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军之前,让娜公主已经规划好了道路,并且计算好了补给情况。各部来到埃姆斯河上游之后,就分散成数队,分别前往条顿堡山脉的几处关键位置。
如果南下追击明军,需要向西南方向,渡过威悉河。而沿岸这一圈,有大型渡口的地方,基本上也就河湾地那一处。西吉斯蒙德的军队不比明军,工程能力不太强,让他们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实在有点难为人了。因此,他们也只能从这边过来。
而且,就连明军自己,当初也是沿着这条路通过的。
之前,西吉斯蒙德曾经向沿途的领地和城市都下达了命令,要求大家扼守住战略要地,尤其要控制住渡口、桥梁等重要设施。实在挡不住,就把船只拖走,桥梁拆断,尽量阻止明军行进。
不过,神罗皇帝的话,经常是没有什么人听的。因此,为了提高说服力,他还特意召集了一批大贵族,举行了特别会议,重申这是帝国境内所有宗教和世俗诸侯的义务。
另外,教会方面为了与他合作,尽快结束乱局,也鼎力支持。几位教宗还在努力互相争夺位置,基本上不太管这种“琐事”,但几十年来的长期混乱,已经让各地的主教、修道院长和神父们,彻底厌烦了这种扯皮状态。因此,大家才会接受西吉斯蒙德的调停,召开大公会议。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十分希望西吉斯蒙德能尽快讨平暴乱者,然后顺势解决教会的问题,所以也帮着他到处宣传,给领主们施压,要求他们配合西吉斯蒙德的行动。
不过,让娜公主对这些话,始终嗤之以鼻。之前打完了勃兰登堡军队,又帮着当地人向东行军了一段之后,她就开始着手制定西行的计划和路线。虽然这次行军,几乎要横穿整个神圣罗马帝国,经过各种不同大小贵族的地盘,跨越一众河流、林地和小山,但让娜公主却不太为此担忧。
在会议上,她甚至明确给大家说,虽然她当年不是王室的核心人物,但也是从小在宫廷长大的。神罗那边的情况,和大贵族们的心思,早就非常理解了。行军的时候,大家只要赶路就行,不用担心这些看起来兴师动众的命令,会有什么影响。
在威悉河渡口,是一座叫明登的城市。过河之后,沿着河流西岸的道路,向西南方向,通过山口,就进入了条顿堡森林。这种先过河、再进关的地形,中原人估计是非常熟悉的。在欧洲,当然也是比较重要的地址位置了。
按理说,只要截断桥梁,明军就很难快速过河。而如果不能从这边过河,就得沿着更陡峭、缺乏大路的东岸前进,速度会受到很大影响。要是再在山上组织队伍袭扰,那么就肯定更麻烦了。甚至不用等西吉斯蒙德来,都能对明军造成损失。
然而一路上,不管是控制桥梁的市议会,还是控制旁边山头的修道院长,都没有这么行动的意愿。一切都和让娜公主说的一样。
很多士兵都是平民和小贵族出身,见的世面不多,很佩服她居然能做出这么准的判断,也对于这边的情况,和当地人行事的逻辑,感到很好奇。于是,有些好事的人,就趁着采购和休息的时机,去探访当地的经营者。
当地人告诉他们,这边的渡口和桥梁,是城市的主要收入来源。如果把这里摧毁,确实可以打击明军。但战争只是暂时的,就算打败了明军,西吉斯蒙德也会很快拍拍屁股离开。留在当地的居民,又该怎么办?“帝国皇帝”和“帝国议会”,会给他们赔偿么?
