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玘没有插口,一直在认真地听着祁明远讲述。
黄璇却猛地拍了下手掌,声音惊飞了不远处觅食的麻雀:“这些点子都是你刚才在蒙古包里想出来的?”
祁明远有些腼腆地揉了揉后脑勺,但眼睛却闪烁着光芒:“算是灵光一现吧。你们不是一直说要带着牧民致富吗?就像景德镇有陶溪川,我们完全可以打造‘草原手艺谷’!像巴依大叔这种传统手艺人负责传统技艺展示,而古丽亚这种新传承人则是开发文创产品,游客既能体验古老工艺,又能买到时尚纪念品。”
说着,他抬头看向两人,语气突然坚定:“老人家只是需要时间。等看到孙女不仅传承了手艺,还让更多年轻人爱上这门艺术……”
说到这里,他掏出手机晃了晃:“我已经和古丽亚说好了,要以草原手艺人拍《守艺》系列纪录片,她是第一个主人公。我准备用镜头记录下,传统手艺如何在新时代焕发生机。其实古丽亚比谁都思念草原。不是不愿低头,就像当初的我,怎么也理解不了老牧民们为什么那么固执一样。”
“我现在就动身去博乐。”他紧了紧背包带,“你们再试着和巴依大叔聊聊?老人家需要看到,改变不是为了抛弃传统,而是让手艺活得更好,让更多人看到。另外,哈丹大叔说也会帮我们的……”
话音未落,祁明远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公路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暮色中。
“路上小心!有事随时联系!”林玘提高声音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
他眯起眼睛,直到那个身影变成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诶,你发现没?”黄璇突然拽了拽林玘的衣袖,她掰着手指数道,“从哈丹大叔那儿出来后,祁明远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现在很好奇他们到底聊了什么。而且,祁明远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段时间内,能够想到这么多?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好多次说到的都是‘我们’……”
林玘没有立即回答,夕阳的余晖映在他含笑的侧脸上。
“也许他终于在草原的风里,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说着,他回头望向身后。
乌云家的蒙古包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一幅正在褪色的老照片。
“阿爸......”其其格掀开毡帘,声音轻得像赛里木湖面泛起的微波。
哈丹大叔盘腿坐在火塘旁,手中的银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那个汉人作家,为了帮咱们牧民卖货,在长生天面前立了重誓。”
其其格手中的银碗“叮当”落在羊毛毡上:“他……他立了什么誓?”
哈丹大叔手中的银刀突然“铮”的一声插回刀鞘,震得火塘里的牛粪火“噼啪”炸响几颗火星。
他古铜色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凌厉,声音像是从赛里木湖底捞上来的石头般沉重:“我得其其格,你觉得……”
说到这里,哈丹大叔手指突然指向挂在毡壁上的祖传马鞍,“一个外族人,要许下什么样的誓言,才配让草原的雄鹰为他作证?”
其其格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像是被赛里木湖的寒风吹透了全身。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无心的误会竟会像草原上的沙暴般席卷而来。
“阿爸,这真的是误会!”她急得声音都在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袍角,“我对他就像对阿哈一样,真的没有……”
“哼!”哈丹大叔重重拍了下矮桌,震得铜壶里的奶茶荡出一圈涟漪,“誓言就像射出去的箭,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盯着其其格那苍白的脸,声音突然低沉下来,“长生天已经听见了,草原的风都记着呢。”
“明天你跟巴特尔去托娅家搭把手,她家的生产母羊要接羔,两个儿子都在乌鲁木齐打工。”见其其格还想说话,他抬手制止,“托娅的腿去年被头羊顶伤后一直不利索,这事就这么定了。”
其其格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被哈丹大叔刀子般的眼神生生截住。
她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袍角绣的赛里木湖波纹图案,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云雀般安静下来。
“你看到的草原,不过是蓝天白云下的牧场,没有听见风中的马头琴声,没尝出奶茶里的岁月滋味,这样的草原,就像没了灵魂的躯壳。”望着其其格,哈丹大叔再次开口,声音就像赛里木湖冬季的冰层般冷硬。
巴特尔敏锐地察觉到阿爸的用意,这是要把他和其其格支开。
多半是为了那个汉人作家的事,他强压下心头的好奇,终究没有开口询问。
在赛里木湖畔长大的蒙古汉子都懂得,有些事就像湖底的暗流,不该轻易搅动。
“说真的,祁明远的提议确实可行。州里和区里都有非遗传承的专项资金扶持……”她越说越兴奋,手指不自觉地卷着发梢打转。
林玘却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你那些抗旱牧草的研究数据都整理完了?”
说着,他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演奏的马头琴艺人,琴弦在苍劲的指间震颤出悠远的长调,而后意有所指地笑着说道:“术业有专攻,这事儿还得交给真正懂行的人才行。”
“可是……”黄璇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声音低了下来,“你怎么确定他愿意留在草原?这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的项目……”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颗滚远的石子,像是在追逐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她自然是听懂了,林玘说的是祁明远,但她现在还是担心。
因为,没人知道祁明远和哈丹大叔到底是约定了什么。
祁明远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赛里木湖草原,哈丹大叔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你眼中的草原是没有灵魂的”。
“真正的草原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边缘,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