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几个在背后处心积虑想要给伊春济使绊子的人,此时正聚在一处私密性极好的茶室里。
窗外是省城渐起的冬意,室内却暖意融融,茶香袅袅。然而,这份宁静被一个急促的汇报电话打破了。
其中一人,手机嗡嗡震动。
他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不太重要的手下号码。
他本不想接,但碍于另外两人在场,还是按了接听,语气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啥事,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响起来,带着表功般的急切:“周老板!是我,小孙啊!
那个白水的李毅飞,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油盐不进啊!我按您的意思,好好‘劝’了他一番,可他压根不听招呼!”
周老板的心微微一沉,但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冷意:“哼,你是怎么和他说的?”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希望听到的是某种“合规”的施压方式。
“老板,我可是按道上…哦不,按规矩来的!”小孙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透着一种愚蠢的兴奋,“我跟他挑明了!
让他识相点,赶紧收手,不然的话……嘿嘿,他老婆家那些在仕途上的人,可就都得小心点儿啦!
我这话够分量吧?保管让他睡不着觉!”
“你……”周老板只觉得一股血猛地冲上头顶,刚想厉声呵斥这个蠢货,电话却因为过于激动,手机突然传来一阵忙音。
小孙在那头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挠了挠头,心里还在嘀咕:“老板的电话信号咋这么差?
啧,这些大领导的心思真是难猜……不过我这招敲山震虎应该够厉害了吧?
等老板们的事儿成了,我这头功肯定是跑不了的!”想着想着,他脸上不禁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飞黄腾达的景象。
而茶室这边,这位周老板握着已经传出忙音的电话,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变得铁青。
他猛地将手机拍在昂贵的花梨木茶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引得另外两人立刻投来惊诧的目光。
“玛德!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周老板再也忍不住,对着空气咆哮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这个没脑子的东西当初是踏马谁介绍过来的?
啊!”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被猪队友坑害的强烈懊恼。
坐在他对面,是位气质雍容、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壶,起身过来安抚。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沉稳中带着关切:“老周,老周!消消气,消消气!你都到这个地位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呢?
来,先喝口茶,顺顺气,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你发这么大火?”
这个人亲自重新斟了一杯温热的普洱,递到老周面前。
老周接过来,也顾不得烫,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流过喉咙,似乎才勉强压下去一点邪火。
他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指着手机,对这个人和另一位一直沉默旁观的人说道:“钱书记,志辉,你们是不知道啊!
底下那个派去‘敲打’李毅飞的那个蠢货,他…他他…”老周气得有点结巴,“他斗不过李毅飞也就罢了,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可你们知道这个蠢货干了什么吗?他居然…他居然直接打电话威胁李毅飞!
还说什么…说让他小心点他老婆家那些在政府工作的人!拿人家家人前途说事!这简直是…”
老周的话还没完全说完,只听“咣当”一声脆响!
钱书记刚刚重新拿起的、心爱的那把紫檀木柄紫砂壶,竟然脱手滑落,直接摔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整个茶室瞬间死寂。
钱书记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保持着刚才握壶的姿势,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震惊和暴怒。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心疼那把价值不菲的壶了,猛地转头看向老周,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变调,甚至破了音:
“你…你说什么?他敢这么说?这个蠢货到底是谁的人?
啊?他怎么敢?怎么会有如此愚蠢、如此不知死活的东西!!!”
钱书记的咆哮声在雅致的茶室里回荡,震得窗户好像都在嗡嗡作响。
他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显然是真的被这愚蠢至极的操作给气疯了。
一通雷霆之怒过后,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先前弥漫的茶香似乎都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得消散了。
钱书记、老周,还有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志辉同志,三个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极其难看。
尤其是志辉同志,刚才一直作壁上观,此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微张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三人的后背,几乎在同一时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毅飞的老婆是谁?
那是东省一把手苏保国书记的独生女!苏保国是什么人物?
那是执掌东部经济大省、在上面都挂的上号的封疆大吏!
真正跺跺脚,整个东省都要颤三颤的人物!
他苏家的事,也是下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能拿来当威胁筹码的?
更要命的是,苏家可不仅仅是苏保国。
苏老爷子虽然退了下去,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是真正德高望重、能直达天听的老革命、老同志,属于需要小心翼翼维护的“国宝”级人物。
动苏家?这得是喝了多少斤假酒,才敢生出这种念头,并且还敢说出口啊?
他们几个人,即便背后有些心思,想给伊春济一系的人制造点麻烦,也从来都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玩。
比如利用省厅的某项检查、在某个项目的审批上稍微卡一卡或者在人事讨论时提出一些“不同看法”。
这些手段,无论成败,都在游戏规则之内,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对年轻干部的“磨练”和“压力测试”。
可现在倒好,手下竟然出了这么一个莽夫,直接跳出了棋盘,拿着根本不上台面的下三滥手段,去威胁一头沉睡的雄狮!
