯着林府的朱红大门,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简直是欺人太甚!”王熙凤放下窗帘,声音都在发颤,“他这是故意给林府难堪!让左邻右舍都看着,说我们林家治家不严,连外男都敢上门骚扰内眷!”
沈月娥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二奶奶,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那吴天佑既然敢来,就是有恃无恐,咱们若是硬拼,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先让人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再做打算。”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你说得对。平儿,你去安排两个稳妥的下人,装作路过,听听那吴天佑跟下人说什么,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另外,让门房把大门关紧,不许任何人出去,也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来。”
平儿领命而去。王熙凤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觉得茶水又苦又涩。她看向沈月娥:“月娥,你说这吴天佑到底想干什么?若是真对李瓶儿有意思,也不该如此张扬,他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沈月娥沉吟道:“二奶奶,依我看,他要么是真蠢,觉得凭着父亲的权势,没人敢惹他;要么就是别有所图。李瓶儿虽被禁足,但毕竟是林府的姨娘,他如此纠缠,说不定是想借此拿捏林家,或是……有其他人在背后挑唆。”
“挑唆?”王熙凤皱眉,“谁会挑唆他来对付林家?”
沈月娥摇了摇头:“现在还说不好。不过,咱们得尽快查清楚李瓶儿和吴天佑的关系,还有春桃那边,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正说着,平儿就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二奶奶,那吴天佑根本就是来挑衅的!我让人听见他跟下人说,‘林府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靠祖荫的破落户,连个姨娘都护不住’,还说……还说明日要带更多人来,亲自‘请’李姨娘出来喝茶!”
“反了他了!”王熙凤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都震得跳了起来,“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也敢如此狂妄!平儿,去备车,我要亲自去见老爷,这事必须让老爷定夺!”
沈月娥连忙拦住她:“二奶奶,老爷刚从衙门回来,说不定还在休息,咱们不如先等等,等傍晚老爷歇透了,再跟他细说。况且,这事若是闹到老爷面前,免不了要追究内宅看管不力的责任,二奶奶您……”
王熙凤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虽掌管内宅,但若真追究起来,李瓶儿被禁足还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她这个管家奶奶难辞其咎。邢夫人本就看她不顺眼,若是抓住这个把柄,指不定会在老爷面前说什么坏话。
“那你说怎么办?”王熙凤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
沈月娥道:“不如先派人去上元县衙,给吴县令递个话,说他公子在林府外喧哗,影响了林府安宁,请他约束一下。若是吴县令懂事,自然会管着吴天佑;若是他不管,咱们再告诉老爷,也不算晚。”
王熙凤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就按你说的办,让刘管事去一趟县衙,态度客气些,但话要说到点子上,让吴县令知道,这事若是闹大了,对他也没好处。”
刘管事领命去了。可谁也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刘管事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说吴县令正在会客,让他在偏厅等了半个时辰,最后只让师爷传了句话:“犬子年幼,不懂事,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林府海涵。下官会好好管教他的。”
“海涵?管教?”王熙凤冷笑一声,“这分明是敷衍!我看那吴县令,根本就没把咱们林家放在眼里!”
沈月娥心中也是一沉。吴县令的态度,分明是纵容。看来,这吴天佑的背后,有他父亲在撑腰。事情,恐怕比她们想的还要复杂。
傍晚时分,林庆堂终于从外院回来了。他刚走进花厅,就见王熙凤和邢夫人都在,两人脸上都带着焦急,显然是等了许久。
“老爷,您可回来了!”邢夫人率先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担忧,“今日府里出了大事,您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可就慌了神了!”
林庆堂皱了皱眉,脱下身上的藏青官袍,递给旁边的小厮,沉声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王熙凤连忙上前,将吴天佑上门骚扰李瓶儿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从早晨小厮递拜帖,到吴天佑亲自来街巷口挑衅,再到派人去县衙却被敷衍,事无巨细,都讲得清清楚楚。
林庆堂的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一个上元县令的儿子,也敢在我林府门前撒野?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律法?”
“可不是嘛!”邢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爷,这事儿说出去,咱们林家的脸可就丢尽了!外头人还以为咱们林家怕了一个小小的县令,连内眷都护不住呢!还有那李瓶儿,真是个祸根,都被禁足了还能惹出这么大的事,依我看,就该把她送到家庙去,省得留在府里丢人现眼!”
