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粘稠的沥青,几乎凝固在三号高规格监管隔离室的观察区内。单向玻璃背后,渡鸦斜靠在维生舱的冰冷壁面上,姿势如同被抽掉了脊柱的布偶。灰白囚服下枯槁凹陷的胸廓许久才艰难起伏一次,发出如同老旧风箱般细微的嘶响。浑浊失焦的眼珠嵌在那张死白干瘪的脸上,倒映着上方惨白灯管投下的冷酷光源,一动不动,如同两块蒙了厚厚灰尘的劣质玻璃珠。主屏幕上,象征着他生命底线的生理曲线顽固地紧贴着最低阈值,细弱得几乎与背景网格线融为一体,固执得令人绝望。唯有连接在他太阳穴和胸口金属贴片上的、形如蜘蛛脚般的纤薄导线,还在发出极其微弱的、证明其尚存气息的、规律到近乎催眠的电子蜂鸣。
王飞翔紧握着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惨白,紧压在光可鉴人的全金属指挥台上,手背上虬结的血管如同濒临断裂的钢丝绳般绷得根根暴起。他左侧脸颊那道狰狞的蜈蚣疤痕随着他下颌骨反复碾磨的动作而诡异扭曲、蠕动,每一次起伏都仿佛在用刻刀加深着疤痕的深度。他的脊背微弓,像一头在狭窄铁笼里焦躁踱步、却找不到出口的负伤猛兽,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压抑、近乎无声的、如同困兽濒死前的咆哮。他那双被血丝浸染、凶悍如鹰隼般的眼睛,像是烧红的烙铁,在玻璃后面那张枯槁死气的脸孔和身边裴凡生苍白沉静的侧脸上来回灼烧,恨不得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僵局烧穿!
时间如钝刀,在凝重的空气中缓慢切割。
“裴教授!”王飞翔猛地回头,动作过大,带起一阵低气压般的风,嗓门压得如同风暴前的闷雷,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憋屈到极致的火药味,“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我看这杂种是真被洗成个空壳子了!白瞎统帅的密令!不如让我……”他后槽牙紧咬,喉咙里挤出“咔哒”一声脆响,右拳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冰冷的合金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声!“给他点真疼的!就算撬不出话,也得把当初青城山弟兄们流的血…还点利息!”
那“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无形的涟漪。
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裴凡生,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覆盖在他左眼位置的纳米薄膜下,那片幽蓝色星云的流转韵律,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之前如同亘古冰层下永冻洋流的沉稳迟缓,骤然加速,光点间的碰撞、旋转变得激烈起来,仿佛星尘风暴正在冰封的表象下快速汇聚能量。
他终于有了动作。并非朝向焦躁的王飞翔,而是缓缓抬起那只血肉之躯的右手。
手臂抬起的姿势甚至透着一丝被重伤拖累的迟滞与勉强。他没有回头,掌心向上,五指张开朝外,极其平稳地做了一个“静止”的手势。那只手悬停在半空,苍白、清瘦,指骨形状清晰可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海之力。
“警卫退场。” 裴凡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决定的事实,每一个字音都裹着一层无形的冰屑,“F-7至F-9通道,立即封闭。最高权限临时封锁。留下王队,张萌萌。启动最高物理隔离。”
门口侍立的两名全身笼罩在石墨烯轻质装甲下的警卫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接到了绝对命令的战争机器。其中一人面罩下的微光目镜扫过王飞翔和裴凡生肩背的生物识别编码,另一人早已伸手在臂载终端上快速执行命令。厚重的合金防爆门内部响起复杂的齿轮咬合与液压锁闭的沉重声响“咔!噌!锵啷——”,最终伴随着高压气体被极致压缩排出的、刺耳的嘶鸣,如同一只无形巨兽终于合上了獠牙。与此同时,走廊深处传来一连串更加沉闷的、如同钢铁巨匣依次落下的撞击声——是F系列通道的物理隔绝屏障全部锁死。整座观察室瞬间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冰冷的金属骨灰盒。
“张萌萌!” 裴凡生转向操作台,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位穿着技术官制服、戴着半框抗蓝光眼镜的女技术员。“启动神经元同声记录仪最高敏感度捕捉。聚焦脑皮层活跃区域——听觉中枢、语言中枢、杏仁核、海马体。声纹采集同步校准到极限解析阈值。锁定所有脑波与声纹输出数据的关联节点,特别是峰值跳变区间。”他的语速并不快,却冰冷坚硬如飞行的弹丸,没有留下任何质疑的空间,“全程记录加密通道,采用‘磐石密令’生成的动态滚动AES-512加密链,冗余备份至最高优先级服务器阵列。现在执行!”
