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小区。
楼道里黑咕隆咚的。
江恨离轻声问:“害怕吗?”
何琼瑶脱口而出:“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
日光灯亮了。
客厅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一张破旧的木头沙发,一台老款大肚子电视机。
除此之外,再无像样的家电家具。
江恨离讪讪笑了笑:“何记者,我没骗你,确实很破旧吧。”
何琼瑶嫣然一笑:“挺好的,有烟火气,比住酒店踏实。”
听到说话声,杨海兰醒了,出来看看。
她老眼昏花,看见一个女孩,以为是陈小曼,惊喜地说:“小曼来啦?”
江恨离并没有告诉妈妈,他和陈小曼离婚了。
妈妈只知道他在陈家没地位、做牛马,但不知道她和陈小曼徒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在妈妈眼里,哪怕当上门女婿,哪怕受欺负,好歹是结婚了,比打光棍强。
何琼瑶一愣,这个陈小曼应该是江恨离女朋友。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支支吾吾地说:“阿姨,我,我不是小曼。”
江恨离解释道:“妈,这不是陈小曼,是我认识的一个记者朋友——何琼瑶。”
杨海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恨离,你是有老婆的人,怎么还……”
何琼瑶很是尴尬,望着江恨离,手足无措。
她本以为陈小曼是江恨离的女朋友,却不料,他结婚了。
都结婚了,顾家怎么还让她和他处朋友?
再说了,江恨离不是京城顾家的人吗?怎么如此落魄?
难道,这个江恨离是重名的?
并不是顾书离的儿子?
江恨离淡淡地说:“妈,我和陈小曼前几天离婚了。”
杨海兰更惊讶了:“离婚了?”
她声音发颤:“怎么离婚了?我不是让你忍忍吗?
陈家再欺负人,好歹是个家啊!
你离了婚,往后怎么办?”
“妈,我和陈小曼本来就是为期一年的契约夫妻,时间到了,也就离婚了。”
“契约……夫妻?”杨海兰直勾勾盯着江恨离,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们……你们结婚还能签契约?
那陈家把你当什么了?当长工雇着吗?”
她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却知道“婚姻”是多大的事,是红本本上的钢印,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就成了有期限的“契约”?
“妈,三言两语说不清。反正都离婚了,都结束了。你休息吧。”
“我可怜的儿,在陈家当牛做马,原来只是签了一年的雇佣合同……”
江恨离将杨海兰搀扶进房间,安慰道:“妈,休息吧。”
杨海兰轻声问:“恨离,这姑娘对你有意思?”
江恨离哭笑不得:“妈,人家只是借宿一晚。”
安顿好母亲,江恨离转身回到客厅,何琼瑶正在接听电话:“……你不要管我!我死不了!死了也不要你假惺惺地关心!”
可能是怕吵着杨海兰,何琼瑶刻意说得很小声。
江恨离听出来了,这是何琼瑶的同事孙泉打的。
挂断电话,何琼瑶主动说:“孙泉的爸爸是京城的一名副部级领导干部,和我爸爸是大学同学。
本来,我对他印象还不错。但今晚的事,让我识破了他的真面目!
他不仅怯懦,而且自私!这种人,充其量也就只能做做同事。”
何琼瑶的话语,带着几分暗示,也就是,孙泉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已经失去了做她男朋友的资格。
江恨离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何记者,你晚上睡我的房间,我睡客厅沙发。”
何琼瑶吐了吐舌头,“这多不好意思啊。”
江恨离微微一笑:“你是客人嘛。”
这间卧室,有一张破旧的木床,木床的席梦思有些塌陷,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上面叠着一床蓝白格子的被子,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皂角香。
房间里的衣柜,是那种很老式的双开门样式,漆皮剥落得厉害。
临窗的位置,有一张老旧的、涂着红色油漆的木桌。
江恨离耸耸肩:“何记者,条件简陋,将就住一晚吧。”
何琼瑶粲然一笑:“我觉得挺好的呀,至少很安全,也很安心。”
江恨离说:“何记者,夜已深,你早点休息吧。”
何琼瑶忽然问:“江书记,你知道顾书离叔叔吗?”
江恨离先是一愣,然后淡淡地说:“我的身上流淌着顾家的血脉。
何记者,之前你了解我多少?”
何琼瑶狡黠地笑道:“就那么一丢丢。”
江恨离转移话题:“何记者,你明天回江州吧?”
何琼瑶扑哧一笑:“是不是嫌我烦?明晚不打算收留我了?”
江恨离摇头苦笑:“何记者,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我这破地方,怕委屈你了。”
“我觉得很好啊,很踏实。”何琼瑶忽然笑出声来,“要不,我支付房租,行不行啊?”
江恨离被她逗笑了:“我再穷,也不能收朋友房租啊。”
何琼瑶一听,大喜:“江书记将我当朋友啦?”
江恨离反问道:“难道不是?”
何琼瑶有些急切地说:“是啊,当然是。”
江恨离转移话题:“对了,何记者,调查龙门煤矿矿难瞒报,阻力太大,下一步,如果继续调查,有什么好的思路?”
何琼瑶说:“赵虎妹妹给我一个名单,是赵虎被捕前搜集的遇难矿工名单,有姓名,有家庭住址。
但这些矿工都是外省人,有四川的、甘肃的,还有青海的。一一核实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单位领导明天就要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
江恨离惊讶地问道:“为什么让你回去?”
何琼瑶愣了愣,说:“你说杨小龙势力这么大,他很可能去找领导,摆平此事。
和你说吧,现在很多媒体,包括我们这一级别的媒体,都有创收任务。
怎么创收?除了广告收入,那就是与很多单位签订深度合作协议。
一方面,多发对方所谓的正面新闻。
另一方面,不发对方的负面新闻。
如果不签订合作协议呢?那对不起,我随时都有可能发几篇负面报道。”
江恨离说:“这与自媒体通过威胁发负面报道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
何琼瑶笑了:“这就像赌博和彩票的区别。赌博是不合法的,彩票是合法的,但本质没有太大区别。”
顿了顿,她接着说:“赵虎案子,我不会放弃的。这是出于新闻记者的良知。
我是今年才调到江中的,单位领导和同事都不知道我的家世背景。
必要时,我会调动一切资源。”
聊了一阵,江恨离道了一声晚安,去了客厅。
何琼瑶好奇地打开红色木桌抽屉,恰好看到一本暗红色的离婚证。
离婚证里还夹着江恨离和陈小曼的“契约”,其中约法三章:
其一,婚姻存续期间,两人不得有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包括但不限于牵手、拥抱及更亲密行为。
其二,互不干涉彼此私生活。
其三,此契约有效期为一年,期限一到,无条件办理离婚手续,不得拖延、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