王熙凤瞪了邢夫人一眼,却没敢反驳。她知道,邢夫人这话虽刻薄,却也说到了林庆堂的痛处——林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若是这事传出去,林庆堂在官场上都会抬不起头。
林庆堂果然皱紧了眉头,看向王熙凤:“凤哥儿,你是怎么管的内宅?李瓶儿被禁足,怎么还能跟外男扯上关系?还有,那吴天佑都闹到府门口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王熙凤心头一紧,连忙跪下:“老爷,是媳妇失职。不过媳妇也是怕您在衙门里操劳,不想让您分心,本想自己处理好,没想到……”
“没想到那吴县令如此纵容儿子,对吧?”林庆堂打断她的话,语气缓和了几分,“起来吧,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那吴天佑是个纨绔,吴县令又护短,你一个内宅妇人,确实不好处理。”
王熙凤站起身,松了口气。
林庆堂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声道:“这事不能硬拼。吴天佑虽蠢,但他毕竟是官眷,若是咱们动了他,传出去就成了林家仗势欺人,反而落了把柄。况且,上元县虽小,但吴县令在地方上也有些人脉,若是把他逼急了,在背后给咱们使绊子,反而麻烦。”
邢夫人急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难道就让那吴天佑天天在府门口骚扰?”
“当然不能。”林庆堂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凤哥儿,你明日备一份厚礼,亲自去上元县衙拜访吴县令。记住,态度要客气,就说底下人不懂事,可能有什么误会,冲撞了吴公子,请他严加管束。若是他识相,自然会管着吴天佑;若是他不识相,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王熙凤一愣:“老爷,咱们还要给他送礼?”
林庆堂点头:“这不是送礼,是给吴县令一个台阶下。他若是懂事,就该知道,林家不是他能招惹的。若是他还纵容儿子,那就是不给咱们林家面子,到时候,咱们再上报应天府,说他纵容儿子骚扰官眷,败坏风气,看他这个县令还能不能坐稳!”
王熙凤恍然大悟:“还是老爷想得周全!媳妇明日一早就去准备。”
林庆堂又叮嘱道:“记住,去了县衙,只说误会,别提吴天佑挑衅的事,也别提李瓶儿的不是。咱们要占住理,让吴县令知道,这事若是闹大了,对他没好处。”
“媳妇记住了。”
“还有,”林庆堂看向邢夫人,“你也约束好自己院里的人,不许在外头乱嚼舌根,若是让我听见府里有什么流言蜚语,唯你是问!”
邢夫人脸色一白,连忙点头:“老爷放心,妾身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王熙凤就开始精心准备礼物。她让人从库房里取出一匹上等的杭绸,又挑了一对和田玉坠,还有两盒名贵的人参,都用精致的锦盒装好,外面裹着红绸,看着十分体面。
一切准备妥当,王熙凤带着平儿,坐上马车,往上元县衙而去。马车行驶在金陵城的街道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王熙凤的脸上,却没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心里清楚,这次去县衙,说是拜访,实则是妥协,若是吴县令不买账,后续的麻烦只会更多。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县衙的门房见是林府的马车,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吴县令的师爷就出来了,满脸堆笑地将王熙凤迎了进去。
县衙的后宅不算奢华,但布置得十分雅致,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满院都飘着甜香。吴县令穿着一身便服,坐在正厅的主位上,见王熙凤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凤二奶奶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王熙凤微微屈膝行礼:“吴大人客气了。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件事想跟大人商议,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二奶奶请坐。”吴县令示意王熙凤坐下,又让人奉上茶水,“不知二奶奶有何事指教?”
王熙凤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吴大人,想必您也知道,昨日犬子吴公子去了林府,还递了拜帖给府里的一个姨娘。实不相瞒,那姨娘因犯了错,正在府里禁足,不便见客。府里的下人不懂事,可能冲撞了吴公子,还望大人莫要见怪。今日特来给大人赔个不是,还请大人严加管束犬子,莫要再为了这点误会,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吴县令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二奶奶说的是哪里话!犬子年幼无知,不懂规矩,冲撞了林府,是下官管教无方。下官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去打扰林府的安宁。”
王熙凤心中一喜,刚想再说些客气话,就见吴县令话锋一转:“不过,二奶奶,说句实在话,犬子也是年少慕少艾,一时糊涂。那李姨娘既然能让犬子如此上心,想必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若是林府不嫌弃,不如……”
王熙凤脸色一变,连忙打断他的话:“吴大人,这话可就不妥了。李瓶儿是林府的姨娘,怎么能说这种话?大人还是好好管教吴公子,让他断了这个念想才是。”
吴县令见王熙凤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只笑道:“二奶奶说的是。下官知道了,一定好好管教犬子。二奶奶今日送来这么多贵重的礼物,下官实在是受之有愧。”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王熙凤站起身,“既然话已经传到了,那妾身就不打扰大人了,先行告辞。”
吴县令起身相送:“二奶奶慢走,下官就不远送了。”
走出县衙,坐上马车,平儿忍不住问道:“二奶奶,您看吴县令这态度,像是会管教吴公子吗?”