张萌萌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渡鸦那几条几乎平直的生理监控曲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飞速划过悬浮的指令光屏,试图从一片数据噪音中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代表意识活动的微弱电信号。骤然听到裴凡生这一连串冰冷且技术难度极高的指令,她猛地抬头!
鼻梁上的半框眼镜镜片在灯光下掠过一道急促的弧光,瞬间折射出她镜片后那双明显带着错愕与难以置信的眼睛。她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教、教授!”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甚至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目标…目标神经元集群活性已长期低于意识维系基本阈值!脑电信号标准差趋近于零!我们现在使用的T级超高敏神经电干涉仪都无法稳定捕捉到有效关联信息!同步声纹采集?他现在连自主呼吸反射都几乎停止,哪里会有主动语言……”
张萌萌的话语如同被无形的闸门瞬间卡断。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裴凡生转过了身,并非完全面向她,但那张清瘦苍白到有些病态的面孔上,右眼——那只属于人类的、锐利得刺入骨髓的眼睛,如同两把寒冰锻造的手术刀,精准地刺进了她的目光中!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绝对理性和掌控带来的、如同冻结灵魂的压迫感。
与此同时,覆盖在他左眼之上的那片幽蓝色星云——那由活跃纳米单元构成的模拟微型宇宙——内部骤然发生了令人心悸的变化!原本匀速流转、如同星系螺旋般优雅平和的光点洪流,在零点几秒内猛地向内坍缩,狂暴的能量瞬间聚集,将整个星云漩涡的中心点压缩到了一个极限!那中心点瞬间爆发出刺目得令人无法直视的深邃幽蓝!光芒强烈到几乎穿透了半透明的纳米薄膜,将他左眼眼眶周围的皮肤都映照出诡异的蓝影!
“执行。”裴凡生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冻结了亿万年的冰层相互摩擦碾压,低沉而极具穿透力,“我有钥匙。”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尤其是最后那个“钥匙”,仿佛不是从声带发出,而是直接敲击在灵魂的鼓膜上。
张萌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一下。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面对绝对未知和更高维智慧生物的深重寒意从脊柱底部瞬间窜上后脑!她那正要继续争辩的话语被硬生生冻结在喉咙深处,连嘴唇都僵直了。手指的反应却先于思考,在强大的压力和条件反射下,几乎在裴凡生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带着细微的颤抖戳向了悬浮光屏中一个猩红色的加密启动图标!“咔哒”一声轻响在绝对安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神经同声记录系统A组锁定,灵敏度极限,密钥链接激活…B组冗余备份通道启用,磐石加密链初始化…脑皮层功能区定位完成…声纹捕捉参数…MAX!峰值关联扫描…启动!”张萌萌的语速快如爆豆,声音里之前的软弱完全被一种机械化的、仿佛背水一战般的职业素养所取代,只剩下紧绷到极致的干涩和冰冷。她双手在操作界面上几乎舞出了残影,目光死死盯住光屏中央刚刚建立起来的几个闪烁着危险深红色的实时数据窗口。
液压门锁死的气体嘶鸣声余音袅袅。
观察区厚重的合金门“咔哒”锁闭的声音尚在冰冷空气中震荡消散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准无比地被裴凡生捕捉到的“蜂鸣”,如同最高频的超声波,骤然刺入他意识海的最深处。
这绝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
