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
沈墨没有按下任何播放键,而是将那盘名为LQT7的录音带轻轻放在解剖台冰冷的金属残骸上。
这里曾经是他剖析死亡的地方,而现在,它成了承载一个未知真相的祭台。
他从随身工具包里取出一只钢笔大小的微型测电器,小心翼翼地将探针触碰在磁带裸露的金属触点两端。
屏幕上亮起一道微弱的读数,电流极其微小,却稳定存在。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现代电池耗尽前的电量特征,更像是某种古老的储能模式——早期生物电容,依靠人体体温或是环境中的湿气进行极其缓慢的被动充电。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这盘录音带的设计初衷,或许就是为了限制播放。
每一次驱动磁头读取,都是一次不可逆的能量消耗。
他收起测电器,转而拿出一件更古老的东西——一只巴掌大的晶体管收音机,外壳是暗沉的胶木材质,边角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这是父亲的遗物,一台无需外部电源,仅靠天线感应空间中无处不在的微波辐射来驱动内部电路的奇特造物。
他深吸一口气,将录音带小心翼翼地装入收音机的播放仓,卡榫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他没有立刻接通播放开关,而是从工具包里拈出一颗浸透了福尔马林的棉球,仔细擦拭着裸露的磁头。
这并非标准的清洁程序,而是他从一本法医笔记中学到的偏方,用以去除可能附着在金属表面的、用于吸附和破坏信息的微观粒子层。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苏晚萤的身影如幽灵般滑入市图书馆的地下室禁书区。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防腐药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她没有使用任何照明设备,仅凭着对建筑结构的惊人记忆,精准地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行。
她的目标明确,很快,指尖便触碰到一本厚重的硬皮书——《20世纪80年代语音工程保密条例》。
她将书抽出,借着安全出口指示牌透进来的微弱绿光,迅速翻到书末的附录B。
一行不起眼的标题映入眼帘:“关于‘静默归档’规程的补充说明”。
条例内容简单而冷酷:所有涉及意识同步的实验性录音制品,必须在播放满三次后强制进行高压放电销毁。
理由是,这类记录介质并非单纯存储声音,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固化了记录瞬间的“意识残响”,若播放超过三次,将有极高概率触发不可控的“记忆溢出”现象,对播放设备及周边环境造成污染。
三次。
苏晚萤心中一凛。
她立刻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笔芯极细的银漆笔,在附录B章节的空白页边上,快速画下三道平行的横线。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在第三道横线上划下了一个清晰的叉。
这是一种他们之间早已约定好的暗号:三道横线代表总次数,划掉的叉则表示“已超限”或“禁止”。
她要提醒沈墨,他们真正的机会,只有两次。
做完这一切,她将书插回原位,却故意让书脊比旁边的书突出半英寸。
她知道,图书馆的自动化整理系统会在几小时内侦测到这种“异常摆放”并将其修正。
但这微小的异常,恰恰是她最好的掩护,它会吸引所有监视系统的注意,从而掩盖掉书页上那几不可见的银色笔迹——她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
地下解剖室内,沈墨做完了所有准备工作。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然后缓缓旋动了收音机那枚银色的调频钮。
没有预想中的沙沙声,第一个从喇叭里传出的,是心跳。
一声,又一声,规律、沉重,仿佛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数秒后,一个平静而温和的男声响起,是林秋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即使在简陋的设备上播放,也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第七次集体入梦实验,记录开始。目标:实现无语言障碍下的深层意识同步。受试者编号S0 - 01至S - 07,均为听力系统完好但先天性失语的儿童。”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抽——S!
是小舟的代号!
他曾在一个被遗弃的福利院档案里见过这个前缀。
录音在继续,林秋棠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与期盼:“我们正在尝试一种全新的沟通方式。我们不是要教会他们如何说话,而是要教会这个世界,如何听懂沉默。”
话音刚落,背景音中毫无征兆地爆起一阵极其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
林秋棠原本平静的语调瞬间变得急促而激烈:“他们来了!比预想的要快!切断主电源!启动B计划!不要让他们拿到任何备份带!”
紧接着,是玻璃被重物砸碎的爆裂声、杂乱的脚步奔逃声,以及金属架倒塌的巨响。
在这一片混乱的尽头,一个几乎被噪音完全淹没的低语,如游丝般钻入沈墨的耳中:“如果……如果有人能听到这段录音……请告诉那些孩子们……晚安。”
声音戛然而止。
地表之上,一间隐蔽的安全屋里,苏晚萤正凝视着桌上的一杯清水。
水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以一种奇特的韵律震动着——三短,两长,一停。
这是沈墨通过城市地下水脉管网传来的确认信号,一种极其原始却无法被电子设备追踪的通讯方式。
她立刻从一个密封袋中倒出一些灰烬,那是她先前烧毁的《城市主要管道年鉴》残骸。
她在自己白皙的掌心,用这些灰烬飞快地拼出了一个符号:“3/3”。
她知道,沈墨完成了第一次播放,而且没有触发磁带的自毁协议。
她没有片刻耽搁,迅速将掌心的灰烬混入一滴融化的蜡油中,然后小心地滴在一张废弃的X光胶片表面,形成一个不透明的微小封层。
这并非为了隐藏信息,恰恰相反,她是在模拟一种“自然老化”的瑕疵。
她将这张处理过的胶片,悄悄塞进一台送修的老式收音机的内部电路板缝隙中。
很快,这台收音机就会随着维修流程,流转于城市中数个不同的修理铺和零件仓库。
她明白,从现在开始,真正的秘密不再是录音带的内容,而是“谁还在关心这件事,谁还在听”。
地下室里,沈墨的手指从收音机开关上移开。
他惊愕地发现,那台老旧的晶体管收音机外壳上,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仿佛内部有什么生命能量被瞬间抽干。
他颤抖着手取出录音带,目光落在标签上那个手写的数字“7”上。
数字的边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不是物理磨损,而更像是墨迹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纸张纤维中温柔地抹去。
一个明悟在他心中轰然炸响:每一次播放,都在真实地消耗着林秋棠留下的最后一丝“残响”。
这盘磁带,是一个正在消逝的灵魂最后的遗言。
他将磁带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质感仿佛变成了最后的余温。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就在他视线的尽头,远处一座负责城市通讯的信号塔顶端,突然爆闪出三下刺目的红光,随即彻底熄灭。
他知道,敌人已经察觉到了这次“收听”,无形的网络已经开始收紧。
而当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时,视线落在了自己之前处理伤口时,袖口不慎染上的一点血污和玻璃碎屑上。
那片混杂的污迹,在刚才的震动和温度变化中,竟缓缓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符号——它的形状,酷似一个被强行断开的电源开关。
他瞬间明白了。
下一阶段的任务,不再是解密那段声音,而是保护那段即将消逝的声音本身。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一个角落,一个以捡拾垃圾为生的流浪汉,被一块从高空坠落的塑料碎片砸中了帽子。
他骂骂咧咧地拾起那块碎片,发现它似乎是某个精密仪器的外壳残片。
在碎片的一角,还印着半行模糊不清的字:“……本设备剩余播放次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