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懋卿一夜未归。
白露亦是一夜未睡,始终点着油灯守在窗前等待夫君归来。
“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话她也是听过的。
虽然从未有过亲身体会,但是皇上大半夜忽然将鄢懋卿召进宫去,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因此见不到鄢懋卿安然归来,她始终无法安心下来。
毕竟,他们家后院的地窖里,可还藏着四十万两来历不明的银子呢……
她虽不是佃户的女儿,从小也吃穿不愁,没有穷怕。
但看到那堆积起来宛如小山的银子之后,她依旧感觉心惊胆战,是一文都不敢花啊!
甚至有时她还时常在想,如果没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就好了。
反正这些银子她也不敢花,鄢懋卿如今也不缺银子,根本不需要动用那笔银子。
再加上鄢家和白家在江西的产业,如果不是非要建造一座宫殿居住,或者非要在江西购置大量田地去做什么百年大世家的话,似乎也用不着捞这么多银子不是……
就这样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着。
一直等到了晌午时分,家仆才从终于从外面带回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鄢懋卿著作反书,影射朝廷,已被连夜打入锦衣卫诏狱!】
“!!!”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白露顿时如遭雷击,身子僵硬,俏脸煞白。
她守着油灯等待鄢懋卿的过程中,预想过无数种平时不敢想的事情,甚至脑子里还出现过一大堆锦衣卫忽然在鄢宅门前将近酒、叩开了门就一股脑冲进来抄家的画面。
但却唯独未曾想过鄢懋卿会以如此草率的原因落马!
“快!小桃,服侍我穿戴凤冠霞帔,将面衣也取出来!”
好在白露虽心急如焚,但也尚未乱了方寸,当即对守在一旁的侍女家仆催道,
“白盛,立刻备上马车,带好老爷的吃穿用度,再准备五百两银子,送我去往北镇抚司衙门探望老爷!”
这年头有身份的女子虽不方便抛头露面,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外出,不能面见外人。
这时候就要用到“面衣”这种特殊的服饰了,这东西也叫做“蔽面”,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障蔽其面的巾帕,作用有点类似于后世中东妇女用来遮面的“尼卡布”。
“对了,再派个人前往翊国公府!”
白露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当即又补充道,
“翊国公不是老爷的义父么,请求翊国公务必想办法营救老爷,所有用度由我们承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四十万两银子本来就是个隐患,如果能够将鄢懋卿营救出来的话,不敢花也只能花了!
当然,目前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还是得先见到鄢懋卿,了解过此事的严重性之后再做定夺,所以她也并未把话说的太满。
“可是夫人……”
白盛闻言苦着脸说道,
“小人听闻前些日子翊国公才离了京,奉旨前往大同办事去了。”
白露心中不由叫苦。
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翊国公离京之后才出了事,如今竟连个能在朝中为鄢懋卿说话的人都没了。
“那便先去北镇抚司衙门,先见过老爷再说!”
正当鄢宅上下乱作一团,白露已经穿戴整齐准备登上马车出门的时候。
“夫人!夫人!”
家仆刘癞子又气喘吁吁的前来禀报,
“夫人,外面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前些日子来过府上的翰林院修撰沈坤和吴承恩,另外一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高拱。”
“三人说是听闻了老爷的事情,赶来府上与夫人商议营救事宜!”
“商议营救事宜?”
白露听了开头的时候,心中还生出了些许不奈,暗道这三人这时候跑来添什么乱,见我又有什么用?!
但当她听到最后的时候,立刻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件事是不是与这三人有关,他们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有助我夫君逃过牢狱之灾?”
毕竟来到京城白露一直都在尽着贤内助的本分。
从不干涉、也不打听鄢懋卿的社交与官场上的事情,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了,甚至连“反书”的事都一无所知。
如今即便是再急,也很有必要先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再决定如何营救夫君。
何况……
如今翊国公不在,翰林院作为朝廷的至高学府,在朝廷中同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如果能够得到翰林院的支持,未必不能成为营救夫君的助力之一!
……
片刻之后。
“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过沈坤的讲述之后,白露一双美眸微微睁大,心中竟有一种今天才真正认识了鄢懋卿的感觉。
“请嫂夫人安心,此事因我们而起,我断然不会坐视景卿贤弟这等义薄云天的义士身陷囹圄,哪怕舍得一身剐,也势必设法将景卿贤弟营救出来!(虽然白露的身份是弟妹,但明朝尊称弟妹时,会将弟妹称作嫂夫人,并非笔误)”
沈坤红着眼睛,用赌咒的语气向白露做出保证,
“如今我已联络了几位给事中好友,正在言官之中为景卿贤弟造势,准备一道上疏营救。”
“而在翰林院中,我亦已开始竭力为景卿贤弟造势,还有一位侍读学士鼎立相助,已经有了不小的反响。”
“这回景卿贤弟绝非孤身一人!”
“……”
高拱虽然比白露早一些知道《破倭记》的内幕真相,但也仅仅只是早了两个时辰。
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鄢懋卿那日在翰林院对沈坤那般冷漠,怎么私底下又与其如此苟合,居然不声不响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这回沈坤和陈英达在翰林院搞出的声势也的确不小,甚至已经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眼下这种情况,高拱居然隐约看出了此前被他深恶痛绝的“结党”趋势。
而他自己,也已经卷入了其中。
甚至他不经意间“展望未来”,已经可以想象如今这个设法营救鄢懋卿的义士团体,日后受到朝中政敌攻讦时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称呼
——鄢党!
这操蛋的读音!
居然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梦回前朝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当道的黑暗时期……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沉吟了片刻之后,终是正色说道:
“嫂夫人,诏狱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嫂夫人亲自前去怕是不便,这些吃穿用度不如由我代为去送。”
“再者,我在锦衣卫亦有一个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友人,或许通过这层关系,我会比嫂夫人更容易见到景卿贤弟。”
“嫂夫人若有什么话要带给景卿贤弟,也可以写成书信,由我代为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