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安寺的晨钟敲过三响,山雾如纱,缠绕着青灰色的殿宇。
赵冲盘膝坐在禅房的蒲团上,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案几上的木鱼还沾着昨夜的香灰,他指尖划过木面,耳边却总响起镖局练武场上的呐喊,还有郭小凤挥剑时,柳叶剑扫过空气的嗖嗖声。
“赵施主,该挑水了。”门外传来了凡的声音,少年僧人的嗓音带着晨露的清润。
赵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僧袍——这是方丈给他的,浆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的味道。他接过扁担,跟着了凡往山下走。山路蜿蜒,两旁的竹林叶尖和路旁的青草叶尖都垂着露珠,踩上去咯吱作响。
“赵施主,你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来我们这小庙?”了凡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他总觉得这个沉默的施主不像寻常香客,尤其是那一身牛一样的力气,提两桶水跟玩儿似的。
赵冲笑了笑,没说话。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日从秦府逃出来后,为何会一头扎进这深山古寺。郭小凤面颊的泪痕,宋美惠欲言又止的眼神,秦定川怒不可遏的嘶吼,一一浮现眼前。
转过山腰,便听见潺潺水声。山脚下的河岸边,一条官道蜿蜒伸向远方。了凡放下水桶正要打水,赵冲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别动。”
少年僧人一愣,顺着赵冲的目光望去——官道尽头,扬起一阵尘土,伴随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嘎吱声,一支镖队正缓缓驶来。最前头的镖车上,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靛蓝色的旗面上,绣着四个醒目的金字:虎威镖局。
“是你们镖局的人!”了凡脱口而出。
赵冲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不对!这镖队的阵型散乱,镖师们的脚步虚浮,全然没有虎威镖局的精干利落。更让他心惊的是,第一辆马车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湖蓝劲装,腰间悬着剑,梳着利落的发髻,连鬓角的碎发都和郭小凤平日里的模样分毫不差;那男子则穿着青布短打,腰间别着柄单刀,身形样貌,竟和他赵冲有七八分相似!
“这……这是怎么回事?”了凡也看呆了。
赵冲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沉又冷,冒充虎威镖局?他们想干什么?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刀早已不在身边。“了凡师傅,走,躲起来。”
“好!”
“你看那棵老槐树。”赵冲指向官道旁的一棵歪脖子树,“我们去那边,扮成劫匪,探探他们的底。”
了凡虽有些胆怯,但见赵冲眼神坚定,还是点了点头。两人扯下腰间的黑布腰带,蒙住口鼻,各抄起一根扁担,猫着腰躲到槐树后。
镖队渐渐走近,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假郭小凤正低头和假赵冲说着什么,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赵冲深吸一口气,率先跳了出去,扁担一横,挡住去路,“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了凡也跟着跳出来,学着江湖匪寇的模样,把扁担舞得呼呼作响,只是声音有些发颤:“快……快把东西留下!”
镖队顿时一阵骚动。
假赵冲勒住马缰,看清只有两个“劫匪”,顿时笑了:“穷疯了吧?就你们两个,也敢拦虎威镖局的镖?”
假郭小凤也抬起头,眼神轻蔑,语气冰冷:“识相的赶紧滚,别耽误了我们赶路。”
赵冲的心沉得更厉害了。这女人的语气,竟也有几分郭小凤的影子,只是少了那份骨子里的坦荡。“你们是虎威镖局的人?”他故意粗着嗓子问,扁担微微前倾。
“废话!”假郭小凤扬了扬下巴,“我就是郭小凤。”
“粗鲁。”赵冲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假赵冲,“那你一定就是赵冲了?”
