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一周岁,陈小苗也转眼到大二开学。
因为陆阳断了母乳,陈小苗相对轻松了点。
下课后偶尔还能跟几个同学搓一顿,更不用再忌口,愈发像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国庆长假前夕,四人照例在学校外头的小饭馆聚餐。
饭馆是新开的,主打一个江湖菜,装修得古色古香,墙上还挂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字画。
“小苗,你家阳阳会走路了没?我侄子一岁半了才会走,愁死我哥了。”
李彤夹了块毛血旺,辣得直吸气。
她和张雨菲对陈小苗的“特殊情况”早已经知晓,还老撺掇陈小苗把儿子带学校来,给她们抱抱。
“早会走了,现在满屋子乱窜,我家狗都撵不上他。”
说起儿子,陈小苗眉眼都带着笑。
“国庆有啥安排没?”张雨菲喝上一口冰镇酸梅汤,主动提议:“我跟李彤打算去芙蓉城旅游……小苗,小雯,一起呗?”
唐雯闻言摇摇头,擦擦嘴:“你们去吧,我还得兼职,面试都过了。”
“又兼职?”
李彤夸张感慨:“唐雯你真是个赚钱机器,天生劳碌命。”
唐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办法,穷啊。”
一旁陈小苗回答更是干脆利落:“我也去不成,得在家带娃。”
“又带娃。”
张雨菲撑着下巴,好奇追问:“小苗,我们一直想问,当妈到底是啥感觉?是不是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天天累得跟狗似的,完全没有自己生活。”
李彤也凑过来:“对对对,快跟我们说说,让我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陈小苗认真地想了想。
她没看过张雨菲说的电视剧,也想不出什么高深的词儿。
脑子里闪过的,是小时候在道观后山,跟着师傅开垦菜地的画面。
“咋说哩……”
她想了个朴素的比喻:“就跟种地差不多。
你得着块地,种下个种子,你也不晓得它将来长出来是个萝卜还是个人参。
天天给它浇水、除草,盼着它好。
有时候它蔫巴了,你急得睡不着;有时候它就冒个新芽,你能乐呵大半天。
养娃,大概就是守着自个儿那块地,又愁又欢喜。”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李彤和张雨菲互相看看,一脸迷茫。
她们可没种过地,根本不明白种地的辛劳。
唯有唐雯低下头,嘴里嚼着饭菜,神情若有所思。
一顿饭结束,陈小苗照旧当起免费司机。
把李彤和张雨菲送到高铁站,又重新开回学校。
“小雯。”陈小苗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冷不丁开口:“你每次放假都去干活,有攒下不少钱吧?”
唐雯不好意思笑笑:“还好,东拼西凑的,差不多快一万了。”
“一万,恁真厉害!”陈小苗惊叹出声:“恁攒这钱干啥用哩?买新手机?还是买好看衣裳?”
上大学后,陈小苗对大学生的消费观已经有所了解,知道他们大多数人都攒不下钱。
阳光透过车窗,在唐雯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是跟你提过嘛,我想考研。
我们学校没优势,只有考个好点的学校,日后才有出路。
这钱是我准备考研的基金……如果考上了,也是读研的学费。
我家里条件一般,供不起我读太久的书。”
说完她长呼一口气,面带微笑。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早,才大二,未来八字没一撇呢!”
陈小苗在校门口停下车,扭头瞧着唐雯,感觉那瘦瘦小小的身板里,似乎藏着用不尽的力气。
送完唐雯,陈小苗回到家。
一开门,二百五摇头摆尾扑上来,热情得能把人拱个跟头。
陆阳正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套花花绿绿的字母积木。
月嫂张姐在一旁,手里拿着卡片,正耐心地教他。
“阳阳,这个是‘A’,Apple的‘A’……”
陆阳抬起脑袋,瞅见进门的陈小苗,眼睛一亮,小手一伸,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抱……”
陈小苗走过去,把自家香喷喷的小肉团子抱进怀里。
“俺的乖儿,想娘没?”
陆阳搂着母亲脖子,嘴里发出满足的“嗯嗯”声。
“回来了?”
陆远从书房里出来,手里端着杯水。
“嗯。”
陈小苗抱着儿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张姐,恁先去吃饭吧,俺来看他。”
等月嫂进了厨房,陆远才坐到陈小苗身边,伸手逗弄起儿子。
“难得你放国庆假,要不咱们一家三口,找个地方转转?”
“算了吧,孩他爹。”
陈小苗摇头拒绝:“哪哪儿都是人,挤得慌……再说了,阳阳还这么小,经不起折腾,在家待着挺好。”
“行,听你的。”
陆远笑笑,没多坚持。
其实陈小苗说的问题对于如今的他们一家来说,都不是问题。
简单来说,花钱都能解决。
不过孩他娘不想出门,自己也没必要多劝。
……
时光在悠闲中悄然滑走,转眼便到长假最后一天。
午后阳光正好,陈小苗刚给陆阳喂完奶,把他放地毯上自个儿玩,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她随手划开接听,顺便按下免提,腾出手去收拾茶几上的奶瓶。
“喂,恁找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带着公事公办的口吻:“你好,请问是陈小苗女士吗?”
