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远刚走到巴图家的蒙古包前,毡帘都还没掀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孩子……”
这声音像一缕飘忽的炊烟,祁明远转身,看见苏苏洛阿妈站在不远处,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扶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苏苏洛阿妈!”祁明远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伸手搀住老人摇晃的身躯。
羊绒袍子下,他能感觉到老人瘦弱的胳膊在轻轻颤抖。
走向蒙古包的路上,祁明远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这些日子住在巴图家,苏苏洛阿妈总是安静得像草原上的影子。
挤奶、煮茶、捻羊毛,却从不会主动与他搭话。
每次都是他先开口问候,老人才会露出慈祥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回应两句。
此刻,毡包前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祁明远看着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苏苏洛阿妈第一次,主动要与他说话。
“苏苏洛阿妈!”祁明远又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温柔的光,像暮色中的酥油灯。
“孩子,”她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会离开草原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进祁明远心里。
“短时间内,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听见自己用回答古丽亚的话搪塞道,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老人布满皱纹的脸。
苏苏洛阿妈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说。
就在这时——
“祁作家!”巴图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凝重的空气。
他大步走来,皮靴踏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您现在方便吗?我有事要商量。”
祁明远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苏苏洛阿妈身上,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让他心头一紧。
可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中,苏苏洛阿妈已经转身掀开了蒙古包的毡帘。
她佝偻的背影像是被风吹弯的芨芨草,一点点消失在祁明远眼前。
“巴图大哥,苏苏洛阿妈她……”祁明远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巴图爽朗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巴图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祁明远的肩膀,“阿妈就是想问问你还要住多久,她舍不得你走呢!”
他的笑容像草原上的阳光一样灿烂,可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与祁明远对视。
祁明远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分明看见苏苏洛阿妈眼中闪烁的不是挽留,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忧虑。
巴图这番话,就像用彩绸包裹的石头,看似漂亮却经不起推敲。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祁明远决定暂时搁置这个疑问,直截了当地问道。
巴图搓了搓晒得黝黑的手掌,目光游移:“这个……要不咱们边走边说?”
祁明望向远处的敖包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连地上的芨芨草都被晒得都蔫头耷脑的。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散步,但巴图闪烁的眼神让他意识到,这次谈话恐怕非比寻常。
“好。”祁明远最终点了点头,“那就陪你走走。”
“你没对祁明远说那件事?”林玘赶回来后,就找到了黄璇。
在看了看,黄璇是真的没有什么情况后,给黄璇换了药后,就迫不及待的问着黄璇。
黄璇摇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没有,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而且,你怎么知道他和其其格就一定有什么?万一是我们的猜测不对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黄璇内心的想法逐渐有所动摇。
而且,除了那次出人意料的冲动之举外,祁明远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相反,他甚至都能和哈丹大叔促膝长谈了。
“你不明白,其其格对祁明远而言,就像……”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继续说道:“就像我们给重症患者用的第一剂抗生素,未必是最温和的,但绝对是见效最快的。有时候,最原始的治疗方式反而最有效。”
“可现在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其其格很快就要嫁人了,哈丹大叔为了不让他们见面,已经不让其其格在家里了。”黄璇也继续反驳着林玘。
反驳过后,黄璇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轻声道:“有时候,最及时的良药,反而会成为最难愈合的伤。”
二人的争论渐渐停歇,毡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林玘低头摆弄着药箱里的绷带,纱布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黄璇则望着天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手中的银勺在奶茶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碰撞出清脆的叮咚声。
沉默过后,黄璇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打听到,祁明远向哈丹大叔许下的承诺,是要用他的眼睛和心灵,去读懂这片草原的灵魂。”
她抬眼看向林玘,唇角微微上扬,语气肯定:“所以我们可以确定,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哪儿也不会去。”
“即便如此,我们就能袖手旁观吗?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已经为我们付出太多,现在该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林玘的语调中透着焦灼与无奈。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真的需要我们去帮他吗?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草原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治愈他,草原正在接纳他,而他,也在慢慢成为这里的一部分。”黄璇望着林玘,认真地说着她的看法。
林玘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只是怕时间不够。”
“有些路,终究要他自己走完。”黄璇收回目光,唇角微微扬起,“就像赛里木湖的水,再急的风也吹不干它。”
随后,两人相对无言,只听见外头羊群偶尔的咩叫和牧犬的吠声。
此刻的情形也着实有些微妙,向来从容的林玘不自觉地用靴尖轻叩地面,节奏又快又急。
而素来性急的黄璇却倚着门框,望着远处赛里木湖的方向出神,神色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