王熙凤冷笑一声:“哼,他嘴里说的好听,心里指不定怎么纵容呢!你没听见他刚才那话吗?还想让李瓶儿跟吴天佑,简直是痴心妄想!我看啊,这吴天佑,怕是还会来骚扰。”
平儿担忧道:“那可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天天防着他吧?”
王熙凤揉了揉眉心:“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回去跟老爷禀报,看看老爷怎么说。”
果然,正如王熙凤所料,吴天佑的骚扰并没有停止。他不再亲自来林府门口,却换了别的法子——先是让人往林府的角门塞了好几封诗词香囊,里面的诗句暧昧不清,不堪入目;接着,又打听着林府女眷要去报恩寺上香,提前在寺庙门口等着,虽没敢上前,却一直盯着林府的马车,眼神轻佻,引得寺庙里的僧人都频频侧目;更过分的是,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李瓶儿喜欢香料,竟让人送了几盒名贵的龙涎香进来,虽然大部分都被门房拦截了,但还是有一盒被一个贪心的婆子偷偷送进了西北角小院。
消息传到王熙凤耳中时,她正在核对账目,气得直接将账本摔在了桌上:“这个吴天佑!真是给脸不要脸!看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以为咱们林家好欺负!”
沈月娥刚好来送刚绣好的帕子,见她如此生气,连忙劝道:“二奶奶,您别气坏了身子。那吴天佑既然如此不知好歹,咱们也不必再客气。不如就按老爷之前说的,若是他再敢来,就直接让人拿了他的下人,扭送去应天府衙,告他一个骚扰官眷的罪名!”
王熙凤眼睛一亮:“你说得对!我之前还想着给吴县令留面子,现在看来,根本没必要!平儿,你去告诉门房,若是再看见吴天佑的人来,不管是送东西还是递信,直接拿下,送到应天府去!我倒要看看,是他县令公子的名头硬,还是大周的王法硬!”
就在王熙凤准备动手之际,沈月娥却接到了沈青传来的消息。
那日午后,翠儿从外面采买回来,悄悄递给沈月娥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沈月娥打开一看,上面是沈青的字迹,写着:“吴天佑在城外‘聚赌坊’欠下五千两赌债,债主限三日还清,否则卸其手臂。”
沈月娥的手猛地一紧,纸条都被攥出了褶皱。五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吴天佑虽是县令之子,也未必能拿出这么多钱。她忽然想起之前查李瓶儿私放印子钱的事,当时账面上少了一大笔银子,李瓶儿却始终说不出钱的去向。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浮现:李瓶儿是不是用那笔亏空的银子,向吴天佑许诺,只要他帮自己脱困,就帮他还清赌债?而吴天佑之所以如此疯狂地骚扰林府,就是为了逼林家放出李瓶儿,好拿到那笔银子!
若是这样,那李瓶儿就太疯狂了!她不仅私自动用府里的银子,还勾结外男,这若是被林庆堂知道,轻则被送到家庙,重则恐怕性命难保!更重要的是,吴天佑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若是李瓶儿拿不出银子,他会不会反过来报复林家?
沈月娥越想越心惊,她知道,这件事必须立刻告诉王熙凤。可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抱厦时,翠儿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姨娘!不好了!西北角小院出事了!”
沈月娥心里一沉:“出了什么事?”
“李姨娘……李姨娘用碎瓷片划伤了手腕!”翠儿喘着气,声音都在发抖,“刚才看守的婆子来报,说李姨娘砸碎了屋里的瓷枕,用碎片划了手腕,流了好多血,还说若是见不到老爷,就死在院里!现在院里乱成一团,管事婆子已经让人去报二奶奶了!”