这已经不是愚蠢了,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而且很可能还会把他们这些原本只是在规则内博弈的人,都给拖下水!
一旦这种威胁家属的事情被捅上去,无论他们知情与否,一个“管教不严”、“纵容手下”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的。
在苏保国那个层面看来,这很可能就是他们指使的!
到时候,就不是什么博弈了,而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苏家的雷霆之怒,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吗?
想到这里,钱书记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凉。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说说,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场?
这都叫什么事啊!简直是无妄之灾!”
老周也是一脸晦气,懊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该用那个关系户介绍来的蠢货。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几乎让人窒息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志辉同志,缓缓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显然是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并且开始寻找止损甚至反败为胜的策略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另外两人耳中:“钱书记,周主任,事已至此,光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得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看看能不能从中转化出一点积极的意味来。”
钱书记和老周立刻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志辉同志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仔细想了想。
李毅飞同志担任处级领导职务,也有些年头了吧?
如果没记错,快四年了。这些年来,李毅飞同志无论是在哪个岗位上,工作表现都是有目共睹的,相当出色。
这次在白水,雷厉风行地解决环保难题,更是体现了他的担当和能力。
这样的年轻干部,有冲劲,有思路,有能力,正是我们事业急需的宝贵财富。”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神色,见他们都在认真听,便继续说道:“国家三令五申,要大力培养和提拔优秀年轻干部,优化干部队伍结构。
像李毅飞同志这样经过多岗位锻炼、实践证明非常优秀的同志,我认为,确实应该给他提供一个更广阔的平台,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也完全符合干部任用条例和组织程序嘛。钱书记,您说呢?”
这番话,如同在黑夜里划亮了一根火柴,瞬间照亮了钱书记和老周混乱的思绪!
对啊!提拔他!
既然威胁错了人,捅了马蜂窝,那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硬扛,而是赶紧示好!
把坏事变成“好事”!主动提议提拔李毅飞,而且是要摆在台面上,理由充分、程序正当的提拔!
这样一来,至少传递出几个信号:第一,这件事纯粹是下面人愚蠢,他们上层并不知情,且坚决反对这种恶劣行为(甚至可以抢先处理那个蠢货,以撇清关系)。
第二,他们非但没有打压李毅飞,反而非常赏识他的能力,积极推荐他,这等于是在向苏保国示好。
第三,一切都符合组织原则,谁也挑不出大的毛病,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虽然这等同于资敌,等于亲手把对手阵营的干将推上更重要的位置,心里憋屈得要死,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比于承受苏家的怒火,这点政治上的损失,简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了!
钱书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他连忙顺着志辉同志的话往下说,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诚恳:“嗯!
志辉同志说得非常有道理,非常有见地,看问题就是深刻!”
他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次是细细品味,仿佛在斟酌语句:“李毅飞同志的能力,确实是突出的。
他在基层多个岗位的历练非常扎实,成绩斐然。
这次白水县环保事件的处置,虽然有些争议,但恰恰证明了他敢于碰硬、勇于担当的优秀品质!
对于这样的好苗子,我们作为老同志,确实要有爱才之心、育才之责!
不能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不同看法,就忽视了干部本身的优秀。”
他看向老周和志辉,语气变得决断起来:“我看这样,下次常委会前,组织部的同志不是要汇报近期干部调整的初步意见吗?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郑重地提出对李毅飞同志进行进一步培养使用的建议。
相信春济省长那边,对于自己手下出这样优秀的干部,也会感到欣慰,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老周也赶紧附和:“对对对!钱书记考虑得周到!这才是对同志负责、对事业负责的态度!”
他心里却在暗暗滴血,暗骂不止: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这他娘的是割地赔款!是奇耻大辱!自己和周主任等人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大怨种,被猪队友坑得底朝天,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亲手给对手递上晋升的阶梯!憋屈!太憋屈了!
但面上,三人却迅速达成了共识,茶室里的气氛也仿佛缓和了下来,只是那地上的紫砂壶碎片,依旧刺眼地提醒着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惊魂。
钱书记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必须立刻、马上找到那个蠢货小孙,控制起来,把所有可能牵连到他们的痕迹彻底抹掉。
然后,要抢在李毅飞或者伊春济可能向苏保国汇报这起恶劣威胁事件之前,就把提拔李毅飞的“善意”释放过去……这场危机公关,必须做得又快又干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
茶室里的三人,已然没有了品茗的闲情逸致,开始紧张地密谋如何擦屁股,如何将一场巨大的危机,转化为一场看似主动的“提携”。
而远在白水县的李毅飞,此刻刚刚结束一个会议,他对省城这间茶室里因他而起的这场风暴与仓促转向,还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白水县的发展,绝不会因为一次督查的暂时退却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