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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灯塔与希望(4.3k)

    “它们撤走了,朋友。还站得起来吗?”

    “不、不,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让我歇一会儿。”

    “好吧,也许我也该躺下来。”

    林布哥扔下了手中的长剑,瘫倒在了地上。

    脊背下的碎石子有些膈应,但土地却松软像泥,躺在黑暗中的林地下,粗喘的鼻息前充盈的都是青草的芳香。

    “什么都看不清楚,还要跟这些该死的鬼东西纠缠这么久……”

    他身旁的男人想要扯起嗓门抱怨,但力竭之下,他的声音只显得疲惫而沙哑:

    “该死?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地精分明是贪生怕死、狡猾猥琐的种族。它们在偷袭的时候会发出‘桀桀’地怪笑,绝对不会这么沉默、这么坚挺……”

    林布哥问:“你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会觉得那是地精?”

    “我这辈子最了解的就是这群绿皮,熟悉到它们一天平均播种几次都清清楚楚——我曾经可是【哥布林杀手】的一员。”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我们在深井撞上了一群龙血蜥蜴人。都只碰到过地精,谁见过那玩意儿——

    最后截肢了一个、瘫痪了一个,我跟另一个人把他们两个抬出来之后,就一拍两散了。”

    “没想过再招募两个人吗?”

    “得了吧,那些没在小地方摸爬滚打的冒险者,怎么可能知道地精的价值?

    它们虽然是弱小又狡猾的生物,但身上那干柴的肉简直不要太值钱。

    把地精肉泡上羊尿,当作羊肉一样卖到市场里,一趟能赚30个金币左右!

    但是在龙金城这么干是犯法的,万一被抓到,牢饭还不如地精肉可口……”

    “所以你就一个人踏入了深井?”

    “本来是一支临时凑齐的队伍。黑暗一来,我们毫无准备,走着走着就散了。”

    “那你运气不错。不像我,在黑暗来临的时候被队友打劫。扒走我的装备后就将我一脚踢了出去——

    现在手上这把剑,还是从谁的尸体身上意外捡来的。”

    “他们到底有多恨你,居然连武器都不留给你。”

    “或许只是不信任我吧?我可以理解,毕竟我长了一副被人误解的模样,整个人生都是这么过来的。”

    “用容貌来评判一个人的善恶吗,真是一帮连地精都不如的外貌主义者啊……”

    “我赞同。”

    “所以你到底长什么样子,才会被那么容易被人误解?”

    “……跳过这个伤心的话题吧。”林布哥叹了口气。

    “没关系,我可不是外貌主义者——反正现在也看不见。但不论如何,说实在的,如果我们真能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会请你喝上一杯,就在深坑餐厅。”

    对方抬起手来,锤了捶自己的胸膛,表示约定,

    “感谢你听到了我的呼救,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帮我。”

    “别让我吃那些泡羊尿的地精肉就可以了。”

    林布哥感觉肩上的压力卸下了几分。

    因为他意识到这个杀手没能注意到,刚才进行围剿的活尸平白多了几只——

    其实他根本不是听到了求救,只是在逃命的路上正好撞上了对方。

    “当然,到时候我请你品尝真正的慢烤羊排。

    如果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的话……”

    对方忽然苦笑一声。

    他知道这大概只是个奢望。

    “是啊。”林布哥接着他的话茬,试图让心情显得更积极一些。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只能紧跟着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找不清出口的方向、甚至没有充足的补给……

    “饿死在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林布哥的耳边,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是等待死亡的时刻。

    就算他们现在站起身来,拾起长剑,又能在黑暗中去往哪个方向?

    在漫无目的的摸索之中,他们最后还是会死在这座深井。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站起身来,反抗既定的死亡?

    他们或许还拥有一些反抗的力气。

    却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反抗的理由。

    林布哥想要渴求一点希望。

    “那我们不如比谁坚持的更久一点。”

    他忽然说道,

    “你卖了那么久的地精肉,手里总应该有点积蓄吧?”

    “哈,这年头谁会攒钱?还有充其量不到100金币而已。”

    “足够了。如果我比你先死,你将获得我300金币的积蓄,反过来也一样。”

    “这有什么意义?”

    “给我们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比我先死,我出不去、也没办法兑换赌注。”对方说。

    “但你到时候可以吃了我,这说不定能帮你撑到看见光明的时候。”

    “我是人类,可没有吃人的癖好。”

    “但我是地精。”林布哥说。

    “哈?”