沈月娥脚步一顿,心中疑窦丛生。李瓶儿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这个时候自残,还点名要见老爷,难道她知道了吴天佑赌债的事,怕吴天佑狗急跳墙,所以想用自残来逼林家放了她?
“走,咱们去看看。”沈月娥快步往外走,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李瓶儿自残,吴天佑赌债缠身,还有那本神秘的账目,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林府都缠了进去,而她,就处在这张网的中心,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刚走到穿堂,就见一群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地往西北角小院跑,为首的是王熙凤身边的大丫鬟丰儿。丰儿见了沈月娥,连忙停下脚步:“月娥姨娘,二奶奶让您也过去一趟,说是李姨娘那边情况紧急,需要您帮忙照看一下。”
沈月娥点了点头,跟着丰儿往西北角小院走。路上,丰儿低声道:“姨娘,您可得小心点。李姨娘这次怕是来真的,手腕上的伤口看着挺深,血流了一地,管事婆子都吓哭了。”
沈月娥没说话,只加快了脚步。她倒要看看,李瓶儿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样。
到了小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李瓶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带着几分凄厉:“我要见老爷……我有话要跟老爷说……若是见不到老爷,我就死在这里……”
王熙凤已经到了,正站在院门口,脸色铁青地看着里面。见沈月娥来了,她低声道:“你进去看看,她的伤怎么样了,别真出了人命。”
沈月娥走进正屋,就见李瓶儿躺在炕上,手腕上缠着一块白布,上面渗满了鲜血。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带着几分倔强,见沈月娥进来,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没说话。
沈月娥走到炕边,拿起她的手腕看了看,伤口不算太深,只是划在了血管上,所以流了不少血,只要好好包扎,很快就能愈合。她放下李瓶儿的手,轻声道:“李姨娘,你这又是何苦?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用自残来要挟?”
李瓶儿冷笑一声:“好好说?我在这院里被关了这么久,谁听过我说的话?若不是用这法子,我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老爷!”
“你想见老爷,到底有什么事?”沈月娥问道。
李瓶儿却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坚定地望着屋顶,显然是铁了心要见到林庆堂才肯罢休。
沈月娥无奈,只好走出屋,跟王熙凤禀报:“二奶奶,李姨娘的伤不重,只是想借此见老爷。”
王熙凤皱紧眉头:“她想见老爷,我偏不让她见!平儿,让人把她看好了,不许任何人给她传递消息,也不许她再闹出什么动静!若是她再敢自残,就直接把她绑起来!”
平儿刚应声,就见一个小厮跑了进来:“二奶奶,老爷听说李姨娘自残,已经往这边来了!”
王熙凤脸色一变:“什么?老爷怎么知道的?”
“是……是邢夫人身边的王善保家的去告诉老爷的。”小厮低声道。
王熙凤咬了咬牙,心中暗骂邢夫人多管闲事。她知道,林庆堂既然来了,肯定要见李瓶儿,到时候,还不知道李瓶儿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多时,林庆堂就来了。他走进小院,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屋里的景象,对王熙凤冷声道:“让开,我要进去看看。”
王熙凤不敢阻拦,只好让开了路。林庆堂走进正屋,见李瓶儿躺在炕上,手腕缠着带血的白布,脸色苍白,心中也有几分不忍,但更多的是愤怒:“你闹够了没有?用自残来要挟我,你以为我会饶了你?”
李瓶儿见林庆堂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林庆堂喝止:“别动!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快说!”
李瓶儿眼泪又流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委屈:“老爷,妾身是被冤枉的!私放印子钱的事,妾身是一时糊涂,可妾身对老爷是真心的!如今外面有人骚扰妾身,妾身被困在这院里,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求老爷放妾身出去,妾身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事了!”
林庆堂皱眉:“外面骚扰你的人,我已经让凤哥儿去处理了,你不用管。至于放你出去,你就别想了,在这院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李瓶儿没想到林庆堂会这么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那吴公子……吴公子还在外面等着,若是妾身不出去,他说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林庆堂脸色一沉:“你还敢提吴天佑?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来骚扰林府?你若是再敢跟他有牵扯,休怪我无情!”
说完,林庆堂转身就走,根本不给李瓶儿再说话的机会。
走出屋,林庆堂对王熙凤道:“把她看好了,不许她再跟外界有任何联系。若是再闹出什么事,你这个管家奶奶也别当了!”