它像是直接在脑髓深处震荡产生的一种“感知”。开始是极其轻微的、如同深海潜流触碰水听器的空灵震动。下一毫秒,这震动瞬间增强、清晰、被赋予了具体的“音色”——那是独属于塞莱丝汀娜的低沉、慵懒又带着奇诡磁性的成熟嗓音。
她的笑声在裴凡生意念核心中响起。不同于之前意识空间里的宏大浩瀚,这次的笑声被“压缩”得更加凝实,带着一丝奇特的恶作剧般的兴奋,如同深海乌贼喷出的第一股浓墨,迅速浸染开来。
“…烙好啦~”那声音带着一种将造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优雅和轻佻,如同顶级厨师欣赏着自己出炉的完美毒药,“看看这艺术品…每一道恐惧的纹理都清晰得像风暴卷过后的沙砾呢…现在,这张可爱的小脸蛋……”她的意识流如同无形的手指,轻佻地拂过裴凡生意念的核心投影,“就是这个小罐头脑袋里…最滚烫、最无法抗拒、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黑太阳’了…”
一股冰冷而沉重的“身份感”毫无征兆地、强横无比地骤然压在他的意识核心上!如同有人把一块刻满了扭曲符文的黑铁面具猛地扣在了他的灵体之上!一股混杂着极致的压迫性权威、纯粹黑暗威能的意志强行灌注进来,让他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化身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黑暗火山!
塞莱丝汀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醺般的沙哑和催促的兴奋,如毒蛇吐信:“上…去撕咬吧,我完美的小演员。戏台上的帷幕…该拉开喽~”
裴凡生的身体绷紧了千分之一秒。
下一秒,在全然不顾张萌萌那刚刚启动的神经捕捉仪发出的微弱预热电流声、不顾王飞翔那绷紧的呼吸骤然粗重了一分的警惕目光中——裴凡生动了。
动作没有丝毫解释。他的右手抬起,直接按在了内室通往隔离囚笼的那道气密门的虹膜识别锁上。冰冷的蓝光扫过,细微的内部液压机加压启动声传来。坚固厚重的银色合金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超低温和消毒水味的强冷气流猛地吹拂到他脸上。
他一步踏了进去。
气密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的瞬间,一道冰冷的指令被向后抛出,清晰无比地砸在王飞翔和张萌萌的耳中,带着绝对的铁血:
“飞翔!” 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钉钉进木板,“目标出现任何一块肌肉群异常、无意识的剧烈抽搐,或者瞳孔瞬间不规则扩张超过生理极限临界值——不用申请指令——”裴凡生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刻,“爆头!”
站在观察区强化玻璃后的王飞翔浑身肌肉在这一刻骤然石化!所有的烦躁、憋屈、怒火都被这道杀伐决绝的命令瞬间冻结,升华成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猎人专注!他肩膀上的肌肉贲张如岩石,原本撑在台面的右拳猛地撤回,快如闪电!沉重的特制大口径磁轨手枪如同嗜血的獠牙从肋下枪套中弹射而出!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一丝颤抖,带着电磁场蓄能的细微嘶鸣,瞬间死死锁定隔离室内渡鸦左边太阳穴那暗红色的“净心”烙印!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得如同剃刀!蜈蚣疤痕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张到极致,死死咬住渡鸦那枯槁身影的每一寸!食指紧贴着冰冷的扳机护圈,指骨因巨大的蓄力而凹陷发白!整个人的气势如同一根被拉至极限满月的弓弦,任何一丝微小的“触动”,都将引发最致命的雷霆一击!
而踏入囚笼的裴凡生,目光已经像两把烧红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了维生舱内、被束缚带死死固定在倾斜舱板上的“渡鸦”身上!
