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逃出去了。”
副手将事态总结、汇报道。
但其实这一切,都已经被巨龙政厅的莱昂尽收眼底:
“我不瞎。”
“所以……嗯,我们现在要怎么处理城市中的乱象?”
“等到市民将地上的钱财捡干净,再安排清洁工会的人重新打扫街道——城门的修缮之后再说,反正游行总归是要经过龙尾关的。
总之,不要影响到今晚的【双月盛宴】。”
“可是……”
“还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副手打量手上这份,印刷着公开领主各项丑闻的《指南摘抄》,一时间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决策的影响力——
不过哪怕是下台,也要通过议会投票决定。
对方目前仍然是公开领主,自己当然要听从命令:
“我明白了。”
当副手离开政厅,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莱昂一人。
他瘫坐在一张石椅上,疲惫地捏紧眉心。
才刚刚叹一口气,眼前却忽然闪烁出一个女人的投影。
看清对方面容,莱昂忍不住说:
“你来做什么?这算什么胜利者的嘲笑吗?”
“也是为了看守你,以免你去往城外,对他们出手。”
丝黛拉打量了一眼莱昂,见他只是有些疲惫,却还不至于颓唐的模样,平静道,
“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我也没能想到的结果。”
她指的是莱昂作为公开领主的仕途。
莱昂冷哼一声:
“事到如今,说这些‘半身人的谎言’还有意义吗?离梦人不是号称能通过梦境,预知未来吗,如今的事态恐怕你一早就看清楚了。”
“不是预知未来。”
丝黛拉澄清道,
“是从交织的过去、现在,从这些已知的信息中估测未来。”
“有区别吗?”
“如果没有过去,或者过去发生了改变,又或是无法观察到的事物阻碍——那便无法看到那个未来。”
丝黛拉在沉吟中解释道,
“在我的判断中,他只有两个未来。
在七天前通过我的帮助离开龙金城,或者接受你的交易。
但他其实两个都没选——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为他的离开给予任何直接性的帮助。最多是答应庇护那座酒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他却利用了龙金城,让每一个与他相遇的人,在最后都成为了他离开的助力,开辟出了一条我无法窥探的道路。
这不在我的设想之中,也不在你的设想之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一个无法被窥探命运之人。”莱昂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他或许能为我们、为殿下之间,带来一个同样无法预测的结果——为我们寻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所以这算是休战协议?”
“我没这么说。”
“你最好别这么说。”
莱昂轻笑一声,却让丝黛拉眉头紧皱。
这并非是因为他的态度,让丝黛拉感觉到了挑衅。
而是多年的相处,让她十分了解这位狮心领主的性格——
他是个破誓者。
却也是圣武士。
在他的脸上,绝不会露出这么轻佻的神色。
他甚至很少说脏话。
除非是真的气愤。
‘莱昂’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重担,重新幻化成了变形怪的模样:
“因为我可没办法替狮心大人决定这一切——你应该亲自和他说。”
丝黛拉无法精准预料到唐奇的未来。
这意味着,她同样无法预料到,其他人因为唐奇而做出的改变:
“他去了哪里?”
“大概是等候在他逃离的路上,等待一个拦截的机会吧?”
“他猜到唐奇能够逃出去?”
变形怪摊开了双手,遗憾道:
“他虽然猜不出来,但我可是听他提起过——
‘虽然不知道那个诗人会怎样选择,但我不认为他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他不愿接受这份交易,成功离开了龙金城。
由我来作为最后一道保障,总归不会出错’。”
说到这里,丝黛拉听到变形怪转而笑得戏谑,
“我们的领主大人总是这样,从不低估自己的对手,将一切尽可能面面俱到——
所以如果你想要和他讲清楚这些,最好是趁现在赶紧过去。
不过考虑到这位‘破誓者’的决心。
我认为已经迟了。
毕竟他疯起来,连自己的君主都毫不留情。”
……
虽然马车的棚顶被掀飞在了城中,却不影响唐奇一行人正常的穿行在龙尾关。
颠簸在土路上,眼看就要离开龙金城的范围,安比突然惊呼一声,在遥望的人群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姐姐、大卫霍格、还有查克一家!”
