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露营是司马工作后养成的习惯,他最初租在飞鸿公寓,复式毛坯房,什么都没有,只好买顶帐篷先对付几天。世事难料,对付了一阵,就此“开启新天地”,上了瘾,成为生活常态,之后司马换过几次房,专挑布局不合理的毛坯房租,家具齐全的精装房还看不上。住帐篷听上去有些寒碜,其实开销很大,全套装备包括背包、帐篷、睡袋、防潮垫、柴火炉、煎锅、煮锅、烧水壶、露营灯、折叠凳……还有不少零碎小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相当于装修了一套房子。司马“外快”挣得多,这方面舍得花钱,反倒是身上的穿戴普普通通,一点都看不出来。
三十三层风很大,吹得帐篷噼啪作响,很有野外露宿的感觉。要的只是这种感觉,而非全盘照搬,司马不排斥现代化家电,事实上搬进棣棠雅苑后,他陆续添置了电热水器、洗衣机、冰箱、微波炉、洗碗机,并且用得很勤,这些家电提供舒适便捷的生活,与“露营”互补,并不矛盾。酒后口干舌燥,司马喝掉两瓶500毫升的矿泉水,到卫生间冲了个澡,顺便刷牙洗脸,换下的衣物丢进洗衣机,按下启动键不再过问。他穿着背心裤衩来到客厅,钻进帐篷打开露营灯,四仰八叉躺在睡袋上,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惦记着联系下鲁渔,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到中夜时分,司马忽然抽搐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眼皮却像抹了强力胶,怎么都睁不开。他咬紧牙关,浑身战栗,额头上冷汗涔涔,太阳穴青筋鼓起,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到处乱钻,凹凸不平,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席卷而至,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忍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非人的折磨持续了数分钟,对司马而言无比漫长,他失去了时间的观念,以为自己度过一生,走到了终点。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司马慢慢平息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就像浸泡在水里。帐篷里露营灯忽明忽暗,他没有睁眼,再次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飞机掠过长空,隆隆作响。司马搓了搓脸,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昨夜的折磨并没有造成暗伤,这是个好兆头,既然同在一条船上,相互体谅,和平共处,才是长久之计。
司马钻出帐篷来到卫生间,撒了泡长长的尿,又急又粗,对此他很满意。简单洗漱过,司马到厨房给自己做早餐,他手脚麻利,电蒸锅蒸千张包,微波炉热牛奶,煤气灶煎牛排,刻把钟齐活,就在厨房里解决了。司马喜欢吴兴的传统名点千张包,他老家叫“百叶包肉”,做得没有吴兴好,吴兴的千张包下料讲究,有开洋和干贝,风味独特。
露营灯开了一夜,电已经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出门前司马找到充电器,插在插座上充一天电。
过了上班早高峰,北直市的交通仍然很堵,司马乘地铁前往鲁渔上班的公司,在附近的Market Café咖啡厅碰面。司马不喝咖啡,点了一杯热可可,里面加朗姆酒和桂皮粉,香气扑鼻。上班时间咖啡厅没什么人,鲁渔和司马坐在靠窗位置,悠闲地望着街景,与他们谈论的话题形成鲜明对比。既然向老友推荐了司马,鲁渔没打算“置身事外”,林子轩虽然是做风投的,性子不够沉稳,他对北直市商圈的了解浮于表面,所以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鲁渔把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司马,文件夹里薄薄几页A4纸,字号很大,简明扼要,谢庭树,陈素娥,四海集团,神风通讯,彼此的关系和持股,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司马看到谢庭树的家庭状况,他和前妻生的大女儿叫谢莲,离异后跟陈素娥过,一度改姓陈,后来又改回原姓,上位的小三叫薛云,生了个小女儿叫谢安琪……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不禁哑然失笑。鲁渔留意到对方神情有异,好奇问了句,司马合上文件夹,用手轻轻拍了拍,告诉他按常理推测,两个女儿就是这对前夫前妻的“死穴”。鲁渔心中打了个咯噔,有些担心他手段太过激烈,没法收拾手尾,出于谨慎,隐晦地劝了他几句。
司马笑笑说:“放心,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刀切豆腐两面光,这件事牵扯不到旁人……”
高端的商战从来都朴实无华,鲁渔对他的信心是一次次成功积累起来的,既然司马肯接下林子轩这单,就一定能妥善解决。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士处理,鲁渔不再多说什么,慢慢品着咖啡。司马看了他一眼,问:“这么热心牵线搭桥,纯粹是帮老同学的忙?如果林子轩的风投公司控股了‘神风通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鲁渔翘起小拇指搔了搔鬓角,透露了一点内幕,他们家族企业是给“神风通讯”做下游配套的,推动“神风通讯”上市,做大做强,进而成为行业的龙头企业,对他们的商业布局至关重要。他还建议司马等“神风通讯”上市后买些新股放着,根据他的判断,多不敢说,翻上一番没有问题。司马只当耳旁风,他对炒股没兴趣,更确切说,他对一切投资理财都没兴趣。司马挣到的钱丟在银行卡里,活期,长长一串阿拉伯数字,每个月进出的流水很频繁,好几次接到过银行的电话,问这问那,不堪其扰。司马告诉他们,如果再打电话骚扰,他就换个银行存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离开Market Café咖啡厅,司马乘地铁前往北直大学,到了校门口找到公共电话亭,给陈莲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掐断了,司马又打了一遍,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他听到了陈莲久违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恍惚。就在对方以为是恶作剧,打算挂电话时,司马沙哑着嗓子说:“我在校门口,你出来一下,见个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