就在裴凡生踏入内室、厚重的气密门完全闭合锁死的瞬间——就在王飞翔那把蓄满毁灭力量的大口径手枪枪口以绝对零失误的精度锁定渡鸦太阳穴的千分之一秒后——维生舱内,那具被所有人判了“脑死亡”、只剩下微弱生物电流勉强维系的躯壳,发生了极其突兀的、违背当前生理状态的异变!
渡鸦那张死白枯槁、松弛如同融化蜡像的脸庞猛地抽搐了一下!左边脸颊的肌肉如同被强电流瞬间刺穿,带动着整个颧骨以上的皮肉都极其怪异地向上隆起!接着,是右脸!两条枯瘦蜡黄的手臂被束缚带死死固定着,但包裹在灰白囚服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突突狂跳!仿佛有无数的钢珠在他皮下高速窜动!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一大片不规则的、如同蜘蛛网般密集的、剧烈膨胀的青色血管纹路!
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浑浊得如同蒙上尸油的、许久不曾转动过的灰白色眼球,在眼眶中剧烈地、痉挛般地转动了起来!起先是毫无规律地左右疯狂扫视!眼珠像是两个失控的玻璃弹珠在布满血丝的狭小眼眶中碰撞!随即,眼珠的转动速度猛地减慢,但每一次移动都带着一种极端痛苦下的僵硬!最终,这两颗饱受摧残的眼珠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来自地狱的铁钳死死固定住,以极其扭曲的角度猛地锁定了——刚刚踏进隔离室、站在自己正前方的裴凡生!
就在他视线捕捉到裴凡生形体的同一毫秒——
“嗬——!!”
一声绝非人类喉舌所能产生的、混合着极度痛苦、无法言喻的原始恐惧和某种崩溃极限的尖叫,如同被滚油灼穿喉咙后挤压出的最后绝望,猛地从他大张的口腔深处爆发出来!因为剧烈的痉挛而无法闭合的嘴角被强行撕裂开,鲜血混着粘稠的涎水如同蜿蜒的小蛇,沿着肮脏的下巴颏急速流淌!同时,他的头部因为剧烈的后仰动作,被坚硬的束缚带狠狠地勒住!脖子两侧暴起的小儿手臂粗细的筋腱疯狂扭动!眼球表面的浑浊灰翳像被烈火烧穿般褪去,只剩下彻底陷入癫狂的血红色!无数细密如蛛网的血丝在眼球白底部分狰狞蔓延,如同下一秒整个眼球就要爆炸!
他的全身都被束缚带紧紧绑在金属舱壁上,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尽身体最后一丝挣扎的力量。巨大的痛苦和惊恐让他的身躯如同一条被扔上滚烫沙滩的濒死之鱼,疯狂地扭动、反弓、拍打!每一次挣扎都让金属维生舱的壁板发出沉闷恐怖的“咚!咚!!”撞击声!合金绑带被拉扯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钢丝即将断裂的“咯吱…咯吱…”**!
刺耳的警报瞬间炸响整个观察室!
王飞翔枪口纹丝不动,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致,蜈蚣疤痕因面颊肌肉的抽紧而几乎要撕裂开!他喉结剧烈滚动,牙关紧咬,眼神死死盯着那失控狂舞的躯体——按照裴凡生那冰冷到极致的命令,随时准备一枪轰掉那颗正在以非人姿态疯狂摇晃的头颅!
而此刻,王飞翔和张萌萌视觉无法触及的灵魂烙印层面——渡鸦那双因极限恐惧而爆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瞳孔深处!所映照出的画面并非现实!在那里,裴凡生那张苍白、清瘦、带着伤后疲惫的脸庞仿佛被无形之笔涂抹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周围的灯光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走,阴影在他身后凝聚成一顶象征着绝对恐怖与无上威能的漆黑冠冕!他原本平静的目光被扭曲成两团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如同深渊本身睁开眼瞳的炽热光点!整张脸变成了一张无法名状、充满纯粹恶意与湮灭气息的黑暗神祇面孔——正是塞莱丝汀娜强行烙在他深层意识废墟上的,
这一切的惊悚异变,在裴凡生踏入囚室后的第一步尚未落稳的瞬息之间,已然爆发!