王熙凤连忙点头:“老爷放心,媳妇一定看好她。”
林庆堂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熙凤松了口气,刚想让人加强对李瓶儿的看管,就见沈月娥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二奶奶,我有件事要跟您说,关于吴天佑的。”
王熙凤一愣,随即带着沈月娥走到院外的回廊上:“什么事?”
沈月娥将沈青传来的消息告诉了王熙凤,包括吴天佑欠下五千两赌债,以及自己的猜想。
王熙凤听完,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你是说,李瓶儿用亏空的银子,许诺帮吴天佑还债,让他来骚扰林府,逼咱们放了她?”
沈月娥点头:“可能性很大。否则,吴天佑一个纨绔子弟,怎么会如此疯狂地纠缠一个被禁足的姨娘?而且,他刚好在这个时候欠下巨额赌债,未免太巧了。”
王熙凤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李瓶儿,真是疯了!她不仅私放印子钱,还勾结外男,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她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二奶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沈月娥急道,“吴天佑的债主限他三日还清赌债,如今已经过了两日,若是他拿不到钱,说不定真的会对林家不利。咱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要么找到李瓶儿亏空的银子,要么阻止吴天佑报复。”
王熙凤皱紧眉头:“可咱们现在连李瓶儿把银子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至于吴天佑,咱们已经准备告他骚扰官眷了,若是他敢来,正好拿他归案。”
沈月娥摇头:“二奶奶,吴天佑现在是破釜沉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咱们不能只等着他来,得主动出击。不如,咱们先找到吴天佑的债主,跟他商量一下,延长还债的期限,或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翠儿匆匆跑了过来:“姨娘!二奶奶!不好了!王善保家的带着两个婆子,往老爷的外书房去了,好像是要去告状!”
沈月娥和王熙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人,她这个时候去外书房,肯定是去告她们的状,说不定还会把李瓶儿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一遍。
“走,咱们去看看!”王熙凤快步往外走,沈月娥连忙跟上。
两人刚走到通往外书房的回廊,就见王善保家的已经进了外书房的门。王熙凤想进去,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住了:“二奶奶,老爷正在会客,不让人进去。”
王熙凤只好停下脚步,心中却焦急万分。她知道,邢夫人一直想夺她的管家权,若是这次被王善保家的告倒,她这个管家奶奶怕是真的做不成了。
沈月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二奶奶,别着急。王善保家的就算告状,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咱们先回去,等老爷出来,再跟他解释。”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急也没用,只能等。
两人转身往回走,刚走到抄手游廊,就见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沈月娥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李瓶儿以死相逼,吴天佑赌债缠身,邢夫人伺机夺权,还有那本神秘的账目和漕运仓库的秘密……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林府都笼罩其中,而她们,就处在这张网的中心,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王熙凤道:“二奶奶,咱们不能再等了。明日,咱们就去应天府告吴天佑骚扰官眷,同时,派人去查李瓶儿亏空的银子,一定要在吴天佑报复之前,找到应对之策。”
王熙凤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姐妹同心,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
然而,她们都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王善保家的去外书房,不仅仅是为了告她们的状,更是为了透露一个关于漕运仓库的秘密——一个足以让整个林家陷入灭顶之灾的秘密。
沈月娥站在廊下,望着雨中的庭院,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而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在这场暗流汹涌的斗争中,保住自己,也保住沈家。
第54集 《月娘表哥现端倪》 简单内容提示:
在应对李瓶儿和吴公子带来的危机时,沈月娥委托沈青或通过薛宝钗的渠道,对那位神秘“表哥”及“丙字七号库”的调查,终于有了初步进展。调查发现,“丙字七号库”的实际控制者可能与皇商苏家有关,而那位“表哥”使用的云纹标记,经过查证,确实与苏家内部某个隐秘派系使用的标记高度相似。沈月娥开始思考,苏家的人为何要暗中帮助自己?是与林老爷的政敌有关?还是苏家内部斗争,想借她的手除掉林家内部的某些人?或是与沈家祖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表哥”身份的初步显露,带来了新的信息和可能的助力,但也意味着沈月娥被卷入了更庞大的势力博弈之中,风险倍增。这位“表哥”接下来是否会有更直接的接触?他提供的关于漕运仓库的线索,能否帮助沈月娥解开账目之谜,甚至应对眼前的危机?苏家卷入的真相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