“俺是,咋啦?”
“这里是城西派出所,我们想跟你核实一下,你是否认识一位叫唐雯的女士?”
“唐雯?”
陈小苗心里一咯噔。
“认识,她是俺同学!警官,她出啥事哩?”
“她涉嫌故意伤人,目前正被拘留,她在紧急联系人一栏填写的是你的信息,如果你方便的话,麻烦过来一趟。”
故意伤人?
陈小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唐雯那温和的脾气,怎么会故意伤人?
电话已经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一直旁边陆远放下手里平板,主动开口。
“要不我陪你走一趟。”
“哦……”
陈小苗处理这种事毫无经验,顺从地点点头。
“律师那边,是我让周勤过来,还是你联系宋佳?”
“俺……俺找宋佳吧。”
陈小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选了更熟悉的人。
陆远点点头,转身去卧室换衣服。
陈小苗深吸几口气,这才勉强定下神,拨通了宋佳的电话。
……
城西派出所。
来来往往的民警步履匆匆,接待大厅的联排座椅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神情各异的人。
陈小苗抱着手臂,坐立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陆远则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没多会儿,宋佳的二手大众稳稳停在派出所门口,穿着正装的她风风火火地走下车。
和陈小苗简单沟通过后,宋佳径直走向值班台,跟民警开始交涉。
她的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时不时蹦出几个陈小苗听不懂的法律术语。
几分钟后,一名年轻的民警领着她往里走,陆远和陈小苗被拦在外面。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陈小苗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
她实在想不通,唐雯怎么会动手伤人?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那扇门终于再次打开。
宋佳走在前面,脸色有些凝重。
唐雯跟在她身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神情恍惚,脸色苍白。
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小雯!”
陈小苗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恁没事吧?他们有没有难为恁?”
唐雯抬起头,看到陈小苗焦急的脸,嘴唇哆嗦着,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小苗……对不起……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净说傻话哩!”陈小苗心里一酸,伸手帮她擦掉眼泪:“人没事就好,到底咋回事啊?”
宋佳示意众人先离开:“出去再说,我已经办好取保候审。”
四人走出派出所,坐进陆远车里。
唐雯缩在后座的角落,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陈小苗挨着她坐着,手足无措,不清楚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最终还是宋佳打破沉默。
“唐小姐国庆期间给餐厅打零工,今天结工资,老板找各种理由克扣,说好一千五块,最后只肯给五百。”
“五百!这么黑?”
“唐小姐不肯,就跟老板理论。争执过程中,那个老板说话很难听,什么‘穷鬼’、‘乡巴佬’都骂出来了。”
说到这,宋佳顿了顿,看一眼仍在发抖的唐雯,才继续道:“最后,那个老板骂了一句……说,‘你妈是死了吗?这么没教养’。
然后唐小姐就失控了,顺手抄起一个陶瓷餐盘,直接砸在老板的头上。
老板头皮被划开一道口子,不算深,送去医院缝了三针。
接着餐厅的人报了警,就成现在这样。”
唐雯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嘶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可我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
她是农村家庭,八岁时母亲当她面吞服农药自杀,是父亲务农将她带大。
她尝试读书改变家庭命运,可奈何常常被农活拖累,从小到大又接触不到好的教育环境,最终高考结果不尽如人意。
等到大学,她拼命地兼职赚钱,想考研,想争口气……
可那个老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击得粉碎。
“俺晓得,俺晓得……”陈小苗把她揽进怀里,像哄陆阳那样,轻轻哄着唐雯:“不怪恁,不怪恁……是那个人太坏了。”
宋佳递过来一包纸巾,语气缓和:“行了,唐小姐你也别哭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对方只是轻微伤,构不成刑事犯罪。
加上事出有因,对方言语侮辱在先,最后大概率是调解处理,赔钱了事。”
“赔钱……”唐雯的身体一僵,小声问:“要……要赔多少?”
“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这个可说不好,得看对方伤情和律师水平,不过估摸着……”
宋佳轻描淡写报出数字——“不超过一万块。”
可这个数字已经足以击溃唐雯。
她辛辛苦苦攒了快一年的钱,是她准备考研的全部希望。
一直沉默的陆远,这时终于开口。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平静有力:“更不会留案底,总之你把心放进肚子里,正常上学就行……”
唐雯愣愣地看着陆远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远没有再多解释,转而对宋佳道:“宋大律师,后续的事情,麻烦你跟周勤那边对接一下?”
“放心吧。”
宋佳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明白,既然陆远开了口,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也差不多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