就在这时!
砰!——啪!
一道刺耳、暴戾、撕裂皮肉的脆响,如同一颗烧红的铁弹在密闭金属罐子里炸开,瞬间压过了渡鸦那嘶哑绝望的呜咽和维生舱的撞击闷响!甚至短暂压过了刺耳的警报蜂鸣!
是裴凡生!
他那条看似在巨大伤势下只能勉强抬起的手臂,这一刻如同灌装了磁轨炮弹的钢鞭!毫无征兆地、用尽全身残存爆发力地、狠狠抽在了渡鸦那正因恐惧而疯狂扭曲、口涎横流、布满暗红色净心烙印的左脸上!
掌肉撞击皮肉骨骼的声音震得整个密闭隔离室都为之一颤!渡鸦的头颅猛地向右摆开!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的布娃娃!巨大的力量通过颈骨传导到整个身体,将原本剧烈挣扎的身躯狠狠掼在冰冷的维生舱金属壁板上!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硬物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脸颊肉眼可见地迅速塌陷、肿胀、乌紫!嘴角被这一巴掌直接撕裂了一个口子,鲜血如同破裂的葡萄汁液混合着粘稠的涎水飙射而出,溅在他枯槁枯黄的脖颈、沾血的囚服前襟以及裴凡生冰冷的手背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瞬!
维生舱里疯狂的反弓和扭动,被这超越生理极限的暴力一掌骤然拍熄!渡鸦如同被瞬间拔掉了电源,僵直在那里!只有身体还在神经反射下残留着极其轻微的、高频的痉挛。那张刚刚被猛烈暴击的左脸迅速肿起,像塞了半个腐烂的烂苹果。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如同死鱼般翻瞪着,眼珠极度惊恐地向上翻转、暴突!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在他被扭曲的意识中,燃烧着地狱黑炎、象征着终极恐惧的“神使”面孔!
裴凡生没有收回手掌。他甚至向前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的程度!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鼻尖几乎要贴上渡鸦那爆凸、惊恐、充血的左眼球!他那双在渡鸦视野中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瞳孔——在现实中,右眼锐利如刀,左眼覆盖的薄膜下那片幽蓝星云已然旋转如绞肉机漩涡——死死地钉住对方!如同寒冰凝成的毒蛇吐信,裴凡生的声音骤然压低,却蕴藏着仿佛能冻结灵魂骨髓的暴戾、愤怒与终极蔑视的冰寒,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匕首刻在渡鸦濒临碎裂的耳膜上:
“愚蠢!!” 声音如同冻结了无数世纪的冰海轰然炸裂,“北极极渊之底!万丈寒冰之下!葬着多少‘深寒’的骨头?!”
“你们——”他染着渡鸦鲜血的右手猛地抬起,带着凌厉风声狠狠戳在渡鸦剧烈起伏的、枯瘦凹陷的心口位置!指尖如同钢锥,隔着囚服也能感受到那下面近乎狂飙的心跳!“——是我钉在最北端…让你们看门的那条杂种老狗!!可你们……”裴凡生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刃,在他肿胀撕裂的脸上寸寸割过,“……从冻土里爬出来…叼给我的!就是这滩污浊腥臭的烂泥?!”
他的身体压得更低,声音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如同饱含硫酸的冰针,精准贯入渡鸦被恐惧和洗脑烙印双重撕扯得千疮百孔的神经网:“大祭司的口信呢?祂让你转告的每一个字……”裴凡生停顿,如同最耐心的毒蛛织好最后一丝网,“……藏在哪一片烂泥下面?”
“神使!神使息怒——!!!”在裴凡生话音落下的瞬间,渡鸦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棒狠狠捅进了喉咙深处!一个凄厉、破音、混合着极端恐惧与崩溃边缘的祈求的哭嚎猛地炸响!这声音是如此嘶哑和巨大,甚至压过了警报声,震得单向玻璃都嗡鸣作响!
