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注意到，隔壁房间的茶博士，在给他们续水的时候，耳朵动了动。
也没注意到，送果盘的小二，眼神在他和王豹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更没注意到，他赏给王豹的一块玉佩，第二天其拓印图样就出现在了林火的书案上。
林火看着手下人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赵峥的每一次会面，每一句许诺。
“呵。”
“这位王爷还真是……单纯得可爱。”
冯毅站在一旁，面露忧色。
“大人，他这是在挖我们的墙角啊！”
“而且明目张胆！”
“挖？”
林火把密报丢进火盆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让他挖。”
“他这是在帮我们试探人心呢。”
林火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一个空头支票就想收买人心？”
“他把这些能在乱世里活下来的人当傻子了。”
“黑风寨的王豹转头就会把王爷的许诺当成筹码，来跟我们抬价。”
“刘家会评估，一个失势王爷的口头承诺和我这安州之主的实际利益，哪个更重。”
“王爷越是上蹿下跳，就越是能帮我们筛选出哪些人是真正的投机者，哪些人是首鼠两端的墙头草。”
“而且他这么一闹，京城那些人的目光不就都集中到他身上去了吗？”
“一个意图染指军权、私下结交地方势力的王爷……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冯毅恍然大悟。
“大人，您是想让他当我们的挡箭牌？”
“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林火淡淡道，“派人盯紧了，他见了谁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能漏。”
“这些以后都是能救我们命的证据。”
……
京城。
丞相府。
陈北舟手中的青瓷茶杯。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
所有密报都指向一件事。
安州非但没有被北狄和贫瘠拖垮，反而疯狂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迅速膨胀。
“商贾云集……新作坊日夜不休……流民归心……”
陈北舟念着密报上的字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让他不安的，是关于林火声望的描述。
“安州百姓只知有林将军，不知有朝廷。”
“周边郡县，遇事不决竟派人往安州求助。”
这已经不是一个边将了，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军阀！
他当初让齐镇北把林火去安州，是想借刀杀人。
可现在这把刀不仅没断，反而越来越锋利，甚至隐隐有了对准自己的迹象。
“不能再等了。”
陈北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提起笔，迅速写下一封密信，用火漆封好。
“来人！”
“立刻用最快的渠道送给齐镇北。”
“告诉他，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
“偷，也得把林火炼铁和火药的方子给我偷出来！”
“如果偷不到就给我制造事端！”
“挑拨他跟那个蠢货王爷的关系，让他们狗咬狗！”
“煽动安州的士族豪强，说林火要夺他们的田产！”
“总之把安州的水给我搅浑！”
“再不行……”
陈北舟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就想办法削了他的兵权！”
“找个由头把他调离安州！”
“哪怕是明升暗降调回京城！”
“总之安州绝不能成为他林火的安州！”
……
齐镇北的帅帐内。
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已经被他反复看了好几遍。
作为军人，他打心底里佩服林火。
是林火用匪夷所思的方法，守住了摇摇欲坠的安州。
是林火让他的镇北军伤亡锐减，让边境的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更是林火，让他看到了击败北狄的希望。
可他同时也是丞相提拔起来的人，他的家族荣辱都系于陈北舟一身。
违抗命令，就是背叛。
可执行命令……
齐镇北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安州城墙上那些精神饱满的士兵，那些新式连弩射出的漫天箭雨，还有林火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自毁长城，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再无挣扎，只剩决断。
他不能背叛丞相，但他也绝不能伤害林火。
那就只能走第三条路了。
第二天，齐镇北以商议秋季联合防御为名亲自前往官署里见到了他。
屏退左右后，齐镇北看着一脸平静的林火，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他沉默了片刻，才组织好语言。
“林将军安州最近……”
“很热闹啊。”
林火亲自为他续上茶，微微一笑。
“托齐将军的福还能勉强维持。”
齐镇北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热闹是好事但也容易引人注目。”
“京城里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安州如此兴旺。”
“树大招风。”
“有些关系特别是和周边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还有……”
“将军需得谨慎处理，万万不可授人以柄。”
说完这句话，齐镇北没有直接说出丞相的命令。
这是在提醒，也是在示好。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林火。
林火的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他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直到齐镇北说完，他才抬起头，迎上对方复杂的目光。
忽然，林火笑了。
“多谢齐将军提醒。”
短短六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追问，却代表着他完全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
送走齐镇北，林火独自一人站在官署的最高处。
安州吸引着各方的目光和行动。
林火知道，发展的窗口期可能不会太长了。
林火决定，办一场庆典。
不为奢华，只为告诉所有人——在安州跟着他林火，有饭吃，有肉吃，能活下去。
……
夜晚，安州城内最大的校场上。
巨大的铁锅里炖着整只的羊。
安州军民同席而坐，没有官兵与百姓的分别。
士兵们把烤好的肉块递给身边的孩童，老人们则笑着给巡逻的士兵碗里满上热酒。
“林将军万岁！”
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嗓子，瞬间点燃了全场。
“林将军万岁！”
高台上，林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举起酒碗，朝台下万千军民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庆典的高潮，是一场小型的军械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