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两点显得格外刺眼。
沈默退后两步,指节叩了叩地面用粉笔画的标记圈:"站到这里,慢慢转一圈,像平时那样。"
"苏晚萤"抬眼望他,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泛着淡红。
她的脚步比往日轻,鞋底蹭过地面时没有惯常的"吱呀"声,像片被风托着的纸。
当她的脚尖对准标记线中央时,沈默的喉结动了动——她的影子先于身体,在地面投出一道极浅的褶皱,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拽着影子的后领。
射灯的光斑随着旋钮转动偏移。
正常情况下,影子的轮廓该像被线牵着的木偶,顺着光源角度顺时针偏转。
沈默的拇指抵着计时器,目光在"苏晚萤"肩头与地面影子间来回拉锯——第七秒,她的右肩刚要抬起,影子的右肩却先隆起了15度,像是有另一个更急切的"她"藏在影子里,抢先完成了动作。
"停。"沈默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量角器,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影子的异常角度与他昨夜在摄像头里看到的"头部偏移慢半拍"形成闭环——不是延迟,是影子在被另一个驱动源控制。
他转身拉开抽屉,取出那面包着红绸的银镜。
镜面因年代久远泛着青灰,边缘刻着褪色的符咒。
当"苏晚萤"的脸映在镜中时,沈默的瞳孔缩成针尖——镜中人的嘴角正向上挑起,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而现实里她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睫毛都不曾颤动。
"啪"的一声,沈默合上镜匣。
他背过身去整理实验台,指尖在不锈钢器械上敲出极轻的节奏。
后颈的汗毛竖起来,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不是苏晚萤的,是附在她影子里的东西,正透过她的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不能打草惊蛇。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响。
二十年前的实验记录里写过,强行剥离残响会引发"信息反噬",就像扯断寄生在神经上的藤蔓,宿主和寄生体都会崩解。
而苏晚萤的意识还在,刚才她画脚时蜷缩的脚趾,和照片里的重叠得那样紧。
他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
纸页边缘被茶水洇过,却奇迹般没晕开墨迹——那是他伪造的"梦境修复协议",用的是苏晚萤常用的钢笔,字迹模仿得连她自己都未必分得清。
页边的童鞋图案他画了七遍,直到每道弧线都像林秋棠当年在墙上的涂鸦。
"我去趟资料室。"沈默把笔记本摊开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钥匙串故意落在纸页边缘。
关门时他用余光扫到,"苏晚萤"的指尖已经搭上了笔记本封面——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粉,和陶罐里的液体一个颜色。
凌晨三点十七分,实验室的监控屏闪起红光。
沈默盯着画面里"苏晚萤"的背影:她正站在讲台上,怀里抱着从密道带回来的陶罐,嘴唇开合的频率比正常说话快三倍。
他按下双频录音装置的开关,主麦里传来含混的哼唱,副通道的次声波分析屏却跳出刺目的绿色波纹——和二十年前实验儿童的脑电波图重叠了,TDN波,那种只有在深度共感状态下才会出现的脉冲。
"滴——"
警报声从墙角的监测仪传来。
沈默猛地转头,看见小舟正坐在椅子上,原本交叠的双手垂在身侧。
他的指尖随着次声波的节奏轻轻抽动,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跳舞。
后颈的皮肤下有幽蓝的光丝游动,顺着脊椎往锁骨方向钻,像一群急着归巢的萤火虫。
"小舟!"沈默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
少年的体温低得反常,隔着衬衫都能摸到肩胛骨的棱角。
他的瞳孔缩成两个黑点,却分明在聚焦某个沈默看不见的地方——密道的方向,那里有七十四个陶罐,有烧变形的银锁,有小女孩躲在被子里的啜泣。
"别怕。"沈默的声音放得很轻,手指快速在他手背敲出摩斯密码:"停"。
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但小舟的手指仍在抽动,频率和次声波完全同步。
他突然想起苏晚萤曾说过,小舟是"思维频率的活体中继"——原来不是中继他们的,是中继残响的。
他扯下墙上的心率仪,金属外壳在桌面磕出凹痕。
压电陶瓷片贴在小舟太阳穴时,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像只被惊醒的蝴蝶。
仪器开始发出尖锐的蜂鸣,那是生物电噪声,像撒进齿轮的沙子。
"噗——"
"苏晚萤"突然捂住嘴。
淡粉色的雾气从指缝里渗出来,带着铁锈味。
她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螺旋状,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
当雾气散尽时,她瘫坐在地,眼神突然清明得像从前,嘴唇动了动——沈默凑近,看见她掌心用指甲刻着三个字:"救我慢。"
"叮铃——"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路灯柱下的残灰被卷上半空,短暂拼出一行字,笔画颤抖得像老人的手:"点灯人……请勿点亮最后一盏。"
话音未落,小舟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步伐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每一步都精准地朝着密道入口移动。
沈默伸手去拦,指尖触到他后颈时,那些幽蓝的光丝突然加速,顺着他的手指往沈默腕间钻,凉得像冬天的冰棱。
"小舟?"沈默轻声唤他的名字。
少年没有回应,瞳孔里映着的却不是实验室的冷光,而是某种更幽深、更古老的东西,像深潭底沉了二十年的月亮。
后颈的光丝已经爬到了小舟的后颈根部。
沈默望着他逐渐僵硬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密道里七十四个陶罐,想起苏晚萤掌心的血字,想起路灯灰里未说完的警告——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小舟的身体,凿开最后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