渡鸦脸上的肌肉如同得了热病的筛子般疯狂抖动!大颗大颗浑浊腥黄的泪水如同失控的水龙头,瞬间涌出布满血丝的眼眶,混着鼻涕和嘴角裂开淌出的鲜血,糊了满脸!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都在竭力向上挣扎被束缚的身体,如同被钉在案板上濒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求饶!那眼神里的惊恐已到极致,如同灵魂已经被扔进地狱熔炉的边缘!
“是!是口信!!口信!!”他几乎喘不上气,声音断断续续,被自己的血沫和涕泪呛得剧烈咳嗽,但求生本能压过了生理极限,“…神息…神息…黑袍…黑袍…黄金面具…尼日…尼日尔河的淤泥…祂说话…那土腥味太浓了…”他的眼球拼命向下转动,仿佛在回忆某种超越想象的恐怖场景,“祂的脚…脚悬着…离地…离地三寸…飘着!飘着来的!”
“厨房…厨房!”像是打开了某个比喉咙更深的塞子,渡鸦突然语速骤然加快,夹杂着剧烈喘息,陷入了某种半癫狂的告解状态,“…蜀中!埋了六根!六根‘饲龙柱’!!”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浓痰,“…林默那条没用的虫子!守着西边那柱…最细…最没活气儿的小蛇崽子!”
他的情绪似乎被某种巨大的羞辱和恐惧混合点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怨毒:“林默那废物!他那鸟窝!被EDC…当猪圈一样…踏平了!!!尸臭味…污了地脉龙气!!脏了大祭司准备给圣婴开膛……”他似乎意识到说漏了什么禁忌,声音猛地卡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更为扭曲恐惧的神情,仿佛看到了比裴凡生这张“黑太阳”脸更恐怖的东西!
“——地脉!”渡鸦的声音打着冷颤,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哀鸣,“脏了!圣婴破不开那壳了!!大祭司…祂要…要抽了林默的髓…熬灯油祭旗!!!”
王飞翔持枪的手臂纹丝不动,但瞳孔因听到“六根饲龙柱”而猛地收缩!
张萌萌面前的神经捕捉仪光屏瞬间炸开一片狂暴的数据风暴!代表杏仁核和海马区区域的信号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深紫红色峰刺!
裴凡生的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向下扯动了一毫米!如同冰原裂开的一道细缝。他那根戳在渡鸦心口的手指力道骤然加重,指甲几乎陷进了那薄薄一层囚服下的皮肉里!
“另外五根柱子…”裴凡生打断他惊恐的絮叨,声音冷酷平静,却如同冰冷的绞索猛然收紧,“位置,作用。现在告诉我。你这条老狗剩下的最后一点用处…”
“泉…泉龙!!!”渡鸦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般地尖声吼了出来,如同垂死之鸟最后的啼鸣!他脸上的肌肉因为语速过快而不断抽动,嘴唇哆嗦着,涎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泉龙区!老…老城区地下!!排水矩阵…矩阵最底下!他们在…在挖…挖……”
他脸上的所有扭曲瞬间定格!
那双因为极速倾诉而布满疯狂血丝的眼球,如同玻璃弹珠被强力胶瞬间定住!瞳孔骤然放大、放大、再放大!所有的聚焦在零点一秒内彻底崩塌!浑浊的眼白如同被迅速注入浓稠的劣质牛奶,瞬间覆盖了整个虹膜区域!两股腥黄的、混着血丝的粘稠白沫,如同两股喷涌的小泉,猛地从他的口角两侧飙射而出!同时,他的喉咙深处发出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拉开断裂般的“嗬——咯——!”一声怪响!
“呜——!!!!”