    林布哥猜出对方会是这个反应,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疲惫中为自己作出辩护:

    “我出生在黑礁港,是一只在海船上,被提夫林养大的海地精。

    在黑暗中,你看不到我的鳃,与鲜艳如海的肤色——那是大海映照着晴空与蓝天时的颜色,在光晕下,我的皮肤还会折射着波光似的涟漪。

    船上的水手都说地精天性邪恶,抚养我的父亲,却告诉他们塑成人格的因素不止有天性。

    于是他抚育我,教给我礼仪、战技、与希望,将地精的名字倒转过来,为我取下‘林布哥’的姓名,将我教养成了与他一样遭受社会歧视的‘异类’——

    我认为我们甚至要比绝大部分的人类,更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没有人在乎这些。

    他们只会通过你的外表,揣测你的本质,将有色的镜片摆在自己的双眼前,蒙蔽、相信着自以为是的一切……

    我说的有些多了。但我的意思是,我想证明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地精——狡猾、猥琐、还要发出‘桀桀’的笑声。”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有些恼怒这片黑暗,让他在无意中攻击了一个帮助过他的陌生朋友。

    “没关系,‘误解是每一个异种族的宿命’,我的父亲经常这么告诉我。

    但被人误解,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接受误解,甚至放弃自己,成为误解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我的做法,能为你带来一点希望,给予你或我重见光明的机会。

    也许,就会让你对我的印象改观一些。

    哪怕死去,也能让我在释然中离开。”

    “光明?”

    “对,我们需要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相信自己,能坚持到光明到来的时刻……”

    “我好像看到了光明。”

    “什么?”

    还沉浸在自我肯定的林布哥,缓缓睁开了双眼——

    如今的深井对他而言,与充斥迷雾的海面没有区别。

    不论睁眼与否,他都是个两眼抹黑的瞎子。

    他几乎都要遗忘眼睛的存在。

    这让哪怕是一寸的光明,都显得难能可贵——

    “那是星星?”

    遥望着高挂穹顶的一颗光点,林布哥有些迟疑地揉了揉眼睛。

    “地底哪有星星?那应该是灯,是挂在塔楼顶层的明灯!”

    “日出之塔?”

    林布哥惊呼一声,

    “我知道那座塔,站在塔楼的顶端,能够俯瞰第四层的一切——可是那里为什么会有光明?”

    “谁他妈知道,但那里有光!”

    林布哥听到身旁那个‘杀手’,从地上艰难爬起的簌簌声。

    “等等、万一那是吸引我们落网的陷阱……”

    “总比留在这里等死要好!”

    杀手将林布哥一把从地面上拽起来,

    “我他妈再也不要做一个瞎子了。”

    深井太过漆黑,这让哪怕是一颗星光都显得弥足耀眼。

    而经历过光明的美好,便没人愿意在黑暗中沉沦——

    这足以成为他们坚持下去的理由。

    哪怕感到迟疑,林布哥还是鼓起勇气,与杀手互相搀扶,向着那颗明光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步伐不够平稳,乏累的双腿也忍不住打颤,随时都有跌倒的迹象。

    偶尔森林中的林叶,会遮蔽他们的视野,短暂的陷入漆黑。

    可在强撑着前行两步之后,那抹重归视野的明光,又在诉说着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随着那颗光点愈发显眼,他们甚至听到了其他人的喊叫——

    “去你妈的,等老子到了那座塔楼,第一个就宰了你们这帮南方长城的佣兵!”

    “几个混血的杂种也好意思叫嚣?忘了上次在八角笼是怎么被我们揍得满地找牙了?”

    “找牙也比昏在地上口吐泡沫的人类强!”

    “路痴的杂种,你们他妈走错方向了——迎着塔楼上的灯光也能走错路?”

    “去你的,前面有一棵树,老子不得绕过去吗?”

    “那为什么不走我们这边?现在我们两队之间的绳子被树干拦住了!”

    “你们过来不就完了?”

    “肯定是你们过来——”

    “那是【兽人必须死】和【半兽人的荣光】。”

    杀手低声私语道,

    “在我们刚刚抵达龙金城时,碰到过一位提夫林向导,当时她向我们介绍过那两只队伍——似乎积怨已久,是八角笼斗殴的常客。

    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差吗,怎么还把所有人绑在了一起?”

