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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替的是哪个“天”?

    宋江这番话说得极具煽动性,目光灼灼地盯着西门庆。

    一时间,满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门庆身上。

    晁盖眼中带着期待;吴用羽扇轻摇,目光深邃;林冲、鲁智深、武松等人则神色各异,静观其变;李逵更是瞪大了眼睛,等着他新认的“爷爷”表态。

    西门庆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宋江这番慷慨激昂的招揽。

    他慢条斯理地从桌上大盘子里,拿起一根油光发亮、足有儿臂粗的酱牛棒骨,慢悠悠地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那刀造型古朴,刀刃薄如蝉翼,在昏暗的灯火下流转着幽冷的寒芒,正是他从吕轼银库中顺来的那把利刃。

    只见他左手稳稳托住牛棒骨,右手短刀轻描淡写地一挥!

    “嚓!”

    一声轻若裂帛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

    那根粗壮的的牛棒骨,竟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

    西门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将断掉的半截骨头拿起,细细吮吸骨髓。

    至于宋江递过来的那碗酒,以及他那番“替天行道、封妻荫子”的宏论,在他眼中,似乎还不如眼前这截牛棒骨里的一点骨髓来得有吸引力。

    宋江端着那碗酒,手臂悬在半空,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时间仿佛凝固了。

    酒碗的分量似乎越来越重,他脸上的诚恳笑容渐渐僵硬,嘴角微微抽搐着。

    长桌上只剩下西门庆剔骨吮髓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他终于明白,西门庆这不是没听见,而是赤裸裸的无视,用最优雅、最专注的动作,表达着最彻底的轻蔑!

    宋江眉头越锁越紧,“哐当”一声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几滴酒水溅了出来。

    酒桌上,素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说法,宋江心头一股邪火猛地窜起……

    西门庆抬眼看了一眼宋江,冷冷一笑,接着拿起另半根牛棒骨,轻轻吸吮起骨髓。

    宋江压下心头邪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依旧充满蛊惑力,但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西门押司!如今天子被蔡京、高俅、童贯等奸佞蒙蔽,朝堂朽木充栋,天下怨气沸腾,民不聊生!放眼天下!河北田虎已成气候!淮西王庆羽翼丰满!江南更有方腊那厮,割据八州二十五县!这大宋江山,已是风雨飘摇!”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吴用等人都连连点头。

    宋江又接着说道:“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少华山朱武、史进兄弟,二龙山鲁智深、杨志兄弟,还有在座的各位……大家都是为了一个‘替天行道’的大义!都是为了涤荡这乾坤寰宇,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青天啊!西门押司一身本领,正当其时,岂能袖手旁观?”

    李逵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虽然不太懂那些大道理,但听到“替天行道”“大义”几个字,立刻又帮腔,对着西门庆嚷道:“爷爷!俺宋大哥说得句句在理,您就上山吧!铁牛给您牵马坠蹬!”

    西门庆终于停下了剔骨的动作。

    他将那根被刮得干干净净、一丝肉星骨髓都不剩的牛棒骨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然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看也不看宋江,径直走到桌边,随手将宋江刚才顿在桌上的那碗酒往旁边一推。

    酒碗滑开,险些倾倒。

    他另取了一个干净的粗瓷碗,提起酒坛,缓缓注满一碗清洌的酒浆。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那双深邃的丹凤眼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脸色铁青的宋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酒,先不急喝。”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位好汉的脸,最后定格在宋江脸上,缓缓问道,“宋押司方才句句不离‘替天行道’。西门庆愚钝,心中有一惑不解,想请教宋押司。”

    宋江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凛,端坐的身体微微绷紧,强笑道:“西门押司请问,宋某知无不言。”

    西门庆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再次浮现,一字一句地问道:“‘替天行道’……替的是哪个‘天’?”

    宋江心头咯噔一下,但反应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自然是天子!当今官家被奸佞蒙蔽,我等替天行道,正是要清君侧,匡扶……”

    “呵!”西门庆一声毫不客气的冷笑,打断了宋江的辩解。

    西门庆盯着宋江喝道:“天子讲的是律法。你宋押司也是在郓城县衙当过多年押司的老人了,熟谙《宋刑统》。我且问你,听说你在江州,为报私仇,灭了黄文炳满门四十五口——连襁褓中的婴孩、才三岁的稚子都没放过!好大的手笔!”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黄文炳构陷于你,自有国法明刑。他家中那才三岁的奶娃,也犯了‘构陷’你的死罪吗?我大宋《刑统》,白纸黑字,哪一条哪一款明文写了这等构陷之罪,该当连坐三岁无知幼儿,乃至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他猛地放下酒碗,问道:“宋押司!你告诉我!你替的这个‘天’,行的这个‘道’,就是这般屠戮妇孺,连三岁孩童都要斩尽杀绝的‘道’吗?这到底是‘替天行道’,还是……滥杀无辜、倾泄私愤?”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宋江那张黝黑的脸,瞬间由黑转红,再由红转紫,最后变得如同刷了一层黑漆,油光发亮,憋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嘴唇哆嗦着,额头青筋暴跳,眼神慌乱地躲闪着西门庆那锐利如实质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辩解:“黄、黄贼……阴险狡诈……留……留其子嗣,恐……恐有后患……为祸……为祸……”

