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央扫黑办专项行动指挥部。
气氛,仿佛从冰点瞬间被引爆的沸油。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不再是单调的灰色瀑布流。
一道道数据洪流涌入,经过超级计算机的极速渲染,一个庞大而精细的三维立体模型,在屏幕中央缓缓浮现、旋转。
那正是塔寨的制毒工场。
它像一座被神明之手剖开的蜂巢,每一个车间,每一条管道,每一个通风口,甚至每一个螺丝钉的位置,都以毫米级的精度被还原出来。
绿色的线条代表通风系统,蓝色的代表供水,红色的则是高压电路。整个模型在幽蓝的背景光下,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致命的精确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由极度紧张转向极度兴奋的特殊味道。
祁同伟就站在这座“数据蜂巢”之前。
他双手背在身后,军人特有的挺拔身姿微微前倾。
技术负责人老张激动得脸颊通红,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指着模型中一串被高亮标注的数据,“原料配比、烘干温度、离心机转速……这,这每一条,都足以作为定罪的核心证据了!”
祁同伟平静地微微点头,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模型:“情报只是地图,我们还需要路标。”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一划,模型瞬间切换视角,三处被标记为“紧急逃生通道”的地方被放大,那被电焊封死的狰狞焊缝,在模型中都清晰可见。
祁同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林耀东不仅要防外面的警察,更要防里面的“家人”。
他用金钱和毒品将所有人捆绑上战车,又用铁水和子弹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这座工场,既是日进斗金的金库,也是一座活人进去、骨灰出来的坟墓。
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平静地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问题的核心。
“老张,第一,立刻将情报中的所有人员名单,与我们外围摸排的户籍资料、社交网络进行交叉比对。特别是那12名核心技师,我要他们从小学到现在的全部履历,家庭成员,社会关系,个人好恶,三天之内,放在我的桌上。”
“分析工场的供水来源和废料排放管道。我要知道,他们每天排出的污水,最终流向了哪里。”
一连串的指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冗余。
祁同伟的手指,在屏幕上再次滑动,将模型放大,最终锁定在那个被严密保护的“核心技师区”。
他看着那12个代表着“人”的红色光点,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对老张说。
“这些技师,是塔寨制毒的根。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留在一个有去无回的铁笼子里,绝不仅仅是金钱。每个人,都有软肋,都有弱点。找到它。”
老张心中一凛,他明白,祁主任的棋盘上,已经开始为“策反”和“攻心”落子了。
处理完这一切,祁同伟才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专注中抽离出来,他转过身,看向一脸崇拜和激动的老张,嘴角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老张啊,”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温度。
“情报传递成功,这是赵猛同志拿命换来的个人英雄主义的胜利。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林耀东不是蠢货,他背后的那个人更不是。我们打了他一记耳光,他不会捂着脸哭,他会立刻掏出枪来。他接下来的反扑,才是对我们整个体系的考验,嗯。”
那个轻描淡写的“嗯”字,像一颗定心丸,让指挥部里所有骚动的情绪瞬间平复。
是啊,他们面对的,是南粤毒王,一个能用金钱和暴力编织起一张覆盖全省的保护伞的枭雄。
赵猛成功传递情报的壮举,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通过内部渠道传遍了整个专案组。所有人都被这堪称“神迹”的个人表演所鼓舞,压抑已久的阴霾一扫而空,胜利的曙光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祁同伟的这盆冷水,却让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他们不是在看一场孤胆英雄的电影。
这是一场战争。
祁同伟没有再多说,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南粤省电子地图前,目光在东山市的区域内缓缓移动。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点上,那是东山气象站的位置。
“老张,再给我调一份数据。”
“什么数据?”
“东山地区,过去三年,所有‘台风’、‘暴雨’、‘浓雾’等极端天气的记录,以及同期,塔寨周边所有港口、高速公路的货运吞吐量变化。”
老张愣住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扫毒,和气象数据有什么关系?
祁同通却没有解释,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数据背后的规律。
“林耀东的货,不可能走常规的物流。他需要掩护。而最好的掩护,就是天灾。”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防灾、救灾上时,当所有的摄像头都在风雨中失灵时,当所有的警力都被调去维持秩序时……”
祁同伟转过头,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老张,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是毒品,最高效、最安全的出港之日。”
“轰!”
老张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终于明白,祁同伟画出的那个圈,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工厂。
他要的,是掐断这个毒品王国所有的动脉!
而此时,祁同伟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看了一眼,是一条加密短信。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只手。一只苍老、布满皱纹,却依旧强劲有力的手。
那只手,正握着一支毛笔,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那个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