她说着,就要跳下车厢,向着自己的亲友奔去。
却被唐奇一把拽回了车上。
小姑娘有些委屈地看着唐奇:
“我们不去找他们吗?”
唐奇叹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你作为兽化人,不论如何都是要被逮捕的。无关莱昂是否下台。而他只要想针对我,便一定会拿你来作文章——
所以跟在我的身边,一起离开,对你来说才最安全。”
“可是、可是……”
安比觉得眼眶好湿,一直在颤动。
望着人群之后,向他们挥手告别,又渐行渐远的凯瑟琳——她一早便知道这个结果。
抽动鼻子、怯生生地回应着,
“安比还没准备好离开家呢。”
她真的好想姐姐。
“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把这当作是一场旅行,好吗?”
唐奇知道,她毕竟还是一个小丫头,
“你不是也觉得家里无聊,想要外出冒险吗?陪哥哥一起玩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们还会回来的。”
至少也要等这个小丫头能将兽性化为己用,拥有独当一面、保护自己和凯瑟琳的能力之后。
安比明白,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
只是情感上还需要适应这一切:
“唐奇哥哥不许骗人。”
“拉钩?”
“好!”
牵上小姑娘的小指,她的心情才算好转了一些。
“我们待会儿往哪里走?”
晨曦忽然用心声问道。
“让我想想……”
唐奇正要琢磨,究竟是该一路前行去往北地、还是调转车头去往南方时。
蜷缩在他兜帽之中,精疲力竭的小龙忽然惊叫一声:
“噫呜!”
【警觉】骤然作响,迫使他打消了所有的念头,猛然向着马车的前方望去——
“那是?”
其他人同样看到了前方的阻碍,
“一个人?”
“是一头狮子。”
唐奇紧咬牙关,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位鬃毛泛着年迈的灰,却仍旧身披漆黑、而厚重的板甲,将双手巨剑直插在土路之上,傲然伫立在大道中央,前来送行的骑士。
他似乎有些疲惫,胸膛在凛冽的秋风下起伏不定的喘息。
但他一言不发,古板而肃穆,几乎要将初秋冻结成寒冬。
在晴朗的碧空下,旭日的照耀中,他的漆黑竟显得如此扎眼。
如此邪祟。
像一头蛰伏已久的雄狮。
在漫长的角力后,终于要撕破文明的伪装。
挥舞他不被岁月侵蚀,锋利依旧的爪牙。
撕碎他眼前的一切。
“莱昂·狮心。”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丝黛拉难道没能将他留住吗?
只是被对方的眸光扫视,冷汗便在顷刻间浸透唐奇的全身。
他连忙用【复原胶】涂抹在晨曦的脚腕、掌心,为她恢复着一路释放灵光,劈砍城门所带来的伤势。
拉车的三匹马同样察觉到了前方的障碍。
无端的恐惧,致使它们忽然嘶鸣起来,原本雄壮有力的腿部不受控制的抽搐,“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跌撞之间,唐奇连忙让安比在车厢后缩好:
“晨曦,有把握吗?”
“凭借我现在的身体……没有胜算。”
“尽可能拖住时间,等待丝黛拉的救援。”
“好。”
晨曦在应声之间,走下马车。
她卸下盾牌,双手持握断剑,灵魂的震颤却也使她不住的颤抖。
那是面对挑战的热血?
还是恐惧?
