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涉一向睡得晚。
皇帝走了,虽然留了个岐王和他儿子在兖州,但心头少了担子,兖州刺史一下子精神起来,邀请了杜家人赴宴。
今晚听不到杜家人读书声了。
猫儿也能松过一口气。
他正跟刚来兖州时见到的汉子说话,对方喜滋滋地说:
“俺婆娘这两天身子好多了,问大夫瞧,大夫说是气血补起来了,后边只要继续多吃肉,多歇息,就跟正常人一样。”
又说:
“没想到圣人给兖州免税了三年,可得多谢石神娘娘。”
汉子满面红光,免了三年税,这三年他可松快多了。
“俺听说石神娘娘求婚事也灵,俺表弟一直娶不到媳妇,回头也拜拜去,顺便还能给俺家大郎也拜拜,一准能成。”
李白诧异。
“樊二,你家大郎好似没生下来多久,才一二岁?”
汉子发愁。
“那也得提前预备着。”
他说给几人听:“要成婚,得给聘礼,再给媒人送礼,还有纳采礼,还得摆酒席。咋说也不也得花上几十匹绢,那就得上万文了,俺看一两万文都打不住。”
幸亏他前几年省吃省穿,有个宅子住,不然一家子还要建房子,也得花好多钱。
“俺一天做工下来,也就几十文钱。”
汉子说:“要是不提前打算,那等大郎岁数大了,可娶不上媳妇。”
说的时候,汉子还看了李白和元丹丘一眼。
这两位郎君二三十岁了,要是成婚,岁数大的不能再大了,在他原来住的村里,都不算好货。
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才能说上亲。
汉子都替两人犯愁。
李白没注意,江涉看的兴致盎然。
汉子还在兴高采烈,说着这三年免税的话,乐的合不上嘴。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粒,今年兖州的雪三五天就有一小场,不仅能冻死虫子,还能润泽土地,希望来年生的更好。
江涉从厨房,给他拿来了两串腊肉。
汉子一愣,不敢接。
“郎君给俺这个干啥。”他脸皮有些红,后悔说了半天钱钱钱的话,以为自己是被当成讨钱的了。
汉子推辞,边说:“俺自个儿也能赚钱,郎君用不着给俺。”
他常年帮人扛东西,力气大,不敢重重去推,怕把对方推摔了。
江涉把腊肉递给他,又引他去厨房看,“这是别人送来的,送的太多了,我们一共也只有四人,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反倒浪费。”
灶房里,挂着许多条腊肉。
一条条拴在房梁上,都快成了一道肉香扑鼻的门帘。
汉子睁大眼睛。
“送的?”
哪家这么有钱?能送人这么多腊肉。看起来还是羊肉。
江涉颔首。
这是裴家托李白送来的东西,说是送来的年礼,江涉一看,不知道死了多少头羊,被裴家全都送过来了。
趁着汉子樊二愣神。
江涉说:“正好送你两条,也为我们分分忧。”
汉子想起自家妇人,蹑手蹑脚接了。
又红着脸,跟江涉说:“多谢郎君……郎君往后要是缺什么东西,或是园子里需要干活,言语一声,俺樊二就过来。”
等人离开,在同坊的朋友家睡觉去。
李白在旁边笑:“先生了去一件心头大患。”
江涉数着灶房里的腊羊肉,此时也叫干肉,或是“羓”。一条条挂在那里,他有些头疼。
“明日给杜家分去两条,再给那些耗子留半条……”
猫叫了一声,很认同。
剩下的他们也吃不掉。
元丹丘问:“裴则怎么送来这么多腊肉?”
李白有些无奈。
嘀咕一句:“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三人干脆把腊肉切了一条,切成片,在灶上烤着吃,蘸着佐料,滋味也是很美。老鹿山神也跟他们一起吃了一会。
腊肉这样烤着吃,自然要配上酒。
江涉促狭,又给猫儿尝尝。
看着黑猫歪歪扭扭踩着雪地,走的东倒西歪,就温声问:“醉了没有?”
猫儿要强。
“没……醉!”
江涉点点头:“原来如此。”
猫趁机缩起刚才不小心踩歪的爪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东倒西歪地走了。
与耗子们聊天去。
雪夜饮酒,真是快活。
喝着酒,李白也提起今日他送别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我近日新认识了一个朋友,阿倍朝臣仲麻吕,汉名晁衡。”
他道:“他是日本遣唐的学生,在国子监太学读书,甚至还中了进士。”
元丹丘问:“进士?”
进士可不好考,别说是异国人,就连大唐的人,也没几个能考上。
李白点头,脸上为朋友得意,他举着杯盏,一饮而尽,“他今年被授了官,等我日后去京城,也可找他喝酒。”
老鹿山神端着酒盏。
笑说:“只要不是先生的酒,想来都可。”
上次他们饮酒一场,大醉数月。
李白想到要是他们喝了先生的酒,在京城大醉不醒,把身边人吓死。
他也大笑。
“那就有趣了。”
江涉筷子夹了一片烤腊肉。
火焰逼出油脂,外面焦香酥脆,里面又是软的,香气扑鼻。
“咔嚓。”
确实好吃。
他听着几人说话,忽而感受到一阵异动,把酒盏放到案上。李白和元丹丘正在饮酒,没有注意,唯有老鹿山神多看了一眼。
……
……
陈闳心痒难耐。
他也是名家,那一点神光不补全,看在他眼里,让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别处粗糙画上两笔也就算了,唯有这仙人画的飘飘欲仙,却少了最关键的点睛。
南朝张僧繇画龙点睛的事,他也听过。
多半是谣传杜撰。
仆从在外面见到火光亮起来,从帐子外隐隐透出坐起的身形,只当郎君起身又在看画,专心圣人的差事,仆从困得不行,催促了一声:
“吴生那边又不急着拿回去,这两日指出毛病就行,郎君何必急于一时?”
“不如早些睡下。”
他可是知道。
自家郎君一坐马车就晕,身子又不如武将健壮,一整天骑马下来,一身骨头都要颠碎了。
陈闳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借着火光,蘸了墨。
屏息凝神。
把那画上神仙,眼睛点上。
一共两个细细的墨点,神韵霎时间流动起来。
不等陈闳松过一口气。
他就见到,那眼睛动了动。帐子里明明没有风,忽而一阵清风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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