同样,当地修道院虽然长期控制附近的这片山头,经营林场和猎场,但修道院长也没有动员手下在林间和明军周旋的动力。这个地方属于科隆总教区,但科隆大主教一边宣称支持大公会议的决定,和异教徒势不两立,一边又暗中和明朝人做生意。
当地商人和教士们还说,科隆那边的大商会,都是明目张胆地把粮食和布匹,拉到附近的镇里,卖给吴王府的官员。有些胆大的,甚至敢于倒卖重要的军需物资。
在其他贵族还不清楚吴王府战略规划、也不清楚哪些人才是正规明军、对于他们的分布和行动两眼一抹黑的时候,这些商人已经开始接单送货,按照买家的需求,把商品运到指定的仓库,方便路过的明军直接取用了。但凡西吉斯蒙德有他们一半的消息灵通,追击的过程估计都能顺利一些。
而教区里的人都知道,这些所谓的“自由商人”里,有不少本来就是大主教的白手套。他自己都这么干了,手下们难道还真的去和明军拼命么?
因此,修道院长也有学有样,不但没有进行抵抗,还把修道院所属的农奴和雇佣的猎人,都集合起来,去林子里打猎,抓紧时间制作腌肉、熏肉和香肠。
他手下的修士们感到很奇怪,觉得就算逃难,也只要躲进山里就行,没必要准备这么多吃的。院长解释说,他之前就听说,明军一直轻装简行,以求提高速度。各种补给品,都是在沿途,早就安排人准备好的。哪怕军队没有经过这里,出于军事上的考虑,也会提前进行准备,以待主力取用。
但是,他们最近的可靠补给点,应该在南奥斯宁山脉还要往西南、河流尚且能运输的地方。在山北,就离开莱茵,进入了萨克森地区。这边,吴王府的活动,就少了很多。可能因为不是他们重点经营的区域,因此,兵站的密度和规模,也低了很多。
而另一方面,修道院的护林员和猎人,发现有些陌生的士兵在这里活动。四处查看地形,还写写画画的。他们去和对方交涉,质问对方是哪个领主的手下,跑这儿来干什么。对方则回答说,他们是奉吴王命令来的,要护林员和猎人们不要管闲事,赶紧离开,免得被波及进去。大家对此既疑惑,又有些担心害怕,于是赶紧给院长汇报了。
院长据此判断,明军很可能是准备在这个地方,与西吉斯蒙德决战,因此才提前来踩点,考察战场周边情况的。
他还说,之前他翻阅过教会保存的古籍。有个说法认为,他们这边,就是当年日耳曼人打败罗马帝国的军队,让奥古斯都也为之震撼的条顿堡森林。
这种说法,也不止这一个地方有。教会里,就有好几个修道院都提出,他们那边才是当年的条顿堡——当然,院长还是坚持认为,自己这里才最适合伏击的地方,所以才是真的。至于其他那些,应该都是当地修道院为了提高知名度,才刻意捏造出来蹭热度的。
只是,社会上绝大部分人,乃至不少贵族,都未必知道这个战争。很多人可能也就知道个“罗马帝国”的名字,你让他说什么是日耳曼人、什么是罗马人、什么是德意志人,他都能傻掉的……因此,这个旅游宣传,也不怎么成功,渐渐就没人特意提起了。
不过,吴王府那边据说很有文化,想必是理解的。院长甚至猜测,他们在几个可以拦截西吉斯蒙德的位置中,选择了这里,应该是有意为之。
当年,就是一些日耳曼人,在这里设伏,以弱胜强,击败了以强大武力著称的罗马军队。现在,吴王又组织了一群日耳曼武士,迎击“罗马人民的国王”西吉斯蒙德率领的帝国大军。很可能,就是想要讨个吉利,因此才特意选择了这里。
如果这些猜测都正确的话,那么明军应该会在这里停留和部署。就算暂时离开,后面应该也会回来。而从其他方面的信息看,这里的补给,很可能会有些不足。所以,他们要是抓紧时间,制作一些容易存放的肉制品,就肯定能卖个好价。
后面明军大部队赶来,果然开始四处派人采购吃的。尤其是耐放、压饿的肉干之类,更是非常好卖。修道院因此大赚了一笔,连修士和仆役们都分到了点好处。因此,大家都很高兴,在兜售东西的时候,还专门给明军士兵吹嘘了一番,说他们院长不但有文化,还有眼光。在这年头,算是非常少见的人物了。
这件事后来往上传,被他们指挥使知道了。指挥吓了一跳,连忙去找让娜公主,给她报告之前侦查人员泄露行踪的事情,认为应该加强对于斥候的培训。不过,之后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不管当地的普通仆役,还是院长本人,似乎也就想着趁机赚点钱,从来没有考虑过,给西吉斯蒙德等人通风报信这个选项。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好处吧……