她已无法分辨。
却只看到远方那位黑色骑士的影子,俨然有了逸散、外泄的趋势——
稀薄的黑雾,像是化作漆黑的火蛇,攀附在骑士的双腿、躯干。变作焚烧黑炎的甲胄、破败飘摇的披风,直至最后包裹住了他的头颅。
他周身数十米的光晕赫然被黑火吞没,宛如光明都被焚烧殆尽。
莱昂融入了黑暗里,只毕露一双猩红嗜血的凶眸。
唐奇认得出来。
那应当是传奇级别的【破誓者】,才能够拥有的邪光。
“【至圣斩】!”
晨曦不作犹豫,踏步向前,腿甲之下带动出的劲风,砰然扬起飞舞的沙尘。
顷刻之间,绽放着金色明光的剑锋撕裂风声,在晨辉之下绽放一道灿金色的轨迹,犹如弯月,猛然劈在了那漆黑的甲胄之上——
却在与晦暗的雾气相接之时,像是被席卷进了黑暗一般,光晕延绵了片刻时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莱昂轻声道:
“【至圣斩】。”
拔出巨剑,冲天一斩。
“【银光锐语】!”
唐奇骤然喝出短促的音节,妄图用一抹银光阻拦剑刃的轨迹。
但剑锋之上所裹挟黑焰却将那流水似的光晕,转瞬焚烧殆尽。
从途中拔出的刹那,黑炎破土而出。
吞没了晨曦,将她整个身躯一分为二——
锋刃蕴藏的漆黑剑光,甚至向着远方的马车一路延绵而去!
唐奇抱起安比,不顾一切地向一旁扑倒。
“轰隆!”
耳边因而暴鸣马车的碎裂,与烈马的啸叫!
可他刚要起身,那抹漆黑如雾的邪光,已然无所顾忌地闯入他的眼帘。
他只看到了一双闪烁猩红光晕的眼眸!
“去你的!”
碎石、希瓦娜、吼克,每个人都明白,眼前的骑士是他们离开的最大阻碍。
只能在躲避剑光之后,向着莱昂冲杀而来。
可对方浑身的黑焰,犹如膨胀一般外泄,转而向着四周爆裂。
庞大的震荡迫使他们无力抵挡,在痛呼之中同时向后倒飞而去。
黑雾焦灼着他们的皮肤,在痛呼声中,莱昂仍旧轻声念诵:
“【至圣斩】。”
“【守御剑舞】!”
剑光劈落之时,唐奇骤然唱响歌谣,同样漆黑的刀光瞬间萦绕在他的四周。
“嗯?”
莱昂感到手中的巨剑忽然停顿一瞬,“铿锵”一声,迸溅的星火分明寓意着他的剑锋被兀自弹开!
他没有留手,因而根本没能想到,自己的斩击会有被弹开的可能——
【守御剑舞】:利用‘诗人激励’鼓舞自己,完美抵挡下任何向你袭来、以你为目标的攻击。
既然日志说是‘完美’的抵挡,那便没有失误的可能。
可不等唐奇要松一口气,他却感到手中的‘蛇吻’,却像是无法承受巨力一般砰然碎裂。
他转而醒悟,原来是武器代替自己承受了这份伤害?
可这却意味着,他没有再作抵挡的可能——
猩红的眼眸流溢血痕,他并未在迟疑中停歇挥剑:
“【至圣斩】。”
还他妈来!?
唐奇试图挣扎,【警觉】却在提醒着他避无可避——
可随着伊乌钻出兜帽,抵挡在他的身前时。
他察觉到那漆黑的剑锋忽然一滞。
对方犹豫了。
“吼!!!”
短暂的停歇,给予了小龙吐息的机会。
斥力轰然炸在莱昂的眼前,却又被那漆黑的浓雾吞没殆尽。
幸好唐奇反应及时,连忙抱走伊乌向着远处逃窜,使那迟缓落下的一剑挥了空。
“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莱昂叹一口气,看向逃到一旁,拾起吼克两柄斧头的唐奇,终于停止了攻势,
“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要更奇怪、更诡异。”
唐奇心想自己的激励,应当还能支撑三次【守御剑舞】。
却也清楚,到了对方这个层次,手中至少拥有十五个可供用于斩击的法术位,难免啐道:
“妈的,不讲道理了。”
“怀揣远古的馈赠?还是哪个神明的选民?”
