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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长洲旧事

    北直大学的校园很大,陈莲接到电话有阵子才能出来,司马站在电话亭旁等候,望着街上车水马龙,心潮起伏。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长洲旧事仿佛褪色的老电影,一一浮现眼前。

    司马姓“司”名“马”,生在长洲,长在长洲,18岁以前没有离开过。司马的父亲叫司道炎,五行缺火,雄心勃勃,本打算开枝散叶生满五个,依次取名司马、司空、司徒、司寇、司农,结果媳妇不配合,生了一个就果断结扎,说什么都没用,司家因此只剩一根独苗,备受宠溺。司马的母亲叫夏亭,读书不多,性情强势,她对儿子有多耐心,对丈夫就有多么不耐。

    一家三口住在朝阳苑55幢601室,磕磕碰碰过了十几年,司道炎的火气磨光了,夏亭的火气反倒越来越旺,年轻时还“指桑骂槐”,后来干脆像炸了毛的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严格讲也不是侮辱人的那种骂,归纳起来大致有三条“罪状”,司道炎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司道炎在家什么事都做不好,司道炎面上的亲戚都是白眼狼。

    人过四十天过午,司马读高中时司道炎已经四十六七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发落齿摇,精力不济,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老婆宁可睡沙发,不愿跟他亲近,日子过得很苦闷。生活像钝刀割肉,没有乐趣可言,司道炎郁郁寡欢,老得很快,他自己都察觉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那是“老人头味”,他心下黯然,生命是握在手里的沙,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司马早熟,早慧,从小到大读书不用父母操心,成绩数一数二,完成作业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他对吃穿不挑剔,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在司道炎的印象里,儿子读书的起点很高,直接跳过了“儿童读物”,一上手就是“四大名著”,连家里面的《毛选》、《邓选》、《党史》都翻过一遍。司道炎认为他“好高骛远”,“装模作样”,还讽刺了几句,夏亭护着儿子,跟他大吵一架,转头给司马买了一整套的“世界文学名著普及本”,在司道炎看来,很多小说都“少儿不宜”。

    拔苗助长也罢,望子成龙也罢,不可否认,司马没有辜负夏亭的“呵护”,他轻轻松松考进长洲市最好的高中,给父母挣足了面子,也给自己赢得喘息的空间。朝阳苑是回迁房,离长洲中学很远,乘公交换车往返,耗时又费力,夏亭心疼儿子,生出念头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司马劝阻了她,说长洲中学有学生宿舍,住校就很好,省下钱将来读大学。夏亭很欣慰,没有跟丈夫商量,自作主张给儿子申请了住校。

    重点中学对学业抓得很紧,鼓励学生周末留校自习,节省每一分每一秒,司马自然“从善如流”。夏亭对此也很认可,为了让儿子安心读书,她每到周日就带了换洗衣物,换三趟车去学校看他,娘儿俩一起在外面吃个饭,有一句没一句聊上会,夏亭感到莫大的安慰,心灵有了寄托,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连带着司道炎都过了三年安稳日子。

    终于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司马在长洲中学如鱼得水,他往校图书馆跑得很勤,看完了全套的《鲁迅全集》,全套的《周作人散文全集》,还对历史和政治产生浓厚的兴趣,一本接一本啃商务印书馆的“汉译名著”。身边的同学是“头悬梁锥刺股”,读得苦不堪言,他还留有余力,除了完成规定的作业外,不在学业上多花力气。

    长洲中学强手如林,竞争激烈,司马虽然不像初中时那么“数一数二”,大体仍保持在年级前列,偶尔领个奖学金什么的,在全校师生跟前露把脸。他的班主任教物理,进校没几年,激情燃烧,“血犹未冷”,她始终认为司马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盯了他有一阵。司马不堪其扰,直截了当告诉她打算读文科,暗示将来或许考虑“从政”,面对如此早熟的学生,班主任也束手无策,她觉得司马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读文科的事司马跟家里“吹过风”,司道炎表示反对,他觉得理工科更有前途,不过家里的“大事”轮不到他做主,司马软磨硬泡说服了母亲,高二下学期顺利分进文科班。长洲中学只有两个文科班,女生居多,莺莺燕燕妖妖娆娆,别的不说至少很养眼。但司马没有“谈恋爱”的心思,那个年代长洲城“民风淳朴”,在他看来牵个小手亲个小嘴是“隔靴搔痒”,毫无意义,男女的滋味,等考上大学再说。

    司马数学好,读文科很占便宜,为了避免同学频繁请教,他从一开始就故意“压分”,营造出“后续乏力”的假象,名次徘徊在文科班20名左右,不显眼,也不至于惊动家长。在长洲中学,从上到下一致认为,只有读不好理科的学生才选文科,司马就这样躲在“被人遗忘的角落”,成为没人在意的“小透明”,“以书筑城”,等候高考到来。

    接下来的一年半波澜不惊,甚至可以说“乏善可陈”,热闹都是别人的,司马身上什么故事都没发生。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他小心谨慎扮演自己的角色,默默熬过幼儿园,熬过小学,熬过初中,对此“经验丰富”,游刃有余,没有露出马脚。时间一天天过去,还没进六月份,夏亭就坐立不安,甚至有点神经质,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最后就看这一把,关心则乱,她虽然对儿子有信心,但考试毕竟有偶然性,担心他发挥失常,功亏一篑。

    对司马而言,6月7、8、9三天并非人生的“初体验”,一回生二回熟,他平静答完最后一门政治,跟着大部队走出考场,夕阳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命运长卷缓缓展开,染上了一层绚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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