渡鸦被束缚带死死捆住的身体,在这一刹那猛地向上、向侧面,做出了一个完全超出人类颈椎承受极限的反弓动作!他的腰背如同被炸弯的钢筋,狂野地向后上方反折!脊骨与金属维生舱壁剧烈撞击,发出沉重如鼓的“咚!咚!!”撞击声!同时四肢在合金束缚带的禁锢下剧烈弹动挣扎!脚腕撞得固定架砰砰作响!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整台维生舱都在轻颤!
“教授!!”张萌萌发出一声短促尖厉、几乎变了腔调的警告!
她面前的神经捕捉仪光屏彻底变成了警报的海洋!深紫色的脑电波信号峰刺瞬间撕裂光屏顶端!然而,就在这象征着意识彻底癫狂的紫色峰刺冲至最巅峰的刹那——那条曲线,没有任何平缓下滑的过程,如同被一把无形的、无比锋利的铡刀沿着Y轴最高点狠狠切下!瞬间!
垂直跌落!
代表他生命活动的最后倔强——那条顽强贴在红色基线之上的脑电波曲线,在屏幕上画出了一道让所有人瞳孔骤缩的轨迹——一条近乎完全垂直、断崖式崩塌的绝望坠线!如同生命的神谕在这一刻被无情宣判!
屏幕瞬间被象征着死亡和仪器极限误读的、刺眼欲裂的猩红FAILURE字样填满!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拔高到几乎撕裂耳膜的极限!
就在这肉体陷入不可控的痉挛撞击、意识信号断崖式坠落的死亡风暴中心——
裴凡生那覆盖着幽蓝星云的左眼薄膜下,猛地炸开一片无声的、只有他自己能够感知的剧烈思维能量波动!
“——呜啊!!”张萌萌惊叫出声,看着屏幕上那令人心寒的直线!她的指尖已经悬停在紧急物理断连的红色三角按钮上,却不知该不该按下去!
王飞翔的枪口稳如磐石,但眼角余光瞥向裴凡生!裴凡生站在那具失控抽搐喷血的躯壳前,浑身弥漫着冰冷的煞气!
就在王飞翔和张萌萌的心脏被眼前的恐怖景象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瞬间——
一个悠然、慵懒、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成熟女声,如同贴着他耳鬓吹气的精灵,毫无阻滞地在裴凡生意识核心的混乱风暴中清晰响起。
“哎呀呀…”塞莱丝汀娜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点评一件打碎了的瓷器,“人类这泥捏的脑子呀…比僧帽水母那薄如蝉翼的触手还要娇气呢…”她的“叹息”在裴凡生的意识里清晰可闻,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玩味,“‘净心’的火焰烙印烧得还是太急了些,把最后一点串联神经信息的铜丝也给熔断了呢…”
她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刻刀,在裴凡生紧绷的神经上划过:“…这小破罐头里装的,现在可真是一粒沙子都没剩下啦…” 她的意识流传递出一种摊手无奈的情绪(尽管并无实质),甚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意犹未尽,“…彻底傻掉喽。”
裴凡生那覆盖着幽蓝星云的左眼,在这一刻光芒大盛!几乎穿透了纳米薄膜的阻隔!瞳孔中急速旋转的星云漩涡骤然向内坍缩成一个深不可测的、几乎要吞噬光线的深邃奇点!
“泉龙区…排水矩阵…”裴凡生脑海中如同惊雷般炸开渡鸦最后爆出的那几个字眼!这被死亡强行凝固的最后信息,瞬间被冰冷锐利的思维闪电捕捉、固定、放大!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无数的逻辑链条和关联信息如瀑布般轰然倾泻!
“…挖通…接引…”
“蛇子!” 两个字如同烙印,带着冰冷的腥气,死死地砸在意识的冰壁上!