莱昂无法分辨,只能迟疑道,
“所以我不想平白惹麻烦——把那条小龙交给我,我来赔偿你的损失。”
顺着他的指尖,唐奇看向身旁瘫倒一片的同伴。
除了晨曦被一分为二,挣扎着试图用诡异的半边身子直立起来之外,其它三个人虽然拍灭了浑身的黑炎,却像是心灵受到了重创似的,在地上不断地抱头挣扎。
安比只是受了惊吓,库鲁干脆是倒在地上装死……
等等?
他们的距离是不是凑得更近了一些?
“你既然那么想杀它,刚才又为什么要留手?”唐奇忽然问。
“拖延时间毫无意义。”
莱昂看穿他的想法,
“三、二——”
他开始数秒。
“我觉得还是有意义的。【动力短行】!”
唐奇唱诵咒语,连忙向着队友的方向逃去。
莱昂紧跟着便要一剑劈在他的脊背。
可在唐奇踢踏舞步之际忽然诡异扭转腰身,竟然轻松避开了这次不备的斩击,进而像是滑雪似的,迅速移动到了马车一旁。
莱昂还要挥剑而去,一股无形的斥力,却赫然抵挡在了他与唐奇之间。
他明白,自己与对方之间,已然隔出了一道宽厚的障壁——
五环法术,【力场墙】: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物理方式穿过力墙。
力墙免疫所有伤害,也不能被【解除魔法】所解除,但六环法术【解离术】可以使其立即摧毁。
力墙能够延伸进以太位面,因此可以阻断进入以太位面穿过墙壁旅行。
“丝黛拉。”
他叹了口气,明白刚才那道剑舞,还是让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
随着力场墙的拔起,将几个人的身体挪到马车一旁的丝黛拉,也不可避免地中断了【高等隐形术】的专注。
“喵喵。”
她一边在马车周遭绘制法阵,一边与他寒暄,
“唐奇留给了你一样东西。”
莱昂与唐奇双双迟疑,紧接着便看到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构装眼球,两只小手正拖着一个檀木盒子,递交到了莱昂的手上。
唐奇一眼辨认出来那是什么盒子,恍然大悟:
“没错,专程给你留的,你要么打开看看?”
莱昂的手中没有【解离术】的卷轴。
这意味着,在【力场墙】以半圆的姿态,笼罩在唐奇几人周身的这10分钟里,自己将无法对他们做任何事——
毫无疑问,只论单兵作战,自己远胜眼前这位新生的丝黛拉。
可施法者不是战士。
甚至不必与自己正面作战。
他们总能通过诡谲的魔法,为自己创造绝伦的优势,让对手无可奈何。
“所以你是打算在力场墙中绘制【传送法阵】,将他们带走是么?”
“有什么问题吗?”
丝黛拉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又打不过你。”
“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么?”
“会让你像个无能的丈夫,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而无可奈何?”唐奇摊开双手。
总算有动嘴皮的时间了。
“关于我的想法,你可以去问问那只变形怪。我刚才把他当成了你,现在懒得再重复了。”
丝黛拉打了个哈欠,终于把法阵绘制完毕。
唐奇这才意识到莱昂能出现在城市之外的原因。
而莱昂的确无可奈何。
也只能撤去身上的黑雾,打开手中的盒子,看清里面存放的一张羊皮纸:
“所以这是……【公平契约】?哦,对,你是通过什么方法让契约失效的?”
“请看我的署名。”
唐奇话音刚落,马车周遭的空间骤然变得扭曲。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莱昂只得将目光落在署名那一栏。
才看到在【喵喵】的字样之后……
该死的吟游诗人画了一个中指。
“去你妈的。”
莱昂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