假赵冲猛地一拍胸脯,单刀出鞘半寸,寒光一闪:“既然知道爷爷的威名,还不快滚?活腻了是不是?”说罢,他竟真的挥刀朝赵冲砍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带着股戾气。赵冲早有防备,扁担一横,精准地磕在刀背上。“当”的一声脆响,假赵冲只觉虎口发麻,刀差点脱手。
“有点意思!”假赵冲又惊又怒,挥刀再上。
两个“赵冲”瞬间战在一处,在官道上缠斗起来。赵冲越打越心惊——这假赵冲的招式,竟和他平日里的路数有几分相似,只是破绽百出,力道也虚浮得很。没几招,假赵冲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愣着干嘛?大家伙一块儿上!”假赵冲恼羞成怒,朝着身后的“镖师”们喊道。
十几个“镖师”立刻拔刀围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将赵冲和了凡团团围住。赵冲心头一凛——这些人的功夫,竟比看上去扎实得多!尤其是领头的几个,出拳带风,踢腿凌厉,招式中隐隐透着东洋武术的诡异。
“小心!”赵冲大喊一声,扁担横扫,逼退身前两人。他瞥见一个镖师使出柔道的过肩摔,正要将了凡扔出去,急忙侧身撞开那镖师,自己却被另一人趁机砍中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僧袍。
“赵施主!”了凡惊呼,一扁担砸在那镖师后脑勺上。
两人背靠背抵挡,渐渐落入下风。赵冲知道再打下去讨不到好,甚至可能暴露身份。他虚晃一扁担,逼退右侧的敌人,低声道:“走!”
了凡会意,两人瞅准一个空档,拼尽全力冲出包围圈,一头扎进旁边的密林。镖师们追了几步,见密林幽深,便停了下来。
赵冲和了凡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才瘫坐在地上喘气。赵冲捂着流血的胳膊,眉头紧锁:“了凡,你顺着官道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去哪里,千万小心,别被发现。”
“那你呢?”
“我回龙潭山。”赵冲站起身,眼神凝重,“这事太奇怪了,必须尽快告诉小凤他们。”
……
龙潭山的寨门依旧森严。守卫见赵冲回来,又惊又喜,急忙通报。赵冲一路直奔聚义厅,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争论声。
“……依我看,那伙人肯定还在二龙山附近……”
“可二龙山的人说了不是他们干的……”
赵冲推开门,聚义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郭小凤猛地回头,看到他,眼圈瞬间红了,随即又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嗔怒:“你还知道回来?”
叶景程急忙起身:“赵冲?你去哪了?”
赵冲顾不上解释,急道:“小凤,叶大哥,出事了!有人冒充咱们虎威镖局,正在山下押镖!”
郭小凤一愣:“冒充?”
“对!”赵冲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包括那对真假赵冲郭小凤,还有镖师们的东洋功夫。
郭小凤的脸色渐渐凝重:“这么说,二龙山被劫的镖,一定就是这帮人干的。”接着将镖车被劫的事告诉了赵冲。
“十有八九。”赵冲点头,“这伙人身手不凡,还会东洋功夫,绝不是普通劫匪。”
叶景程一拳砸在桌子上:“狗娘养的!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郭小凤站起身,眼神锐利,“赵冲,你能确定他们的去向吗?”
“我让了凡跟着了,应该能探到消息。”
“好。”郭小凤当机立断,“叶大哥,你立刻去召集寨里功夫最好的兄弟,二三十人就行,要精干的。赵冲,你先去处理伤口,咱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去哪里?”
“夺镖。”郭小凤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管他们是谁,劫走了咱们的镖,还冒充虎威镖局,这笔账,必须算清楚!”
赵冲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心里一阵暖流。这才是他认识的郭小凤,永远那么果敢,那么让人安心。他咧嘴一笑,露出几分痞气:“好!算我一个!咦!怎么没见大哥呢?”
郭小凤这才想起大哥被抓的事赵冲还不知道,于是将罗章柏的遭遇说了。赵冲听后火冒三丈,当下不顾一切要去找秦定川要人,被众兄弟拦住了:“大哥暂时是安全的,等夺回失镖再从长计议!”
赵冲听众兄弟说得在理,只好作罢。
聚义厅外,阳光正好。郭小凤望着远处的山峦,握紧了腰间的剑。她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些兄弟,就没有闯不过的难关。
陆子豪走过来,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小凤,人多力量大,我也去。”
“你留下。”郭小凤按住他的肩膀,“寨里需要人守着,大哥还在牢里,我们不能后院起火。”
半个时辰后,二三十名精壮的龙潭山兄弟已在寨门口集结完毕,个个腰佩利刃,眼神坚毅。
赵冲换了身干净的短打,胳膊上缠着绷带,手里提着开山震岳斧,站在郭小凤身侧。
“出发!”郭小凤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山下进发。
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阳光穿过树梢,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为这支队伍,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