“噗…咕噜…”
渡鸦喉头最后一点无意识的抽搐彻底平息。他僵硬后仰的脖颈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断裂的枯枝,头颅沉重地耷拉下来,歪向一旁。裂开的嘴角,鲜血混着浓稠的白沫和污浊的涎液滴滴答答淌下,在灰白色的囚服上晕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那双暴突的眼球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被浑浊的灰白色完全覆盖,如同两颗布满裂纹的死石珠子,空洞、僵硬地朝着天花板的方向。脸上凝固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混杂着极端恐惧的扭曲、临终前吐露真相被硬生生掐断的怪异僵直、以及解脱般的松弛。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平息,隔离室内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冰。
观察区,王飞翔那把一直稳稳锁定渡鸦太阳穴的大口径磁轨手枪,那包裹在坚固合金外壳下的枪口,不易察觉地向下移动了微不可查的一厘米。紧贴着扳机护圈的食指指关节却依然绷得惨白,似乎要将冰冷的金属捏进自己的骨头里。蜈蚣疤痕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下撇着,眼神中原本炽烈如熔岩的杀意缓缓沉凝,化作了冰冷的岩石,深处却翻滚着巨大的遗憾和困惑。他的目光越过单向玻璃,盯住那具彻底失去生命的、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袋般歪斜垂落的躯体,像一头扑空后带着浓重血腥味喘息、却找不到撕裂下喉咙满足感的饿狼。视线微微上抬,越过那具尸体上方,落在对面信息屏刚刚跳出的一行猩红刺目的告警字符上。那行字在他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投下不祥的阴影。
【神经连接中断 - 目标源意识活动永久停止(Code:Ω-Zero)】
【深层脑部活动记忆映射终止】
【同声记录片段提取结束】
旁边,张萌萌那只悬停在操作台上、距离紧急物理断连按钮只有一厘米的手,如同被冻僵的鸟爪般僵硬地颤抖着。指尖早已脱离了神经末梢的控制,因血液涌聚而微微涨红发绀。鼻梁上架着的半框眼镜,镜片下缘位置,一滴黄豆大小的汗珠正沿着她光滑的侧脸弧度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键盘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她像座被风化的石雕,维持着一个准备掐断某种存在的姿势,脖子却微微向右扭转过去,目光死死锁定在光屏中央那唯一被记录、被捕捉下来的、渡鸦最后嘶吼出的清晰片段文字转录上:
…挖通‘∗∗归墟之眼∗∗’…接引……∗∗蛇子入世∗∗...
她小巧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一道缝隙,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唯有急促的、被压抑的呼吸声从鼻腔中急促地挤出,如同濒死的幼兽。
站在隔离室的尸体和那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污血之前,裴凡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沾染了渡鸦血迹的、苍白瘦削的手掌。
血迹温热粘稠,带着一股微咸腥臭的铁锈气,已经有些凝固,沿着指缝蜿蜒出暗红色的细线。裴凡生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沾血的指背上,如同看着某种无关紧要、又触目惊心的污迹。
然后,他动了动下颌。
指背顺着下颌线内侧最柔嫩的皮肤,向上轻轻一抹。
动作不大,甚至带着一丝伤者特有的迟滞感。
然而就是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如同擦拭一块肮脏污浊的脏玻璃。冰冷的触感传来。指尖,粘稠的半凝固血液混着渡鸦脸上油腻的汗水和涎液,被他抹开了一道湿痕。他那原本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下颌皮肤上,顿时显出一道刺目的暗红色弧线,如同被野兽獠牙掠过、尚未完全干涸的爪印。冰凉的湿意顺着皮肤纹路往下滑落。
他抬起了眼。
视线从自己染血的手指移开,越过那具彻底软塌、嘴角污渍流淌、双眼空洞灰白的尸体躯壳。那双异色的眼睛——一只锐利如刀、布满血丝的人类右眼;一只纳米薄膜下、仿佛隐藏着一个正在吞噬光明、陷入彻底冰冷运转模式的微型宇宙风暴的左眼——如同刺穿黑暗冰洋深处的两束强光探照灯,无声地、牢牢地锁定了悬浮在张萌萌操作台光屏上、那两行如同诅咒般凝固下来的血色字迹:
泉龙区地下排水矩阵
...接引蛇子入世...