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吴彦升想不明白,李编修还这么年轻,明明前途无量,如何就要走这些歪门邪道呢?
他正了神色,调整了一下措辞道:“李编修为何要如此讨好那贺环?”
他此前不识贺环的真面目,但也仅仅止于因着美食结交贺环的缘故。
但李编修他就想不明白了。
用自己的太太来讨好贺环,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
吴彦升如此想着,心中也悄悄的生起羞愧的心思。
他以前也觉得李太太此举,并无不妥。
李编修一怔,而后苦笑一声,接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吴彦升。
吴彦升被他看得心中有些毛毛的。
“吴大公子生在世家大族,如何又能理解我们平头布衣百姓的痛苦?”李编修道,“我这官职,明面上很好听,翰林院编修,清闲,可实际上无权无势。许是会老死在这官职上还不一定。”
“那也比寻常人好许多。”吴彦升急道,“我父亲当初亦是翰林院编修……”
哪有人一蹴而就便是朝廷要员的?
李编修摇摇头,没有与吴彦升多说:“吴大公子,告辞。”
吴彦升怔怔地看着他走远。
李编修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些佝偻。
吴彦升出身富贵,李编修说的这一两句话,他自然参不透。
他摇摇头,踩着暮色穿过热闹的街道回家。
相国寺附近,晚上全是售卖宵夜的铺子。
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各种食物的香气传来,吴彦升才觉饥肠辘辘。今日真是可惜了,他才尝着一道沈大娘子做的菜,就被贺环叫去请沈大娘子。
面前不远,是售卖羊肉汤面的铺子。
吴彦升走进铺子坐下,叫了一碗羊肉汤面。此时铺子中客人只有他一个,店家替他烹煮汤面时,一个两三岁的男童摇着拨浪鼓从屋中跑出来,一名年轻的妇人追出来:“小心着些,别冲撞了客人!”
男童闻言,乖乖站住,年轻妇人看到吴彦升,冲他抱歉一笑,牵着儿子回屋。
这时候店家将汤面端上来,吴彦升禁不住问他:“店家,你过得可满足?”
店家一怔,明显是没想到会有人如此问他。
不过他很快便笑道:“虽说日子不是十分富裕,可是人生小满,便足矣。”顿了顿又道,“公子,我瞧你穿着华贵,气质翩翩,家境应是极好的。不过进门时脸上有些许愁容,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吴彦升先是怔然,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并无事,倒是让店家担忧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店家连声道。
此时从外头涌进几个脚夫:“店家!来四碗羊肉汤面!”
“好咧!”店家欢快地应下,自去忙碌。
四名脚夫围着一张四方桌坐下,热热闹闹的在说话:“今日运气可真好!多扛了十袋米,多得了二十文!”
“听说明日还有一艘大船靠岸,船上所装的货物,比今日的还要多!”
“那我们今晚和明日可得多吃一些,好有力气干活!”
“哈哈,李兄说得有道理!”
吴彦升莞尔一笑,吃完汤面,离去时悄悄的在碗底多留了几个铜板。
是啊,人生小满,便足矣。
李编修既有娇妻,又有官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夜色沉了下来,李编修推开门扇,进了租赁的院子。
他是南地人,家中本就不富裕,几年前来京城时,所变卖的家中祖产,远不足够在京城里买一座一进的小房子。
不过像他这样买不起房子的官吏大有人在,也不是十分羞耻的事情。
京城虽大,但寸土寸金。
可家中来过亲戚,当知晓房子并不是买的时候,他们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编修面上虽不显,可心中却是十分羞耻。
要知道,他可是全族最会读书的人,他考上进士的消息传回家乡时,连县令都亲自到他家送喜报。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是前途一片光明的。
他升任翰林院编修时,不过才二十四岁,乍一看前途无量,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官职听着好听,可实际上是坐冷板凳。
妻子比他小两岁,千里迢迢的来京师和他团聚,原本是奉父母之命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
妻子是他老师的女儿,在家中也读过几本书,又受做小买卖丈母娘的影响,惯会说好话。
那回他带妻子赴上司的家宴,妻子竟然左右逢源,颇得贵太太们的喜爱,甚至还得了上司太太赏赐的一只玉手镯。
李编修与妻子受宠若惊,捧着那只玉手镯琢磨了许久,决定暂时不让妻子受孕,而是让妻子积极赴宴,去讨好贵太太们。
但奇怪的是,妻子明明很受贵太太们喜爱,但他的官职却迟迟没有变动。
他很心急,四处托人寻各种可以向上爬的关系。
这次他听说从南地来了一位大商贾贺环,和皇家宗室大有关系。
他费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搭上贺环,得以赴宴。而此时,妻子竟是不愿意再配合他去赴宴。昨日二人因着此事在街上争吵,他恼了,忍不住推了妻子一把。
但今日,妻子还是乖乖地随他赴宴。
妻子总归是疼惜他的。
院子里黑漆漆的,并不像往日早早的就掌了灯,他一回来,就会看到圆娘笑吟吟的迎上来问他:“羽哥哥快净手用饭。”
圆娘会做饭,他们故乡的饭菜,她做得很地道。
圆娘,今日可是生气了,是以没有做他的饭?
“圆娘,圆娘。”李编修推开正房的门扇。
屋中静悄悄的,无人回答。
圆娘定是生气了。圆娘生气的时候,就会躲在被衾后面。
李编修掌了灯,灯亮的一瞬,李编修瞧见床上的被衾仍旧叠得整整齐齐。
李编修恼了,叫起来:“圆娘,圆娘。”
仍旧无人应。
他里里外外的寻了好几遍,最终气急败坏的确定,圆娘压根就没回家。
“定然是被那沈氏蛊惑了,到沈家去了!”李编修咬牙切齿的道,狠狠地将门扇关上,直奔油醋巷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