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远勒住马缰,眯起眼睛环视着赛里木湖特有的云杉-冷杉混交林带。
阳光透过针叶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隐约可见裸露的灰白色石灰岩山脊。
“哈丹大叔。”他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牧羊杖上的铜箍,“托娅有没有说具体在哪个山坳遇险?是北坡还是南坡?”
哈丹大叔用马鞭指了指西北方向:“那丫头说是‘鹰嘴岩’附近,就在雪线下面的灌丛带。巴音他们已经先去了,但看样子应该是没有收获的。”
哈丹大叔望着“鹰嘴岩”的方向,神情有些凝重。
祁明远凝望着远处苍翠的杉树林,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交错的枝桠,找到黄璇的身影。
林间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搜寻。
“哈丹大叔,您别太担心。”祁明远收回视线,声音沉稳而坚定,“黄璇那么机灵,肯定没事的。”
他注意到老牧人紧握缰绳的指节已经发白,知道这位草原硬汉此刻内心有多焦虑。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只是眼下没有发现狼群的踪迹,反而算是个好消息。
祁明远故意转移话题:“对了,您刚才说黄专家是为了大伙儿才进山的?她进山跟大家伙有什么关系?”
他刻意提高音量说话,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如果黄璇在附近,一定能听到他们的动静。
而且,如果能找到狼群,也就意味着离黄璇不远了。
哈丹大叔用马鞭指了指远处雪线下的草甸,声音里带着牧民特有的笃定:“黄专家进山,就是要找‘苏鲁克’草,我们老辈人放牧时才认得的野草。这种草啊,旱季里也能蹿出半人高,羊吃了上膘快。黄专家来到草原听了以后,已经进山好多次了……”
“去年大旱,”哈丹大叔眯眼望向山脊,声音低沉,“草场黄得跟骆驼毛似的,羊群饿得直啃地皮。多少人家连冬宰的羊都凑不齐,黄专家说,要是能把这草的耐旱本事移到牧草里,往后就算老天爷不赏脸,咱们的羊群也能吃得肚儿圆。”
一阵山风掠过,带来远处雪松的清香。
祁明远忽然明白,黄璇要找的,恐怕是经过长期自然选择形成的抗旱基因型牧草。
不得不说,黄璇的确是很拼命。
但祁明远也理解,她本来就是一个执着的人。
黄璇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听林玘讲过,
她总说:“草原上的每一株草,都藏着牧民未来的希望。”
为了这句话,她可以顶着烈日翻遍整片山坳,可以蹲在岩缝边上一整天就为等一株草开花。
她把牧民的每一句“这种草羊爱吃”,都当作最珍贵的研究线索;把每一处草场改良,都看作是对这片土地最深的承诺。
“我们这些老牧民谁都没亲眼见过那‘苏鲁克’草。可黄专家她却从不放弃,一有时间就来山里。只是没想到这次……”哈丹大叔的话,把祁明远给拉回了现实。
“黄专家福大命大,您别太担心。”祁明远拍了拍哈丹大叔的肩膀,语气坚定。
就在这时,巴图突然压低声音喊道:“祁作家,快来看!”
他蹲在一处岩缝旁,指尖捏着几片红色的纸屑,“是炮仗的碎屑,还很新。”
祁明远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硫磺的气味还未散尽,他心头一紧:“是黄璇的防狼炮仗。她肯定就在附近。”
他站起身,眼神仔细地扫过四周。
突然,高处一片倒伏的灌丛引起了他的注意,断枝的裂口还渗着新鲜的汁液。
更远处,一块湖蓝色的布料挂在荆棘上,在风中轻轻摆动。
“有踪迹!”祁明远压低声音,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沿着断枝和踩踏的痕迹向前搜寻。
走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左右,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右侧不到十米处的一棵云杉树上,黄璇正蜷缩在枝桠间。
她的衣服已经划破了好几处,脸上沾着树脂和泥土,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哈丹大叔仰望着树梢上的黄璇,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湿润。
他面向西北方,用粗糙的掌心捧起一把泥土任其随风飘散:“长生天保佑!祁作家,是永恒的腾格里看见了为草原做的一切,才会这样护佑着你们……”
他抚摸着护身符上雕刻的浪花纹,继续道:“这样的诚心,连湖边的敖包都会降下福祉。等回到夏牧场,我要用最好的黑头羊祭祀山神。”
祁明远沉默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哈丹大叔的话让他心头一颤。
就在几天前,他还因为不了解草原习俗,无意中冒犯了长生天的规矩。
如今突然被这样称赞,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低下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这份突如其来的认可,反而让他觉得无比沉重。
在哈丹大叔和牧民们的驱赶下,狼群很快被赶走了。
黄璇从云杉树上敏捷地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树皮屑,长舒一口气。
“先回去吧,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祁明远仔细检查了黄璇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后,语气坚决地说道。
黄璇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远处的山坳:“都走到这儿了,我不能空手回去。而且我感觉离目标已经很近了。”
“你还要继续找?”祁明远听后,皱起了眉头。
黄璇却凑近了祁明远,轻声却坚定地说:“这不正是我来草原的初心吗?用专业知识为这片土地做些实事,让青春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绽放光彩。”
没等祁明远在开口,黄璇则是继续说道:“自从踏上这片草原,我就告诉自己不能辜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们现在看到的每一个成果,都浸透着前辈们的心血。他们在这片草原上洒下的汗水,不正是为了我们能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吗?”
说着,她直视着祁明远的眼睛,眼神灼热:“我们这一代人,更应该在这片沃土上培育出新的希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