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前夕,结束旅途的陆建国和孙玉梅回到江城。
老两口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赶上了赵强家的喜事——赵茉莉的百天宴。
赵强没在酒店大操大办,就在自家摆了两桌,请的都是些关系近的亲戚朋友。
主角赵茉莉被齐莉莉抱在怀里,一身大红色的喜庆袍子,脖子上挂着个亮闪闪的长命锁。
小家伙也不怯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满屋子的亲戚朋友,不哭不闹,小嘴还“吧嗒吧嗒”地吐着泡泡。
“哎哟,瞧瞧这小模样,可真稀罕人。”孙玉梅戴着老花镜,凑在跟前,怎么看都看不够。
“孙主任你瞅瞅,这丫头是不是像我。”齐莉莉调侃打趣:“就是脾气忒大了点,随她爸,一不顺心就跟拉警报似的,扯着嗓子干嚎。”
话音刚落,赵茉莉像是听懂了亲妈在编排自己,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吵得全家不得安宁。。
……
宴席散场,陆远和陈小苗顺路下楼,到爷爷奶奶家坐坐。
老两口还沉浸在别人家添丁进口的喜悦里,不停念叨。
先是孙玉梅感慨:“赵强这小子,算是熬出头了,娶了个好媳妇,又生了个大胖闺女,往后的日子有奔头喽。”
陆建国立马接话:“是啊,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嘛。”
“那孩子养得是真好,白白胖胖的,精神头也好,莉莉怕是费了不少心思照顾。”
“赵强也就比陆远大一岁,没想到当爹当得这么快。”
老两口一唱一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陆远就知道躲不过这一茬,端起茶杯,吹着杯里的茶叶,假装听不见,并试图转移话题。
“奶奶,您这趟跟爷爷出去玩得怎么样,还打算回医院上班不?”
“上什么班?”
孙玉梅瞪孙子一眼:“你们俩要是赶紧给我生个曾孙子,我天天在家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闲工夫回医院去受那份洋罪。”
陆建国又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真得抓紧点,趁我们俩老的腿脚还利索,还能帮你们搭把手带带孩子。”
陆远彻底没辙,只能干笑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他看一眼身边快要把自个儿埋进沙发缝里的陈小苗,无奈站起身。
“爷爷,奶奶,时间不早了,我跟小苗先回去了,你们早点歇着。”
“哎,这才刚坐下……”
孙玉梅还想再说点什么,陆远已经拉起陈小苗,脚底抹油似的溜出门。
从单元楼里出来,晚风微凉,稍稍吹散走陈小苗脸上的燥热。
两人谁都没说话,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陈小苗心里头乱糟糟的,时不时抬眼瞥看身旁男人。
陆远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悠闲自在,好像一点都没把奶奶的话放在心上。
“在想啥呢?”
陆远忽然低下头,正好对上陈小苗偷瞄的视线。
“能想啥,不就是那点事吗……”
“老人家爱唠叨,你别往心里去。”
“可是恁奶都那么说了。”
“他们急他们的,咱们不着急。”
陆远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
“啥事?”
“高考啊。”
陆远开口提醒。
“你自己说要凭本事考个大学,怎么,这才学了俩月,就想打退堂鼓,琢磨生娃带孩子了?”
“俺才没有!”
陈小苗急赤白脸地反驳。
“俺……俺就是……就是觉得,恁爷爷奶奶都开口了,俺要是拖得时间太长,他们会不会觉得俺不孝顺,觉得俺不想给恁家留后?”
她顿了顿,接着小声嘀咕。
“另外俺上大学归上大学,也能在家给恁生娃带孩子。”
最近因为她学习,陆远基本负担了全部家务,已经让陈小苗很过意不去。
村里生完娃的女人,等娃稍稍大点,每天照样得下地干活。
所以现在陈小苗看自己,就是个纯吃白饭的懒女人。
二人到家,陆远猛地一拍脑门,转身就往阳台走。
“衣服还在洗衣机里泡着呢,差点忘了。”
他快步走向阳台,陈小苗默默跟过去,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陆远。”
“嗯?”
陆远正跟两件搅在一起的T恤较劲,头也没抬。
陈小苗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恁要不请个钟点工吧?”
“请钟点工?”
“对!请个钟点工,恁个大男人,天天做家务不像样,还是交给别人吧。”
“你不是说不喜欢被人伺候吗。”
“那不一样!”
陈小苗梗着脖子解释道:“之前是俺自个儿闲着,当然得俺来干活,可现在是恁在干活……”
请钟点工替自己干活,不行!
请钟点工替陆远干活,行!
好一个掩耳盗铃。
说来说去,不还是请钟点工吗?
可瞧着陈小苗那副“俺的逻辑天衣无缝,恁休想反驳”的较真模样,陆远只能顺从。
他点点头,顺着陈小苗的话往下说:“你说得对,是该找个人帮帮我,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中!”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小苗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长地舒了口气。
心里那点别扭和愧疚,总算找到个宣泄的出口。
她上前从陆远手里接过湿漉漉的衣服,一件件晾晒起来,顺带将陆远赶到一旁。
陆远看着她,心里头又好笑又柔软。
很多事情,确实得慢慢来。
就像齐莉莉那天无意中提起,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这套大平层里。
时间久了,保姆、司机、管家……都会陆陆续续出现在生活里。
陈小苗必须学会去适应,从一个人的“贤妻”,变成一个家族的“主母”。
从接纳一个钟点工开始,挺好。
夜深,二人陆续洗漱。
陈小苗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又在书桌前坐下,开始絮絮叨叨背单词。
陆远见她困得小脑袋瓜一点一点,还死撑着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差这一会儿。”
“俺再背十个……”
陈小苗打上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出几滴泪。
忽得,脑子里纷乱的单词和公式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陈小苗掐起手指头算了算,脸色煞白。
坏了!
光顾着给赵茉莉那丫头过百天,把师傅的忌日忘得一干二净!
陈小苗从椅子上弹起来,鞋都没换就往外冲。
她一路小跑到地下仓库,摸黑打开灯,手忙脚乱地从铁盒里找出三炷香,用打火机点燃,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青烟袅袅升起。
她扑通一声跪到泡沫垫上,双手合十,小声念叨。
“师傅啊,恁老在天有灵,可千万别跟徒弟一般见识。
俺这脑子,最近叫啥函数、几何的给搅成一锅粥了,晕头转向的,真不是有心忘了恁老的忌日。
白天又去吃了人家的百日宴,光顾着稀罕人家的小娃娃,就把顶顶要紧的正事抛到后脑勺了。
俺该打,俺该打……”
陈小苗说着,还真抬手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扇两下,满脸的懊悔和后怕。
“好在时辰还没过,俺这香算是赶趟了……恁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下回俺保证提前三天就记着!”
絮絮叨叨地告完罪,她又磕下三个头,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五。
陈小苗长长地松口气,拍了拍胸口,好歹是没过子时,不算晚。
另外来都来了……
陈小苗再次摸出三枚铜钱,哗啦啦地摇晃了几下,往地上一丢。
如此往复,来来回回折腾六次。
最后一次铜钱落定,陈小苗蹲下身,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定睛朝地上看去。
只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就从刚才的忐忑不安,瞬间转为一片愕然,紧接着,一抹喜色从她眼底深处一点点漾开,爬满了整张脸。
嘴角不受控制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