    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出一个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细若蚊呐,淹没在死寂般的沉默里。

    西门庆当过押司,对《宋刑统》条例烂熟于心。

    他冷冷的,如同宣判般背出法条:“《宋刑统》卷二十三,诬告反坐条:诬告人者,各反坐。致死罪者,减一等。且——‘并不缘坐’!”

    他盯着宋江,一字一顿,“就算黄文炳罪该万死,依律,也绝不牵连家眷!更遑论灭门惨案!宋押司,你熟读经史,当知‘罪不及孥’!你这般作为,与那构陷于你的黄文炳,与那残害忠良的蔡京、高俅之流,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以暴易暴,手段更为酷烈罢了!”

    西门庆这番引经据典、直指要害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替天行道”这块金光闪闪的招牌上,瞬间剥落了它所有正义的画皮,露出了底下淋漓的鲜血和残忍的本质!

    在座的好汉们,脸色都变了。

    晁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想起了自己智取生辰纲时,也只是用麻药麻翻了杨志和挑夫,劫走财宝,并未伤及一人性命。

    鲁智深、武松、林冲等人看向宋江的目光,也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审视——是啊,这事儿做得……太绝了。

    吴用羽扇停在了半空,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孙胜闭目轻叹一声。

    连李逵都张大了嘴巴,看看西门庆,又看看宋江,似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宋江只觉得脑门子上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衣衫瞬间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西门庆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宋江。

    他端起自己刚刚斟满的那碗酒,手腕轻轻一斜,将清洌的酒浆,缓缓地、肃穆地,洒在脚下的土地上。朗声道:“黄家无辜枉死的四十五口亡魂……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锁灵在西门庆脑子里兴奋得嘎嘎直笑,声音带着无比的解气:“废柴,干得漂亮!太解气了!你听听这‘啪啪啪啪’的,打得他脸都肿成猪头了!嘻嘻嘻,这‘替天行道’的遮羞布,叫你一把就扯得稀烂,痛快!”

    宋江毕竟人缘极好,群雄见西门庆步步紧逼,面色不忍。

    “西门押司,”林冲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砂砾摩擦,“事已至此,宋头领纵有千般不是,一阵风……都吹过便是。”

    西门庆缓缓拧过身子,将林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林教头,”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你之遭遇,我也略知一二。想当年,你也是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何等威风?却被那高俅、高槛父子构陷,家破人亡,落草为寇!你娘子独守空闺,你那泰山大人张教头也……”

    西门庆故意顿了顿,看着林冲骤然攥紧的拳头和陡然急促的呼吸,才慢悠悠补上,“这血海深仇,莫非也打算如这碗酒一般,一饮而尽,就此揭过?”

    林冲的面颊肌肉猛地抽搐了几下,喉结剧烈滚动,说道:“此仇……不共戴天!林冲……林冲岂能忘怀?待山寨稍安,停些时日,我便下山接我娘子上山团聚!”

    西门庆嘴角那抹讥讽更深了,他不再看林冲,反而将目光投向鲁智深。

    “问洒家作甚?”鲁智深声若洪钟,“林兄弟,洒家本不想说,怕你受不住!可事到如今……瞒不住了!前些时日,洒家有从汴京大相国寺来的旧友路过二龙山脚下,酒酣耳热之际,听他说起……那高衙内贼心不死,步步相逼!你岳丈已然忧愤而亡了!林娘子她……她为保贞洁清白,不受那禽兽玷污,已……已悬梁自尽,追随老父去了!”

    “轰!”

    鲁智深在江湖上何等名头?他行事光明磊落,言出如山,从无虚妄!

    他这番话,无异于投下了一颗炸雷!群雄瞬间哗然,人人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悲愤。

    吴用手中羽扇僵在半空,刘唐、阮氏兄弟等人猛地站起,怒目圆睁,晁盖更是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乱跳:“好个天杀的狗贼!”

    而风暴中心的林冲,在听到“悬梁自尽”四个字的刹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布口袋,直挺挺地向后轰然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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