    “撞上水怪,商船也会跟海盗合作。”

    林布哥点点头,忍不住嘟囔起来,

    “面对更大的威胁,他们总能放下隔阂。”

    他们继续前进。

    却转而意识到,耳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喧嚣——

    “剪掉他的山羊胡子——哪来的巨人,把老子的视野给遮住了!?都看不到塔楼上的光源了!”

    “老子可他妈没挡着你,你们自己钻进了灌木丛,被叶子盖住了脑袋还要怪我?”

    “听起来像是【矮个子联盟】。”

    杀手分析道,

    “他们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大肆谈论他们的身高——接下来应该免不了一场冲突了。”

    林布哥疑惑着询问:

    “为什么不会是其它队伍的矮人?”

    “那他们一定会坐在高个子的肩上,那样就不必因为灌木丛的遮蔽而恼怒了。”

    这么解释着,预料中的冲突却并未爆发。

    他们只是听到几个矮人骂骂咧咧了几句,说了些北地的俚语——

    显然是受够了这沉寂的黑暗,连纠结辱骂的心情都跟着打消。

    又向前走,耳边的脚步声、叫骂声愈演愈烈。

    隐约间,却又听到了些许柔和的歌声,似乎要抚慰他们惶恐的心灵。

    虚浮的脚步有些支撑不住,林布哥与杀手几乎是同时趔趄了一步,重心不稳,就要跌到在一旁——

    “嘿、你们他妈撞到我了!”

    黑暗中,他们根本分辨不清自己撞到了谁:

    “抱歉、抱歉!”

    冒险者的脾气可不算好。

    没人愿意在临近光明的顷刻,因为撞到了什么恶棍,而惹上太多麻烦。

    对方似乎也是抱着相同的打算:

    “少他妈废话,把胳膊递过来!”

    “什么?”

    “省的你们再摔倒,耽误了老子赶路的进程。”

    那人嘟囔着,一把抓过杀手的肩膀——

    十分用力,杀手都忍不住痛呼一声。

    可他并未恼怒,只是忽然看向林布哥:

    “妈的,这种热烈的氛围我体会过——就在【下水管道】。”

    他的声音有些雀跃,

    “那家酒馆足够吵闹、足够混乱,吟游诗人的歌声也足够烦人——你走进门去,说不定连酒都没能点上,就被斗殴的酒鬼误伤一拳,然后昏厥不醒……

    可就算这样,我也仍然能够感受到欣喜——

    不是因为我喜欢皮鞭。

    而是这意味着,我已经离开了疲累的地下城。

    我抵达了地表。

    也拥抱了安全。”

    身边吵嚷的嘴巴或许有几十张、几百张。

    冒险者们七嘴八舌的叫骂,冲散了那股,自始至终萦绕在林布哥心头的恐惧。

    只是在他看来,对方的比喻似乎不太准确。

    他不认为自己置身酒馆。

    只觉得自己在恍然间回到了童年——

    那是自己幼年时的一次归途。

    他们的船只离开了泰伦帝国的港口,向着黑礁港的家乡返航。

    在激昂的歌声里,硕大的触须拍打在了宽阔的甲板。

    但黑礁港的水手从不惧怕深渊下的海兽。

    他们站在船头的桅杆,迎上汹涌的海浪,挥舞银月似的刀光。

    那是水手的浪漫——

    除非眼前滋生起无尽之海的迷雾。

    当苍白的帷幕笼罩在海平面上,遮蔽前行视野的顷刻。

    他们手中的指南针失去了应有的效用,迫使狂风裹挟的暴雨,撕扯下了维系平衡的风帆。

    惶恐便会涌上心头,催促他们留下自己的遗言……

    海员从不缺乏勇气。

    却恐惧丢失方向的迷茫。

    无数的船只随波逐流,飘荡在无垠的大海,心头只剩下了绝望——

    直至有人瞥见了一缕光明。

    那是一道耀眼如黎明的灯光。

    一柄穿透迷雾的利剑。

    它涌动在迷茫的雾霭中,洒落在海浪的涟漪上。

    没有人能忽视那道明光。

    在欢呼的歌声中,林布哥拽了拽‘父亲’的袖子,呼喊出那柄利剑的名字:

    “爸爸,那是‘灯塔’!”

    提夫林紧握住他的双手,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摇了摇头:

    “孩子,那是‘希望’。”

    “我是【唐奇·温伯格】——”

    林布哥听到了‘希望’的呼喊,

    “我来带你们逃离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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