另外,除了吴王那边的活动,让娜公主也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和周围的贵族进行交涉。
她出现在明军中之后,就一直有各种怀疑,觉得她是不是法国那边故意派来的,实际上是履行来自法王宫廷的委托,为了法国的利益服务。而让娜公主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这个传闻其实是好事。有一些贵族信以为真,还真的把他们自己给吓住了。
当然,严格来说,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什么“法王宫廷”了。国王查理五世长期处于疯癫状态,根本无法执政。但他的身体状况,又十分健康,短期内恐怕是不会蒙主召唤的。因此,王权实际上已经趋于瓦解。国家的统治权,被血亲大贵族们掌握。
不过,这些贵族相互之间,也在不断排挤。公爵们彼此党同伐异,争夺最高的摄政权力,而且手法十分粗糙、下手时也不顾政治后果,甚至在谈判时,当街刺杀政敌。
这些血腥手段,虽然看起来消灭了敌人,但完全没有减少派系的数量,以及内斗的混乱程度。相反,更多人有学有样,开始进行无底线的混战。
法王本人目前实际上就是个傀儡。勃艮第和阿马尼亚克派的贵族们,相互厮杀,轮流坐上摄政宝座。而只要换人,政策就都会大概率发生剧变,让人无所适从。
而这种状况,硬要找个好处的话,就是让娜公主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出王室的旗号,去威慑那些摇摆的贵族了。
放在平时,这种话恐怕是没人信的。虽然法国那边,确实经常有贵妇带兵的故事,但在毫无明确迹象、甚至王室自己都曾经宣布不承认这个婚姻的情况下下,突然让公主来到外国,开始经营领地、和帝国方面作战,也有些过于奇怪了。正常来说,肯定不会有这么“抽象”的决策吧。
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法国国王是真的疯了;执政的大贵族们天天神经紧张,互相攻伐,精神状态也和疯子差不多了……这种情况下,轮流上台的血亲公爵们,把一个之前被几度抛弃的公主小妹,拿来“废物利用”一下,充当联姻和投机的工具人,反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哪怕大家都说朱允炆是“农民之王”,人家也是有兵有实力的。万一内战的时候,真可以用上呢?
同理,之前这种事情,如果不信,可以直接找王室查问。但现在,王室已经分崩离析,政令出自多门,而且经常换人——勃艮第公爵不认可这个命令,不代表之前贝里公爵没有下过这个指示。想要找下决定的人核对,得先考察下,是哪一伙大贵族下的决策。让娜公主故意不把话说的特别明白,大家便真的不知道怎么查证去……
而且,虽然法国现在乱成一锅粥,但国家和王室的威慑力还在。之前和英格兰长达几十年的拉锯战,让大家意识到,以法国这个体量,哪怕连续吃败仗、哪怕国王昏庸无能,只要熬过这一段,等有能力的人上来,就可以直接翻身。
查理五世是个疯子,但瓦卢瓦家族还是有继承人的。只要国王是正常水准,那么就算只靠体量,都能硬把英格兰人推下海去。因此,大部分贵族,尤其是身处法国和神罗交接、两头都要顾及的中部诸侯,更是完全不想得罪他们。万一公主是真的,自己还得罪了人家,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大家几乎都默认她是法国的代表,不敢真的和对付农民一样,用各种没下限的手段招呼。这样一来,很多中立和摇摆的贵族,也就被她暂时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